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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秋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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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流萤乐吟吟将银两装进荷包,掂量两把收进怀里,见师父睡得熟,便朝车窗靠了靠,这是她初次随帝出京,对帝王家的排场难免好奇,此刻正掀起帷幔一角,朝外看去。
因京西苑囿离京不远,皇帝又未打算在围场做军事演习,故此次秋狝的排场算不得浩大。随行铁甲骑兵只九千人,于队伍前后与两侧开路护行,接下来的次序以尊卑为列,顺德帝的玉辂行在前面,上坐顺德帝与时下正当宠的曹贵妃。说起来这曹贵妃正是曹钦的长姐,也就是当朝丞相的长女,然而这姐弟二人年岁相差一轮有半,关系也并不亲厚。
皇帝的玉辂车后便是几位皇子的坐骑,顺德帝行围的规矩之一是皇子须骑马随行,身着戎装的皇子们□□坐骑皆是各自精挑细选的心头好,正是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再看下来,依次是朝中几位宠臣的银顶车与太子女眷的朱轮车、之后便是玉竹斩一行人所乘的庶民体制的平顶马车,几乎已在队伍最末。
玉竹斩早已挂冠离朝,虽仍为皇帝卖命,最多却只算是个白衣卿相,故每次随行都要求一切从简,切勿恃宠生骄有所僭越,用师父的话说:“曹相那老狐狸最见不得别人比他风光,老子——老夫还想多活几年。”
按常理来说,以玉竹斩的身份,自行要求将马车安排到队尾,既低调又稳妥,除他之外,已无其他人更适合这似乎比较疏远帝心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们师徒三人的马车后,一辆马车始终隔一丈距离徐徐行在队伍之后,骑兵之前。驾车之人身协佩剑,看模样约是弱冠之年,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目光坚定而凛冽。
玉流萤偏头“咦”了一声。
曹钦见状探身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外一瞧,也学着玉流萤的语气“咦”了一声,“师妹莫不是未曾见过如此英俊的车把式?”
玉流萤笑瞪他一眼,摇摇头道,“我倒觉得这辆马车比车把式令人惊奇得多。”
红盖、青幨、红帏,正是晋辰国皇子所乘马车的用度规格。
何故竟在队伍最末流?
曹钦知她心中疑惑,朝师父看了一眼,挑眉笑道,“车里坐的是哪位,师妹不妨猜上一猜。”
玉流萤稍作思忖,脑中涌现出令师父倍感惋惜时常提起的一个名字。“竟是五殿下么?”她不答反问。
去年顺德帝冬狩,五皇子卓玧不慎跌下马背摔伤腕骨。听闻他回京后调养了一阵时日,已然恢复得利落。而今年春蒐时,他却称“恐旧情复发”,并未随驾同行,从头到尾一直留在京中。
恐怕今日是推辞不下,才不得不乘马车同往。
曹钦见玉流萤如此笃定,清清嗓说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后面的马车的确是五殿下的座驾没错,然而卓玧的处境却是比玉流萤想象中难堪上许多。据闻他本不欲随行,仍旧以“恐旧伤反复”为由推脱,想留在京中躲清闲。奈何太子偏要操上一份闲心,向皇上进言说五皇子可乘车同往,卓玧不敢冲撞太子爷,这才不得不听天由命。
说到此处,曹钦折扇横打摇了几摇,咋舌道,“你以为太子爷只是不想让五殿下躲懒这么简单?”,他朝车厢一靠,又道,“今日由宫门到城门这一路,已不知有多少人猜测这辆马车的玄机。有些见识的百姓认出马车的规格,皆慨叹这位皇子地位低微,前不见皇帝玉辂,后不见兄弟坐骑,孤零零行在铁甲骑兵前面,啧啧,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五殿下孤僻软弱不得帝心的传言她也有所耳闻,师父每次提起这人来都叹一句“福缘浅薄”,却并不过多透露,只说是爹不宠娘不爱,同位敢踩上一脚,下人无敬意三分。师父越是藏着掖着避讳着,反倒引得她与师兄越发好奇,总也想知道这皇宫中的“受气包”是个什么模样。
思及此处,她鬼使神差地掀开帷子,再度看向那辆红盖青幨的马车,目光越过眉目英挺的车把式,直勾勾朝车厢看去,恰逢帘幕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竹帘绾起,那只手细白洁净骨节匀称,玉流萤窥见他玉色的袖口之后,是一双淡静冷清的眸。
四目相接,玉流萤倏然放下帷子朝角落一缩,直至队伍到达京郊苑囿,再都没敢去掀。
车至苑囿行宫之内,女眷们纷纷下车安顿行李,臣子则随皇上至围场第一围狩猎。玉竹斩招呼孙大人一起下棋,孙大人满口应着陪了几盘,却听说太子侧妃与太子一并去了围场,此刻回头一找自己的儿子孙逸,早也不知去向。
与此同时,太子提议比赛骑射,一炷香为限,猎多者胜。比赛伊始,几位皇子策马奔腾激起尘烟滚滚,不多时便都隐没于丛林深处,只听得到夹杂在纷乱的马蹄声中的一两声鞭响。
顺德帝在遮阳棚中休憩等待,不觉香已剩下短短一截,约莫还能烧上半刻,随驾的几位武官已经开始向林中探头探脑,暗自猜测着孰胜孰败。
俄而,“笃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入目的先是一匹高大健硕的的卢马,颡上一片白毛颇为引人注目,再向上看,太子圆滚的身躯摇摇欲坠,面上却是一派傲视群雄的表情,再观其身后的随从,见自家主子第一个归来,不由也得意起来,随已经下马的太子一同面圣,将太子所猎呈于盛前。
众人定睛一看,两只野兔,一只山鸡。说多不多,说少……是有些少。
大臣们交换眼神间,太子的另一位随从于林中打马而出,御前吁住马磕了个头,左手拎着两只老鹰。再看马背,嗬,驮着一只公鹿,半睁着双眼,还没死绝。
顺德帝点头说了句“好”,脸上似带着几分欣慰,这边太子正洋洋得意,有人指着林子“呀”地一声,“是赤麂!”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两只草黄色皮毛的赤麂一前一后从林中跑出,踏叶逐尘,吱吱嘎嘎的碎叶声响成一片。跑在前面的是只雄麂,眼见就要撞到人群里去,它倏地收住步子,仰头鸣叫一声,像是在给后面的雌麂传递消息,接着磨了磨蹄子,避开人群改变了方向。
才跑了几步,一只羽箭破空而出,“嗖”地一声订在了两只赤麂身后的地上,二麂受惊跑得更快,太子弯弓拉弦又是一箭,仍是订在了地上。
大臣们疑惑地看着片刻之前太子随从带回的老鹰与公鹿,又看了看屏息拉弓的太子,见他犹不死心地射了第三箭,几乎电闪雷鸣间,跑在前面的雄麂应声倒地,蹄子犹有不甘地蹬了几下,殷红的血液从中箭的腹部缓缓渗出,在身下聚成一滩惊心动魄的红。
众人正要为太子叫好,一看不对,这一箭是从与太子相反的方向射出的,而太子那第三箭,意料之中,又订在了地上。
“还是被你快了一步。”说话之人正是三皇子卓瑜,骑一匹绝影马,一身戎装英气逼人,适才紧随着两只赤麂追出树林,不料被人抢了先。他睨一眼身旁还没收回射箭姿势的琦王,扬声道:“剩下那只我要了,大哥可别抢!”
说着将刚从箭筒摸出的羽箭搭上弓弦。
说来奇怪,一直跑在后面的雌麂见同伴倒地,竟止步不前,在它身边打着转,不时矮下身用头去拱,嘴里是有些凄厉的哀鸣声,试图把它唤醒。
此情此景不免悲凉了些,三皇子也不由一怔,一旁的琦王却已架起长弓,似是没有相让的意思,三皇子暗恼,唯一一点恻隐之心也被好胜心取代,对准雌麂举弓而射,一箭毙命。
叫好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