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雪辞

4、碧影清浅

　　天刚蒙蒙亮，阿奴便醒了。恍神间纳闷今日赵管家竟未喊他们起床，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才想起来昨日已被指派给了新来的小姐。少爷那头不是上学便不用伺候，好歹见面少了，他也能过些安生时候，也是高兴的。这么想着，他打定主意要卖力好好服侍新主子，只要能让他离少爷远远的，他做什么都行。而且——他摸了摸身上半新的被面，柔软的枕头——这可是从未有的待遇。东厢房是二进，这边屋子都做了客房，布置一概都是一模一样的，一张梨花木大床，一张圆桌，两张凳子，虽然简单，但用度都是齐全的。若有贵宾，便住在少爷的墨园里头，再是贵客，便住老爷的沁园，与墨园相邻。一进的大院厢房住的都是最粗使的下人，东厢房大都住了老少爷们的贴身仆人和媳妇。刘老爷平素节俭，身边只一个赵管家，少爷身边也只派了一个侍书，其他奴仆，除必要的，并不多增。刘夫人又去得早，女眷也不多。自刘老爷辞官后，引来送往的应酬愈发少了，一家子人过得倒也清闲，便是这刘少爷的病体最是令人操心的一件。阿奴一想到少爷的病，也少不得一声叹息。
　　据说打娘胎出来，太医便断言这孩子活不过七岁，也不是什么大病，说是气血不足，天生体虚。自打落地，大病小病就没停过，到了七岁，发了一场高热，眼见着不行了，谁知第二天早上硬生生熬了过来，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命。太医都赞叹，此子毅力极强，大难不死后必大福。直至今日十五岁，可说是阎王门前常客，生死大劫不知过了几次，竟都给他挺了过来，大福倒说不上，多少还算是活着。不过，刘大少爷天资聪颖，帮他老子打理家业，也有模有样，攒下不少家底，不用发愁医诊费。
　　待阿奴梳洗毕，小葵捧着一叠衣服过来，瞧见他便咂嘴：“昨儿忙着顾你生病没细瞧，这半边好的脸瞧着挺水灵的，等哪天姐姐得空，给你收拾收拾。”阿奴一听便红了脸，使劲捏着衣角。他昨日没注意，见小葵今日头上照旧别着那朵金灿灿的葵花，发髻后一束长发及腰，着淡紫上衣，碎花白底裙，甚是清秀可爱。只那双灵气的眼睛今日不知怎的有些黯淡，阿奴以为她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所致也是可能的。“把这衣服换上，你这身可见不了小姐。”小葵将手上衣服抖开，是件半新的青色短褐，待他换上，又利落地重替他绾了发，看上去精神大不一样。又速速领了他去厨房准备早饭。
　　阿奴细问下得知小姐名唤碧影，家中父母俱亡，因祖上世交，此次带着远房表妹小葵投奔刘府。“蒙老爷不弃，我主仆俩得以安身。听闻少爷身体抱恙，我家小姐特意叮嘱我调制秘方，为少爷调养，以表谢意。”说话间，手下翻花样一般将种种食材一一备置，下锅或蒸或煮，只见一双巧手上下翻飞，直看得阿奴目瞪口呆。不一会儿，两份早点齐备。左边那份一碗红枣莲子羹，一样各馅的包子，一小碟水晶饺子，色泽喜人，香气四溢；右边那份只一个白瓷盅，盖得严严实实，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小葵端起这一盘，道：“你将那个给小姐送去，我把汤给少爷送了，顺带着替小姐传话，你速去速回，屉笼里边蒸着的饺子都是你的。”说罢也不管阿奴，回身便去了。
　　阿奴端端正正地捧着漆花木盘，一路脚下生风，跟在小葵后头去到墨园，按她指点去往南边阁楼。门开着，里面听到响声，便有一个细柔的声音随一阵清香送出来：“便是阿奴罢，放外头桌上便好了。”阿奴进得花厅，里间隔着一重厚厚的珠帘，只得远远望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婀娜多姿，如云似雾，这便是碧影小姐了。那边厢等了少顷回望了眼，怪道：“咦，你竟还在这里，怎不回去吃饭？”以往阿奴都是站在廊下候着少爷用完饭，收拾了再走的，如今大不相同。“你回去吃饭，小葵素来与我一同吃饭的，你在厨房候着便好。”主仆竟有同桌吃饭的，虽说是远房表亲，但上下有别，这他是闻所未闻，大为惊奇，只当她体恤下人，不禁肃然起敬。遥想以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差的了。这厢作别，雀跃出了墨园。
　　却说阿奴刚离开园子，小葵后脚便回了阁楼，迈进花厅，直入闺房。那小姐从镜前转过身来，恁是一副我见犹怜，沉鱼落雁的好相貌，一对脉脉细弯柳叶眉，一双杏仁眼含情似水，将启未启樱桃小嘴，肤如凝脂，身段分流，真真好一个美娇娘。只听她细声嗔怪，道：“你竟未提阿奴容貌，害我唬了一跳。”小葵便嘻嘻笑着，道：“姑娘竟能被吓住，倒是百年奇遇了。”碧影掩了嘴，弯着一双水眸，道：“什么都瞒不住你。说起来，以你的本事，能把他治好么？”
　　“他？哪个他？”小葵只装作不明白，摇头晃脑着嬉笑。惹得碧影一声啐：“你这小妮子，不许跟我闹，姑娘我难得发好心，你不想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便看见小葵那双眸子中有奇光一闪，道：“你却用什么来换我的本事？”碧影低了头，忖度一番，后道：“我这里还剩下什么你觉着合适的，便拿去罢。”
　　“不难，待我完成了再来取，吃饭吧，姑娘。”小葵转身布置碗筷，眼中光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