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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二)
      薪端正的跪坐在榻旁,撩起长发散在身后,纤细的手指利落的解开师夜光身上的衣衫——虽然那衣衫早已被利器划破了。身体的颜色比面庞更显的苍白,像刚刚凝成的白蜡,却没有那样剔透的感觉,触手只是一片冰冷。胸前凌乱的横着数道窄窄的伤口,流尽了血,剩下微微外翻的皮肉,还不知足的绽开。薪向前倾着身子,仔细检查过每一处伤,又扯过衣衫来盖好,转头看向师夜光被蜡烛映照着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他闭起的眼睛,淡淡横扫的眉峰,全无血色的嘴唇都无法让薪看出什么端倪。伸手抚上那人眉间的一点朱砂痣,薪眼神里不自觉的露出些许哀伤。
      “阿光……”
      门被重重的撞开,薪只把眼睛挑了挑,即使是背着光线,那身影也一望即知。司马承祯跨进门来,又反手用力推上。几步走到榻边,低下身来问道:“怎样?”
      这话问得极其简略,语气里却是掩藏不住的焦躁与不安。薪转头漠然的看了司马一眼,反问道:“贺兰呢?”
      司马不答,低头把眼神在师夜光身上扫了几遍,自顾说道:“我方才看,伤的倒也不算很重。”
      薪不理,将手收回来坐正,又问道:“那你一早去刑部,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只肩膀被硬生生的推开,薪忙将左手撑地才没倒下去。司马凑近他稍稍抬起的脸庞,从上方盯着,轻声却清晰的说道:“大夫,什么时候,要你来管我的事了?”
      酒,‘梨花白’清冽的香气。薪把嘴角一勾,反倒笑了,“那二两马钱子……呵,司马大人,您还真下的了手呢……”
      司马闻言一下松了劲,向后一倒坐在地上,低声道:“总比被刑部那些变态折磨死强些……”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薪看了一眼榻上的师夜光,皱眉道。
      司马摇摇头,“我从未发现贺兰他……他对阿光有杀心……”
      是啊,还以为,他是要来杀我的呢。薪默默念道。
      “……又得辛苦你了。”司马站起身来,被蜡烛映出的阴影暗暗笼罩在薪的身上。
      “不敢当。帮我把那个拿来就好。”薪从袖中摸出那只小瓷瓶,打开,数十根细长的银针倒在手里。
      司马转身出了门,再进来时手里提了个黑色口袋,往薪身边一扔,便回头去将门窗紧紧闭上。薪解开口袋往地上倒了倒,一条通体雪白的蕲蛇落了出来。细长的身体,盘绕成几圈,头微微抬起,四下打量一遍,像是感觉出了什么,又低下去伏在自己身上。薪拈过一根针,侧头轻声道:“这条……有三年了吧?日日喝我开的那张方子,还真是苦了你呢……”
      司马抱起双臂立在烛台后,眯起细长的眼睛仔细望着薪的动作。
      “……以后,就不用喝了——”话音未落,一根银针用力扎进那蛇的头部,将它死死钉在地上,不等那细长的身体甩开,薪一手将它拉直,另一手又飞快的钉了五根针下去。蛇被直直的固定在地上,身上六根银针一字排开,奋力挣扎了几下,终是没有挣开,慢慢的安静下来了。薪又转身在师夜光身上按序进了针,巅顶百会,手心劳宫,两侧内关,胸口膻中,膝上血海,踝上三阴交,足底涌泉,小趾至阴。气血阴阳皆备。抹抹额上一层细汗,薪抬头问道:“什么时辰?”
      “卯时正。”司马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薪点点头,又从瓷瓶里倒出一点艾绒,在手心里揉成一个尖尖的艾柱,伸过去靠近烛火点着了,将它插在钉住蛇头的银针针尾上。一缕细细的白烟从顶尖处缓缓上升,艾叶清苦的味道慢慢充溢了这间小屋子。“你走罢,我一个人来就好。”
      司马点点头,走近榻边,看了看师夜光的面色毫无变化,又看看薪一脸肃然的表情,忍不住叮嘱道:“若是撑不住了就歇一下,你也不是铁打的身子——”
      “你还想不想要阿光活?”薪头也没抬抢白了一句,司马便不再说了,转身出了门,把黑暗重重的关在身后。

      胡烈儿看着气定神闲写日常记录的自家上将军,话几次到了嘴边都没能出口。最后还是慕慈放下笔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问道:“小胡,你到底有什么话,就说罢。”
      “慕将军,我们就这么杀了师大人,还……还把首级给了高内侍,真的是‘秉公办事’么?”胡烈儿边说边挠头,疑惑的盯着慕慈。
      “呵,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杀了‘司天监师夜光’了?”慕慈把记录簿收起,手中把玩着折扇,轻笑道。
      “哎?那不是——”
      “那不是真的,”慕慈的眼神里透着一抹嘲讽,“只是个冒牌货而已。”
      “……居然,还能假冒师大人?!到底是谁干出来的,能耐真是不小呢……”胡烈儿喃喃惊叹道。
      “这还不算什么,你没见过的能耐更大了去了,”慕慈站起身来整整自己的一身长袍,“我说小胡啊,你有空琢磨这个,不如去看看唐将军是不是醒了,伤的好些没?”
      胡烈儿应声去了。慕慈独自在书案后立了一会儿,才进来一个兵士通报道:“上将军,属下刚去医庐看过,没人在,薪大夫大概是出门去了。”
      “……哦,是么,”慕慈转过身来,眼神在那人身上盯了半天,突然笑起来道,“难得薪大夫出趟门呢,我真是问的不巧啊,你说是不是?”

      脾经开时生血,肺经开时主气,十二个时辰自有十二经的开阖,依序调下来,五脏六腑,气血阴阳的生气,便借着那条雪白的蕲蛇,渐渐移到师夜光身上来了。薪静静跪坐在榻旁,一分一分的默默算着时辰,等到正点,便下手去行针,阴经行六,阳经行五。随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推移,那条蛇一点一点的干瘪下去,慢慢只皱成一张皮,师夜光面上却似乎渐渐有了些暖色。最初学这借命的法子,大概只是为了好奇,翻遍古书才理出一点头绪,好像是在一只猫身上试了试,也没见着什么效果,薪也就厌了。但那年冬天师夜光施法却被法术反噬,连司马都已经准备了棺木决定安葬的时候,薪靠着一条不巧被挖出来的冬眠的蛇,硬是借回了一命,自此师夜光的体质便异于常人,被传为“不死之身”。不死之身,薪暗暗苦笑,从那时起有七八年的时间,加上这次,榻上躺着的人已死了三次了。自己也把这法子用的更熟了些,除了身上难有温度,活过来的师夜光看上去真是与常人无异。就算是少数知道些皮毛的人,像那金吾卫的上将军,也只以为是术士所修炼的法术,被戳一刀也不妨事。至于贺兰虽然见了那养蛇的屋子,大概也没猜对那到底是什么用处,不然好端端的偏只喊着要杀掉师夜光来“以绝后患”。真正该死的人,不明明是我么?
      亏我还编了“身患恶疾,不久人世”这种话来逼你生事,呵。

      第二天清晨,司马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那半截蜡烛早已经熄灭了,屋子里充溢着一片清苦的艾香,薪伏在榻旁,闭着眼睛,一脸的疲倦,也一脸的安然。师夜光身上的针还未取下,躺在榻上不动,只能稍稍侧头看着身旁白衣的人儿,眼神里罕见的温柔。司马轻声走过来,师夜光朝他咧嘴一笑,又拿眼睛撇了一下薪,低声道:“快点把他送出去休息罢,我没事了。”司马点点头,低下身去想要抱起薪,不想他一下惊醒,抬起头来正对上师夜光苍白的面庞。“阿光……你,没什么不好的吧?”
      “好的很呢,阿薪你这法子可是用的越来越好了哟~”师夜光摆出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你在这黑屋子里陪我呆了整整一天了,赶紧出去见见光吧~”
      薪淡淡一笑,回头望望司马,又笑了笑,便撑着床榻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膝跪的早就没有知觉了,薪咬了咬牙还是吃不住痛,自己摇摇头,想要再试一次,却被司马从背后一下子横抱了起来。近看那人棱角分明的脸,两道长眉紧紧皱起,褐色的双眸里带着责怪的担心,薪有点惭愧的撇过头去。“阿光,你先好好躺着,我过会儿再来看你。”司马向榻上的人说道。薪急忙嘱咐:“针先不要取下来——”
      “记得记得,你就少操一份心罢!”司马不耐的回了一句,“我送你到我屋里去,钟衍我已经让他先回医庐了,你今日就在第一坊里歇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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