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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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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细雨楼代楼主戚少商独自在酒楼喝酒。
戚少商从来不缺酒伴,从追三爷到李师师,他都可以找来陪他畅饮。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只是一个人坐在酒楼的最角落,极慢极慢地喝。
戚少商的表情很凝重,神色很复杂——像是内心有矛盾在挣扎叫嚣。而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要事,又似乎是在思念着什么重要的人。
——确实是关于一个人,一个销声匿迹了四年的人。顾惜朝。
顾惜朝。这三个字带出来的记忆太多,多到戚少商一时间觉得太过压抑。
昨日杨无邪带来消息,辽人大举进犯,赫连老将军赴京受封领命率军抗辽,同行那位据说是军师的人,正是顾惜朝。
在赫连老将军的保举之下,朝廷决定对顾惜朝网开一面,令其以戴罪之身辅佐赫连,抗击辽军,将功抵过,待退敌之后从轻处置。
按照常理,戚少商的第一个念头应是挣扎“如今的顾惜朝还杀不杀得”、“曾经大仇今日还能否得报”……而当时闻信的戚少商想的却是——“他终究一展抱负”。
边关战事不断,大宋屡屡受挫,近年来却有回升之势——原来是你,顾惜朝。
虽然无法改变大宋兵力羸弱、装备陈旧、军纪涣散的弊病,但你却以你的智减少伤亡,拖延时日,让无数城池因辽军久攻不下而放弃方得以保全。
戚少商喝了口酒,他就知道顾惜朝不会因皇城一战败落而从此消失。
顾惜朝就是顾惜朝,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是那个心高气傲、胸怀抱负的顾惜朝。
但是戚少商却不想再见顾惜朝。
他们曾是至交知音,他曾将半生基业相托,他一次又一次欲向他证明自己的侠义,而最终,两败俱伤。
戚少商该是恨透顾惜朝的。——“该是”,而戚少商却不是。
恨否?恨。但那些交织的情感之中却又似乎不单单是恨。所以戚少商更不想见顾惜朝。
若是见了,戚少商怕有什么东西会明朗。若是明朗,戚少商直觉那将万劫不复。
然而事情总不能尽如人意,就在戚少商喝完第二坛酒后,楼中人便来带话,赫连老将军有请。
赫连老将军的邀请,戚少商不得不去。
当戚少商抵达赫连府,却并未见到顾惜朝。赫连老将军独自坐在厅中摆了茶,请戚少商入座。
赫连老将军不是文官,自然爽快地开门见山:“戚楼主,老夫今日邀你前来,是望戚楼主卖老夫一个面子,为大宋江山着想,暂时搁下与顾惜朝的恩怨。”
“暂时搁下?”戚少商问。
“对。你与顾惜朝之间的恩怨,老夫绝不插手。待退敌之后,你们便可自行解决。而辽贼进犯之际,顾惜朝此人老夫却要保下。愿戚楼主以大局为重,莫因私怨而置大宋江山于水深火热之中。”
戚少商没有应也没有拒,而是问:“顾惜朝一直在边关?”
“三年前来的。”
“三年来,为何都不曾听闻此事?”
“顾惜朝一直用着假名,无人知是他。”
“为何今日弃了假名,以罪人身份重返?”
“在老夫决定重用他之时,他自行坦白。”
“自行坦白?”戚少商端起茶,心中立刻明白了顾惜朝的用意。先以假名施展才华,得到赫连老将军的器重,然后坦白真名,得德高望重的赫连老将军担保举荐,从而使得“顾惜朝”三个字有了翻身的机会。
他依旧是无论何时都在算计,而这一次,戚少商却想说,这一步走得好!
戚少商放下茶,说:“赫连将军开了口,戚某自是答应。”
从赫连府出来,戚少商的步子一直很慢。虽然心中在警告自己,他该尽快回楼才是,但是戚少商却依然不紧不慢地走。
路过一家酒楼,戚少商停下来,回头转身问:“要喝酒么?”
一直跟着戚少商的那人从暗处走出来,倒是没有被发现的窘迫,从容一笑:“大当家的有此兴致,惜朝又怎会不应?”
顾惜朝总是如此,见到戚少商时眼中总有笑意。
二人坐下对饮,却是双方都不曾想过的平和。
戚少商看着经过三年边关作战,肤色健康了许多了的顾惜朝,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手刃仇人的欲望。——仇人?戚少商忽然否决。他想到了顾惜朝那句:“我从来都不想杀你,是相爷要杀你。”
是啊,从来都不是顾惜朝想要如此。顾惜朝不做,自会有其他人来做。顾惜朝不过是屠夫手中的一把刀。一切仇怨怪于刀,这未免可笑。
但是戚少商并不认为顾惜朝无错,顾惜朝的狠辣,戚少商从未赞同。逆水寒一案,顾惜朝并非全然无辜——包括自己。那些死于逆水案中的人,那些罪过,自己也有一份。
“你应该想,‘仇人在眼前却不能杀,顾惜朝你好手段’才是。”顾惜朝道,“但从大当家的脸上神色来看,你却不是在想这个。”
戚少商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会东山再起。”
顾惜朝挑眉:“既是早知,为何不当时便除了惜朝这隐患?”
“我从未当你是隐患。”戚少商说。
于是顾惜朝笑了。
顾惜朝道:“我以为,你会躲。”
“躲?”
“对,大当家的应该不想见我。”
“但我没躲。”戚少商说。
顾惜朝笑笑不语。
戚少商又道:“我以为,你会藏。”
“藏?”
“对,因为你也该是不想见我。”
“但我没藏。”顾惜朝说。
戚少商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所以,我们也不是那么不想见对方。”
“而且见了面,似乎也不错。”顾惜朝点头。
“是很不错。”
顾惜朝笑笑:“这一去,恐怕惜朝今后不会再回京城。”
“怎么?”
“大当家的可还记得旗亭酒肆对惜朝说过什么?”
戚少商想了想,道:“‘你应该上阵杀敌’。”
“正是。”顾惜朝道,“辽军进犯,宋军对抗吃力,击退辽军遥遥无期,惜朝已决定此生沙场。”
戚少商问:“一次也不回来?”
“已无牵挂,何必回来?”
戚少商盯着顾惜朝的眼睛:“连我也不牵挂?”
顾惜朝却未回答,只是浅笑着喝了一口酒。
于是戚少商也浅笑。
“什么时候走?”
“明日。”
“倒是快得很。”
“战事紧迫,不容拖沓。”
戚少商缓缓道:“王小石三日之后回来。”
“哦?”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而顾惜朝却道:“酒喝完了,大当家的,惜朝先行一步。”
戚少商点头。
三日后,王小石归。
戚少商交还金风细雨楼,态度坚决。
辞别楼众,戚少商驾马而去,心中却是微有失落。
他对顾惜朝说“王小石三日之后回来”,言下之意便是三日之后,我随你远赴边关。他知道顾惜朝懂,却失落没听到顾惜朝回一句“我等”。
路过城外酒肆,戚少商眼中映入一个青色的身影,顿时猛地停了疾驰的马。
顾惜朝靠着墙,提着一坛酒,对戚少商挑眉一笑:“大当家的,惜朝已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