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璎珞苏

4、第四章 夜隐

　　我又见到了她，在那个夜晚……
　　每逢醒来之时，我都会望着墙上的挂钟出神，或者是发呆，指针指向六点四十分，冬日这样的时刻，天色应该是青霭的，没有阳光，无论是早晨还是傍晚。
　　黑色的帜幔在我挥手间拉得很开，窗外泛着藏青色的天空竟让我觉得久违的留恋，那一刻，我甚至忘了在这个世上我究竟活了多久，孤独了多久。
　　窗台的电子台历显示着天历1024年11月17日，我不敢相信，这个数字带给我的意义，甚至害怕如此下去，我的精神甚至会崩溃。
　　入睡的时候，我清晰的记得台历的日期：11月2日，这次竟睡了这么久，不多不少，刚好半月，我知道这个数字带来的意义，这该死的身体，如果再这样恶化下去，我不知道有一天睡下去的时候还会不会醒来，尽管我极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窗外，天渐渐暗了，看着逐渐黑暗下去的天空，我难免不露出一丝笑容，因为天边夜色告诉我，我又可以离开这昏暗的古堡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爱丽丝。”我开始呼唤她的名字。
　　爱丽丝是古堡的主人，我忘记了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到底是多少年前，我只记得当时我留着半条命逃到这个荒凉的郊野，意外发现了这座古堡。
　　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我携着她在她脖子上留下两个齿印时她脸上的表情，她在笑，即使我在吸她的血，即使我要杀她。
　　我仿佛听见那汩汩血液流进我喉咙的声音，我听见她的笑声，宛若黑夜的仙乐，我看见，她的脸上并未露出一丝痛苦，然后我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夜。
　　我看见她就站在这扇窗前，金色的发丝在微弱的橘黄下泛起点点星光，她转过身，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格格的笑了。
　　如果这世上我真欠了谁，毫无疑义第一个便是爱丽丝，是我夺走了她的正常生活，是我让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死在她面前，而我却无能无力，她只是抱着我哭，泪水染湿了我的衣裳。
　　我开始后悔那天我没有吸光她的血，而是在她心里种下了一滴血泪，她有着青春永驻的容颜，有着长生不死的生命，但却没有一颗永生不老的心。
　　每次当她亲手在荒郊掩埋下一个个任岁月抹去的生命时，我都会听见她那至死不渝的承诺，她说：
　　我不后悔。
　　四个字让我彻底无言，我只是搂着她，任她在我怀里哭泣，然后，她又会在几日过后带回一个孩子，我知道，那时自己无法再说什么。
　　我曾说过，放她自由，而她却只是摇摇头，她的话让我有一种无力的伤感。
　　“先生，照顾你是我一生一世的使命，除非有一天我死了，否则我绝不离开。”
　　该是庆幸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肯为我付出生命的人，还是该憎恨上天给了我一个永远也偿还不了的债，然而，当我每次看着她从堡外牵回一个幼小的生命时，心总是在这两个疑问之间徘徊，我知道，我早已分不清。
　　“茉莉！”楼下隐约传来一声呼唤，许久之后我没有如往常般看见爱丽丝端着托盘进屋，不免心中一沉，似乎是楼下出了什么事。
　　我连身后帜幔都来不及关上，便仓促的跑下了楼，爱丽丝半跪在地面，金色的发披散开凌乱的垂落在那触目的红里，她脚边蔓延开的血液让我喉头一缩，心中燃起一股愤怒。
　　茉莉已经五十几岁了，她是爱丽丝的第几代后辈，我想这辈子我都无法算清，几千年了，我已经忘了自己是否还是活着的，每逢她搂着怀里的后人放声哭泣时，我都会有着一刹那的失落，这时才自觉，原来我还有心。
　　和往常一样，爱丽丝只是抱着她哭，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她们的名字，或许只要一个意念，她们便会继续活下去，如她一样。
　　但是，她不会，当她告诉我，她只希望她的后辈可以拥有正常人般的生活，忽然之间，我觉得欠她甚多，即使永生，我都无法偿还。
　　古堡的门是开着的，赤火告诉我，冥远已经追出去了，希望可以把他带回来。
　　屋外早已漆黑一片，这样的夜晚无疑是血族的游乐场所，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可以找到这里，逃过冥远的耳目杀了茉莉，直到赤火说他的能力不在冥远之下，那一刻，我倒抽一口气，冥远已经活了八百年，能轻易逃脱他的视线，创造他的人绝对不简单。
　　我看见爱丽丝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澄净无瑕，我知道她没有怪谁，从她第一次想留在我身边时，她就猜到了一生所必须面对的事。
　　“爱丽丝，我会替茉莉报仇。”
　　那一刻，我无法面对她的目光，只是夺门而出，穿梭在寒风猎猎的夜晚，这样的夜晚我穿行过无数次，从没有带着如此深的愤怒。
　　临近周边小城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他，他身子有些不稳，定是刚刚也受到冥远的攻击，还未恢复。
　　当我隐忍着心里的怒火给他绝命一击时，我看到了街角处一双碧蓝的眸子，那时，他正朝她扑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着一刹那的心痛，就在他离她只有一尺的地方，我出了手，他竭成粉末，然后我直视着她的目光，她的发色是如暗夜的幽黑，她的眼眸宛如深海那最珍贵的宝石，所有的光华都倾注进她的眼睛，这一刻，星辰为之黯淡，她的目光有着恍惚间的诧异，她的唇角带着一丝绝望与期待。
　　她在等着有谁可以救她，我站在离她一米的地方，她眼里的涣散开始聚集，我看着她颤抖的握着手里的银枪指着我，她在害怕，她的身体告诉我的。
　　那双眼睛，我想我永远记得，与十年前的一模一样，倔强而孤傲，仇恨而绝望。
　　她是那个十年前痛失双亲的孩子，那次，我没有救得她的父母，追踪伊澜的时候我没有及时赶到，待赶到时，我只看见雪地里满目的腥红，当我回头之时，就是那样的眼神让我有瞬间的迷失。
　　幕黑的夜里，我听见银枪落地的声音，然后，我看着她就这样战栗着注视着我，明明是处于绝境险地，我不明白她的眼里怎会带着那样的倔强，那是面临绝境视死如归的姿态与从容。
　　我捡起银枪递给了她，告诉她这世上如我这般强大的不多，然后我便自顾的离去，我没有去看她那时眼底的惊异与茫然。
　　一个人类的孩子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在这样的夜晚存活下去，尽管这时我有着不忍，但我终究还是离开，只因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更需要我的人，与五十几年前一样，这一刻，我必须守在她的身边。
　　至于她，那把银枪是可以救得她的，只要她还珍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