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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鬼打墙 ...

  •   月光下的梅雨潭,薄雾轻笼,清风徐拂,朦胧而迷离,潭后的情人坡,树影婆娑,微风过处,沙沙作响,偶尔还有私语巧笑,自林中的各个角落传来,天寒地冻,却做了亲近的借口。
      “大冷天的,跑这个鬼地方来,真是的……”老三嘟嘟囔囔道,忘了正是他自己非要来这里的。
      小道姑孙雯琼却不这么想,她挽着老三的胳膊,喜气洋洋,一脸陶醉。
      我向来是个识趣的人,一手抱着灰灰,一手推着自行车,远远缀在他俩后面,保持了数米的距离。
      忽然,一阵清越的吟诵自潭边传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易安居士的这首《声声慢》当真道尽千种惆怅,万般萧索,读来令人心神俱伤,情难自禁……”言罢,一声悠悠长叹,这声叹息寥落得令枝头的绿叶也忍不住以一个深秋的姿势寂寞孤苦地一头栽倒在地。
      “老大!”老三猛然精神起来,救命般大喊大叫。
      咏诗男人缓缓转过身来,一袭纯黑风衣,黑脸,浓眉,细目,板寸,柔情无限,魅惑众生,不是老大是谁。“靠,什么时候来不好,捡这个关键时刻。”咏诗男人道。
      “老大!见到您真是太幸福了!”老三冲过去,张开双手想要拥抱老大,冲到跟前才发现,如若抱实了,抱住的将不只是老大一个人。一个娇媚的女生从老大怀里探出头来。
      老三的双手顿在了空中。他尴尬地嘿嘿笑笑,然后抓抓后脑勺,半天憋出一句:“唔,那个……今晚的月亮真亮,哈……”
      “嗯,今晚的月色好美……”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女孩走过来,重新挽起老三的胳膊,看如水月华照在老三脸上,痴痴轻语。

      “呦,这不是孙雯琼小朋友吗?什么时候来的啊?”只要是雌性,不论老幼,老大都能过目不忘。
      “大哥哥好,我刚到云海市。”小道姑甜甜地道。
      老三发现小道姑有拉着他坐下来看月亮的趋势,忙抢先道:“老大,那个俺们就不打搅您了,你们继续……继续……”
      “你不是要钓鱼吗?”我奇怪地问道。
      “这么好的月色,钓什么鱼啊,还是回宿舍打CS吧。”老三急忙道。
      老大起身一揖,道:“既然如此,请恕愚兄不远送了。”我恍惚中有种错觉,月光下的老大应该是一袭青布长衫才是,还得有个电风扇在一侧吹啊吹,吹起衣袂猎猎,吹起老大那一头板寸迎风摇曳,苍凉古朴的背景音乐起……

      不知何时,起雾了,很浓很浓,乳白色的雾气,四处弥漫,遮住了两旁的大树,遮住了天上的明月,也遮住了前方的路。
      我依然跟在后面,前面雾中传来对话:
      “你早点去找玄一道长吧,好不好?听话。”
      “不,我不去,我要和你一起看月亮。”
      “啊?!多冷的天啊,会冻死的!俺可受不了。”
      “那回去看你打游戏也行。”
      “啊?!不行啊,女生不能进男生楼的。”
      “胡说,门卫阿姨很喜欢我的,上次还跟我说,要我常去玩。”
      “啊?!那个更年期中年妇女越发变态了,都开始有恋童倾向……哎呦!不要踩俺脚!”
      “雾太大了,我看不见啊,实在对不起,你疼吗?”
      “废话……哎呦!你怎么又踩?”
      … …

      走了半天,前方浓雾中,隐隐传来吟诵声,“……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三变一曲《雨霖铃》,将情人别离时的缠绵悱恻难舍难分道了个淋漓尽致,真真情何以堪啊……”听到有人吟词,老三和小道姑的争论也停歇了,今晚是怎么了,大家都吟诗诵词的,难道明天有古诗词课的考试?不过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咦?老大吗?”老三试探着问道。
      浓雾遮住了身影,却遮不住声音:“靠,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果真是老大的声音。
      我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都是这该死的浓雾给害的!
      “啊?!真是老大啊,sorry,sorry,俺们忘了点东西,回来拿一下,这就走,您接着背诗,哈……”
      “靠,你太俗了,简直俗不可耐,什么叫背诗?我这是品诗!老三啊,有点品位好不好?”
      “对,对,品诗,品诗,您老人家接着高雅啊,兄弟们先撤了……”

      雾似乎更浓了,遮天蔽地的,见不到一丝光亮。
      老三和小道姑一直在拌嘴:
      “我记得应该往左走的,你非要往右,现在找不到路了吧。”
      “胡说,刚才明明是跟着你说的方向走的,走错了,又怪俺啊?”
      “你怎么这么赖皮,明明是你自己走错了,还不承认,要是听我的,早走出去了。”
      “笑话,凭什么听你的啊?这个地方俺熟还是你熟啊?”
      “你对这地方很熟悉?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和女生约会?你说!你说!”
      “啊——没有啦,俺是说……哎呦!你走路小心点,又踩着俺了!”
      “我故意的,谁让你整天跟女生约会。”
      “什么?整天跟女生约会?俺倒是想来着……哎呦……”
      … …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猛地停下了脚步,老三与小道姑的争吵声也嘎然而止。乳白色的浓雾丝丝缕缕将我紧紧缠绕着,没有片刻的空隙,前方浓雾中富有磁性的男低音仍在继续:“……园园,佳期如梦啊,且莫辜负了如许良辰美景……”
      情人坡加上梅雨潭,直径才几十米,可是我们走了半天,不但没有走出去,竟然又回到了起点,真是奇怪,怎么可能呢?难道是……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蹿了出来,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嘭嘭嘭”疯狂地蹦跶起来。

      “老……老大?”老三声音颤抖。
      “靠,老三啊,你今晚吃错药啦,怎么又回来啦?存心跟我过不去啊?”老大正是情浓时分,却被连着三次生生打断,自然有些光火。
      “老大,我们走不出去……”我也忍不住开腔了。
      因为雾浓,所以老大没有看到我们,听到我也在,更奇怪了,问道:“你们都没走?”
      “我们走了半天,可是雾太大,看不见路,走着走着又绕回来了。”我道。
      “晕,你们也太没用了吧,不过这也难怪,你们平常不来这里,地方不熟悉,走错了也正常。算了,还是我先带你们出去吧。”老大道。
      “那太谢谢老大了。”我和老三齐声道。
      于是,老大扶着他的那位园园在前面带路,老三和小道姑紧随其后,我抱着灰灰走在最后。雾气实在太浓,我们只能凭着对方的声音辨别位置。
      路上,老大继续给园园讲解婉约词的典故,而老三则继续不时地抱怨小道姑又踩他脚了。听着前面的悱恻缠绵与吵吵嚷嚷,我的心稍稍定了下来,把刚才的那个念头压了下去,不就是走错路了嘛,不用大惊小怪。
      可是,慢慢又觉出了异样,因为——我们又走了很久。
      “唉,老大,怎么还没到啊?”老三问道。
      老大正从工丽而不淫艳,解释到色而不淫,闻言道:“走很久了吗?我怎么没觉得?看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真的很有道理,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飞驰而过,园园……”
      “老大!不用再解释相对论了,赶紧将我们带出去了啊!”老三焦急地打断了老大的话。
      “靠,老三啊,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啊,给点面子行不行?这么美的月色,又有佳人相伴,你就不能安下心来,欣赏一二?”
      “有个狗屁月色,到处漆黑一片,走这么久还没走出去,真他妈的见鬼了!”老三恨声道。
      “见鬼?”老三的话令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的那个念头又忍不住冒了出来,浓浓的雾气包裹着我的每一个毛孔,湿漉漉的,不由打了个冷战。
      “行啦,行啦,真是对牛弹琴……咦,看到没,前面有点光亮了吧,应该到头了。”老大道。
      前方不远处,果真有一片隐约的光亮,在漆黑一团中,特别显眼。毕竟是老大啊,果然把我们带出来了,我的心终于完全放了下来,想起刚才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禁有些好笑。
      老三更是越过老大,高兴地往前跑了过去,一边大声道:“哈哈哈,终于走出来了,老子他妈的终于——妈呀——”“咚!”一声巨响伴随着老三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小道姑的一声尖叫:“小心!”
      “救命啊!淹死了!淹死了!”老三亡命般呼救。那片隐约的光亮晃动了起来,一漾一漾,竟然是梅雨潭!
      我们摸索过去,七手八脚把老三从潭中拉了上来。梅雨潭的水本就不深,冬季水枯,更没多高水位,不过老三吓傻了,自己呛了好几口水。“救命,救命……”已经拉上了岸,老三犹自神经质地叫着,双手扑腾,以为还在水中。
      “老三,没事了,上来了,没事了。”我晃了晃老三的脑袋,让他清醒一下。
      老三半天才定下神来,然后才想起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冻死啦!”又一声惨叫裂帛般响起。
      从头到脚,老三全身都湿透了,尤其是那件羽绒服,更是饱吸了水分,轻轻一挤,就有哗哗的水淌下来。
      小道姑没有丝毫的犹豫,毅然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给老三换上,只是她的衣服太小,怎么也套不上去。听到小道姑急得哭出声来,我不禁脸上一红,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老三披上。不过老三的全身都湿了,光换个外套并不能起什么大作用,这数九寒冬的,时间一拖长,指不定会生出大病来,得赶紧回宿舍。可是——
      我扶着老三,他身上的水,冰寒浸骨,冻得我的手发麻。水,梅雨潭,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梅雨潭!我们又回到了梅雨潭!
      一念至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会不会是——鬼打墙?”小道姑说出了我想说却不敢说的。
      “鬼……打……墙?”老三上下牙齿打架,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什么‘鬼打墙’,纯粹胡扯!”老大大声质问道:“这么多年的马哲都学到哪去了?悲哀,的确悲哀,中国高等教育界的悲哀。”虽然雾太浓,看不清动作,但是可以想象得出老大异常沉痛的表情。
      “这种东西不能随便否定的,不然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又回到了这里?”我的声音不自觉就放低了,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偷听我们讲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的后背,令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老大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谈:“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所谓‘鬼打墙’只不过是村夫愚妇自己吓自己罢了,其实只是个很简单的物理现象,每个人的双腿长短和力量都有细微差别,平常走路的时候,因为有参照物,所以习惯于走直线到达目的地,但是在一个漆黑的地方,目不见物,人以为自己在走直线,其实不是,两腿之间的细微差别的不断累积导致最终这个人走的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圆,于是,他又回到了起点。”老大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巡视了我们一圈,用力挥了下手,然后缓缓得出结论:“这就是困惑人们千年的‘鬼打墙’的科学真相。”
      按理来说,当老大得出他那铿锵有力不容置疑的定论之后,应该首先是黑寂的全场静默三分钟,落针可闻,那振聋发聩的男低音在每个人的大脑中久久回荡,涤荡着人类蒙尘亿万斯年的心灵,每一个人都在深刻反省这亘古以来的谬误。忽然,一个,两个,三个……寥落的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来,就似由缓而骤的鼓点,瞬息化为轰鸣的雷声,人们如梦初醒,每个人都陷入了疯狂,为真理而疯狂!欢呼声,掌声充盈天地之间。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刻,黎明前的浓黑被一个圣人轻描淡写地撕裂,亿万如雪的白莲在瞬间盛开,人类从黑暗与蒙昧一脚踏入了光明与聪慧。
      老大的背部缓缓展开一对洁白的羽翼,圣洁的光芒令世人不敢逼视,亿万众生跪拜如蚁,群山大海尽皆匍匐在地,天使的羽翼轻轻挥动,那神的使者冉冉上升,哇,成仙啦!

      But!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依旧是一团漆黑,依旧是一片死寂。
      终于,有人打破了尴尬。“振雄,你真博学。”园园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崇拜。
      “不但博学,而且博爱。”老三虽然冻得够呛,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啊哈哈,”为了掩盖老三的声音,老大赶紧大声说话:“园园谬赞,不胜惭愧。其实我只不过说出了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
      “哼!”老三与园园异口同声。
      为了转移园园的注意力,老大继续道:“其实,所谓鬼怪之说,都是人类的主观臆测,什么狐仙僵尸,什么恶鬼魔王,都只是小说家言,尽皆虚妄。如若真有鬼怪,为何不见有人真的抓出个什么千年狐狸枉死恶鬼,往大家面前一摆,说,喏,就是这个。跨世纪都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人相信这些封建遗毒,真真可笑,羞煞达人。哈哈哈——”
      老大一席话,声情并茂,讲得我们汗颜不已。
      伴随着老大爽朗的笑声,数只宿鸟惊飞,“扑棱棱”飞起,“呱呱”的怪叫声在上空盘旋,一圈一圈又一圈。
      “老大,你怎么了?”我惊叫起来,因为我发现他的身体似乎真的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将四周的黑暗缓缓迫退。我以为是幻觉,可是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发现不是幻觉,老大的身影渐渐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咕!”鸟儿的怪叫嘎然而止,就似正鸣叫时,被硬生生拧断了脖子。我们的惊呼也被恐惧压回了喉咙,我、老三和小道姑齐齐盯着老大背后缓缓飘起的一个虚白的影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张女人苍白近纸的脸,灰白的眼珠显示着死人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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