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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慈母心,牵动杀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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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这一番折腾,一大一小,齐齐都病了。
大夫来瞧过,开了副方子。
玉梅忙去煎了。
到了午后,顾鸳瓷觉得有几分起色,便挣扎着要去瞧瞧谢姨娘。
重生前的顾鸳瓷经历了母亲早逝,父亲入狱自杀,见遍了人情冷暖,及后到了这古代,谢姨娘待她亦算掏心掏肺,她却总也与她亲近不来。不是谢姨娘不够好,而是她的心早已冷了。
可是今日那一幕,却让顾鸳瓷有了顿悟,那面庞虽不一样,可那语气却是如出一辙,那神情怕也是一模一样的吧,可惜她,她当年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可是她笃定,她的重生一定是天上的妈妈不忍见她孤苦无依,将她送来这里,让她重新有一位母亲,让谢姨娘来代替她好好爱自己。
是了,一定是了,妈妈当初那般喜欢秦晟,所以将那祸害也一同送来,为的是怕她孤单寂寞。
谢姨娘身子素来单薄,生了双生子耗了元气,连带着顾鸳瓷的体质都不甚好,这三年来一直在调节,却并不见多大起色。
谢姨娘素来忌苦,可是眼瞧着三岁大的女儿亲手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喂她,便觉得再多的苦也是甜。
如是吃了几日药,总算有所好转,面色也红润了几分,顾鸳瓷方才放下了心,自回屋里。
路过绣房时却见到玉梅的身影,似是正要将什么放到雕花木柜里。不禁泛了疑心,挪了一步,顾鸳瓷身子短小,那角度刚刚好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只黑面布靴。
心中释然。
这大丫头玉梅人缘颇好,院子里几个三等丫头常常拿贺管事的儿子贺水生同她的婚约打趣她,每次她都羞红了脸,直嚷嚷要烂了她们的嘴,却不见真的动气。
那鞋子,想必是为水生而做,又怕人瞧见,才有些鬼祟。
到了晚上,顾鸳瓷正睡的迷迷糊糊,忽听外面吵吵嚷嚷,闹了半晌也不见消停,不一会就传来了敲院门的声音。
当听到顾王氏的声音的时候,顾鸳瓷心底忽然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谢姨娘风寒刚愈,面上瞧着还有几分倦色,见了顾王氏急忙打起精神行礼。
“夜深露重,姐姐怎来了馨香苑?”
顾王氏冷哼一声,指着一个黑瘦之人道,“你来说。”
那人急忙上前,“小的乃是外院巡更的更夫张二,今儿个轮我值夜,亥时一刻,我正在巡视,忽见西面跑出一男子,衣衫不整,与我打了个照面慌忙跑开,当时夜虽黑,我却瞧见了他的脸,并不是我们府里的人,我吆喝要抓他,他急忙跑开,我虽未追上他,却看到他脚上少了一只鞋……”
一只鞋……顾鸳瓷听到这里,心里已然明镜一般,顾王氏忍不住了,她要除掉谢姨娘和她这对眼中钉。
果然,顾王氏冷声道,“昨夜下了雨,地上还湿着,张二循着脚印一路找到了馨香苑,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谢妹妹不妨让我们搜一搜,以证清白。”
不能搜,顾鸳瓷心里兀自着急,急忙要穿衣出来。
“妹妹以为姐姐不能搜。”顾鸳瓷正手忙脚乱穿着衣服,忽听到谢姨娘低低的一句,然却饱含着冰冷的拒绝之意。
“妹妹此话怎讲?某非是心虚不成?亦或是对我有所不满?”顾王氏不依不饶。
“妹妹不敢。只是妹妹自被纳为顾府妾室,自认事事以老爷夫人为尊,谨守妇道,可是今日竟有这无耻恶奴,侮我清白。姐姐若是搜了,便是宁可信这恶奴也不肯信妹妹了,那妹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求夫人念在我勤心侍奉的份上,替我照顾我那可怜的姑娘……”说罢竟然要向墙上撞去。
顾鸳瓷一急,直从床上滚到地上,摔得浑身生疼。
却听门外顾王氏道,“妹妹如何不明事理?你愈这样拦着愈让人觉得你心虚!莫不是妹妹房里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谢姨娘急忙跪了下来,满面清泪,见者动容。
这谢姨娘自入了府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平素对人说话总是和和气气,有了二姑娘后愈发娴静如水,这样的人,会与人通奸?众人心中皆是抱有怀疑。
正在此间,却听后面传来严厉男声,“夜里不睡觉,都围到馨香苑做什么?”
来人正是顾府当家顾琮。
尾随其身后,婀娜多姿的美人正是顾府李姨娘。
顾王氏行了个礼,将事情大略交代了一遍,心中却将李姨娘咒个半死。她本想不动声色除了谢姨娘,待料理完了再告诉顾琮,顾琮素来对馨香苑不上心,必不会深究。可这李姨娘果真是不让她一刻省心,竟将顾琮撺掇了来,要知道,顾琮官拜大理寺少卿,平素最为擅长的就是审案子。不过,顾王氏心中亦有两分底气,一来,玉梅办事向来稳妥,二来,这谢姨娘就是个瘪茄子般人物,任由人拿捏,呆会搜到了鞋子,必能叫她哑口无言,乖乖认罪。
顾琮素来以清正自居,听闻内院竟有这苟且之事,当即着人搜查。
谢姨娘急忙又哭道,“如今老爷要搜,奴婢不敢拦着,若是搜到了,奴婢自挂东南枝;若搜不到,求老爷给奴婢个公道,奴婢可以被侮辱,奴婢姑娘的清誉却不能损害一分!”
顾鸳瓷闻言心中一面焦急一面感动,使劲全力爬了起来,扑到门口。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众人回头一望,只见一个晶莹小人,身上有几分狼狈,孤零零站在门口,想是被外面吵闹惊醒了。
顾琮瞟了一眼,面上不见波澜,心中却有一份震动。
原不曾仔细瞧,今日一看,这二姑娘眉眼竟与顾朝华如此相像!
顾琮淡淡瞄了瞄谢姨娘,看到她眼角那一滴如血红痣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顾鸳瓷装成懵懂的样子,直直向谢姨娘走去。
走到谢姨娘身边,一边用袖子为谢姨娘擦着泪水,一边道,“姨娘怎么哭了?”
谢姨娘默然不语,愈发让人觉得她母女二人凄楚可怜。
顾鸳瓷故作无知,道,“你们在找黑色的靴子吗?我知道在哪。”
此语一出,震惊众人。
谢姨娘却是急了,“姑娘莫浑说,姑娘连色儿都认不清,休得胡说!”
顾鸳瓷不依道,“我明明瞧见梅姨将黑靴收到绣房里。”
众人闻言,皆重重吸气。
玉梅急忙跪倒地上,“老爷夫人明察,玉梅从来没见过什么黑靴,也从未将靴子放到绣房里!”
顾王氏略一定神道,“这顾府上下谁人不知玉梅与水生有婚约,哪怕拿了水生的鞋子浆洗也属人之常情,只要将鞋子找出与水生的比对大小就见真章。”
这顾王氏果真有备而来。
顾鸳瓷暗暗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机灵一点,将此事扼杀在萌芽里?她愤愤瞪向玉梅。
这三年来,谢姨娘待她虽不算亲近,却也从未薄待,有时她偷偷溜回芳香苑,谢姨娘也随她,平日里一句重话都不说她,她竟还这般恩将仇报!
这一愣神的功夫,有下人已得了令进去搜索,不出一会,果然有人来报,“回禀老爷,奴才在谢姨娘的绣房里发现了一双男靴。”
顾鸳瓷只觉心如死灰。
顾王氏却一声轻嘶。
原她着玉梅放在绣房的是一只黑靴,乃是这更夫张二的远房表弟李三的,只待这边坐实了证据,那边再找李三承认通奸,到时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谢姨娘不认。
只这双靴子却是怎么回事?
顾王氏细细打量一眼,这是一双靛蓝云头靴,针脚细密,图案精巧,一看便是名贵绸缎所作。
谢姨娘一见,面上竟现出几分羞赧,吞吞吐吐道,“那靴子,那靴子是奴婢,为老爷准备的中秋贺礼。”
顾琮闻言一愣,微微一瞟,那般名贵的鞋子也只能是做给他的,这谢姨娘一颗心倒是都在他身上。
李姨娘这时凑上前来,“真是难为了谢妹妹一片苦心,竟然还要遭此奇耻大辱,妾身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
顾琮眉头紧锁,对顾王氏道,“内帏中事我不欲过问,你妥善料理了,没的辱没了家声,那满嘴胡言的刁奴,打一顿都撵出府去,这事权当没发生过,若是有只言片语传出,今日在场的一个都不要指望好过!”说罢动身向沁香园走去。
顾琮此语明着听着是公正,甚至有几分偏着顾王氏的意思。其实不然,他虽将这事抹平了算在了刁奴头上,可是这里的猫腻又有几个看不透?且顾琮当着众人面说出这番话,不是打了顾王氏的脸,埋怨她治家不力,又是什么?
谢姨娘怀里搂着顾鸳瓷,眼里瞧着那双靛蓝云头履,道,“都道甥女肖舅,我原还不信,只姑娘愈大便愈像你舅父了。”
顾鸳瓷只听说谢姨娘是个孤女,如今忽听她提到亲人倒觉新鲜,越发蹭近她,要听个明白。
“你外祖母去的早,你外祖父又纳了个填房,明里是个最贤惠大方的,背地里却是个极有手腕的,挑拨其他妾室欺辱我和你舅父。你舅父那时也才你这般大,却时时说要护着我,都是因为我这软弱的性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就要经历那些,虽然早慧,却失了本该有的无忧无虑……”
谢姨娘微微一声叹气,她犹记得与弟弟相濡以沫的日子,她们步履维艰,事事惊心,一个防不到便是生命的代价。
她本以为那场大火已经结束了一切。
可是,人世间的纷争又怎么会结束呢,不过是换了一个战场罢了。
那日她回房后,却还念着那布锁片,并不是割舍不下,只是怕那什物被玉梅瞧去惹出麻烦。着小丫头去找,却不见踪影,心中便暗道不好。于是即刻便装起了病,另一面又一心一意注意着玉梅的动向,果真被她瞧出了端倪。
于是便有了后面那一幕。
顾鸳瓷顺着谢姨娘目光望向那靴子,满眼皆是不舍,低声问道,“那靴子本是做给舅父的吧。”
谢姨娘轻手抚摸了顾鸳瓷的头,“只叹英才自古天生妒,不然你舅父见了你,不知该多喜爱呢。”说罢又是清泪两行。
“姨娘莫哭,”顾鸳瓷伸手去替她拭泪,“天上有舅父望着,地上有小瓷陪着,姨娘以后再不要哭了。”
谢姨娘又将顾鸳瓷搂紧几分,“上天总算待我不薄,看我前几年着实混沌不化,今后,为了我的姑娘再不会这般任人宰割了,小瓷,姨娘要用一辈子护着你!”
玉梅进来奉茶,见两人亲昵举动,心里颇不好受。
原府里的王妈妈并不是玉梅的生身母亲,只是她父亲的续弦,她母亲去世时,她也不过是顾鸳瓷这般大小。如今,睹景思人,眼圈也微微红了。
玉梅将茶水放好,自下去了。
顾鸳瓷冷眼望着她,心中愤愤不平,小小的脸气得通红。
谢姨娘瞧见了,将她扶正坐稳,问道,“姑娘可是怨她?也怪姨娘不将她撵走?”
顾鸳瓷被人道破心事,微微嗯了一声。
“可是姨娘却没觉得她做错了什么。”谢姨娘顿了顿,接着道,“她的主子从来就是大夫人,她看着我们、将我们一举一动报给夫人正是应该。反观你那日说她私藏男靴,她却没有在众人面前闹着要讨公道,否则,你怕是难逃责罚的。再往深说,就算姨娘将她撵了,大夫人难道不会再遣别人来?玉梅再不济,总是看着你长大的,平日对你也算克尽本分,这三年来也从不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样的人,合该留着才对呢,姑娘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鸳瓷听谢姨娘一番解说,心中怨气尽散,于是拉着谢姨娘的手撒娇,“姨娘说的都对,小瓷日后事事都听姨娘与姨娘商量。”
谢姨娘将她抱起搂在怀里,爱不释手。
其实留着玉梅的原因还有一层谢姨娘没对顾鸳瓷说透。
玉梅素是个心善的,平日从不曾责罚过小丫头,这回将那布锁片交上去却也是被逼急了。
那贺水生的娘贺妈妈是个扒高踩低的,玉梅在大夫人房里原是体面非常,及后进了馨香苑,贺妈妈自是老大不情愿,又想玉桃现如今在夫人房里最有脸面,便撺掇着水生娶玉桃。
如此这般,玉梅狗急跳墙,想速速除了她们回大夫人那边倒也算情有可原了。
人么,总是要为自己多打算的。
更何况是婚姻大事,攸关一生呢。
谢姨娘看着怀里已经入睡的宝贝,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