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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阁皂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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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天已经很黑了,老三坚持要再去梅雨潭看看,我坚决不同意。老三从他那鼓鼓囊囊的羽绒服里,拽出一把桃木剑来,正是龙傲天传给他的雷神剑。老大接过剑,在饭桌上比划了几下,虽然他并不相信这把桃木剑真能够驱云驭雷,不过看它古朴雄沉的模样,倒有些爱不释手。看老大好几次差点砍到残羹剩菜上,老三赶紧要了回来,藏回羽绒服里。
我怕老三出事,只能无奈地答应和他一起去。老大说他今晚难得没有约会,也想一起过去看看热闹,可是刚出“川香居”,就遇到了一个以前的老相好,甩下我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转眼消失在人流中。
眼看着老大是不会回来了,我和老三推着自行车沿着云江街,往情人坡、梅雨潭方向走去。
一个穿着大红羽绒服的小孩迎面走来,挡住了路。我们往旁边让了让,可是那个小孩又挡到了我们面前,还一直盯着老三。老三有些生气,道:“喂,小朋友,请你看点路行不行?”小孩不说话,继续盯着他。
老三火了,道:“小朋友,你看够了没?信不信俺拿车直接撞你?”小孩一言不发,继续死死盯着他看。
老三终于忍不住了:“你他——啊?你……难道是……”老三的表情急遽变化,由愤怒转为惊讶,又转为惊惶。
小孩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放下了羽绒服的帽子。一张胖乎乎红扑扑的小脸蛋呈现在我们面前。
“哇!你真的是那个小道姑孙雯琼?啥时候回来的?也不通知俺一声,俺好去接你啊。怎么不穿道袍了?还俗了?怎么半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出落成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吃了啥助长剂?使了啥增高仪?用的什么品牌的化妆品?”
小道姑忸怩地笑骂道:“讨厌。”
我扯过老三道:“老三啊,你肉麻不肉麻啊,我怎么觉得你的水平都赶上老大了?”
老三嘿嘿一笑,附着我的耳朵道:“你忘了以前她怎么整我的了?就她那驴脾气,我要是不顺着她说,那还有的安生日子过吗?知道不,犟驴子都得顺着毛捋,哄得她开心了,大家都好。说实话,就她那模样,整一个□□营养不良发育不全……”
“死胖子!”猛听得一声如雷娇喝,直震得我耳里嗡嗡作响。原本行色匆匆的路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小道姑瞬间冲到了老三面前,横眉怒目,嘴角抽搐,眼圈红红,泫然欲滴。
老三的脸刷得一下就白了,张口结舌,半天憋出一句:“你的听力进步了。”
我见势不妙,赶紧与老三保持三步距离。
小道姑身子微微发抖,眼眶里的水汽越积越多,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老三也是吓坏了,两只手伸出去半天,想要安慰一下对方,却不敢落下去,僵在空中。
“你坏——”正当老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道姑忽然扑到了他的怀里,“哇”得一声哭了起来,顿时,老三这件两个月没洗的衣服,被眼泪鼻涕浸润得湿湿嗒嗒的。
估计这是老三这辈子遇上的最尴尬的事情了。老三被小道姑拦腰抱着,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哪,放口袋里不合适,放她身上不合适,就这么自然垂着也不合适。最后只能百般无奈地将手覆在了她头顶,作安慰状。
云江街上的行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小女孩哭得多可怜啊,这人真没良心。”
“这么点大的女娃都骗,缺德啊。”
“看年纪不是男女朋友吧,是他女儿吧。”
“对,估计是私生子,现在的大人真不负责任。”
“也不知道他老婆怎么样了?”
“也许被这人甩了,自杀了,所以他女儿才跑来找他,他又不认,所以才哭。”
“他老婆不一定是自杀,肯定是他移情别恋,把自己老婆杀了,然后分尸,扔进了云江,没想到电视上演的还真发生了。”
“真可怜,多好的女儿啊,这么小就失去了亲娘,这种男人真该天打雷劈。”
……
老三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最后变成深绿色。
“滚!”犹如焦雷崩裂,一道极其强大而富有杀伤力的超级声波,以老三和小道姑为中心,向外急速扩散。围观人群被吓得弹飞丈外,抱头鼠窜。
天上乌云密布、惊雷滚滚,隐隐的霹雳不时闪现。“刮台风了!”“下雷雨了!”街上的行人奔走相告,冬天的季节,竟然全都信了。繁华的云江街行人绝迹,两旁的店铺纷纷关门。
“何人如此大胆,大白天妄使驭雷真诀?!”云江街尽头传来一声怒喝,一道灰影急掠而至,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眨眼便到了老三面前,伸手向天际一挥,顿时雷息风散,云开月现,重现朗朗乾坤。
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盯着老三。“咦?”他看到还在老三怀里哭泣的小道姑,似乎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嘴巴张得老大,试探着问道:“雯琼?”
小道姑停止哭泣,抬头看到了中年男子,转身扑到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师傅!”
好不容易哄得小道姑停止哭泣,中年男子问老三道:“你就是逍遥子?”
老三一脸迷糊:“什么子?”
“逍遥子啊,我给你起的名字啊,怎么样?有创意吧,哈哈。”
“逍遥子?不会吧,这么土?那还不如叫‘无涯子’呢。”
“无涯子?”中年男子沉思了一下,道:“人生而有涯,死而无涯,以有涯之人生待无涯之死寂,无涯子——嗯,不错,有意境,有慧根,不愧是我道门弟子,那你以后就叫无涯子吧。逍遥子这个法号留给下个徒弟好了。”
“徒弟?啥意思?”老三是越发糊涂了。
“哎呀”,中年男子一拍脑门,道:“真是老糊涂了,忘了作自我介绍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名片,给老三和我分别递了一张,一脸谦卑地道:“鄙号玄一,忝为阁皂宗宗主,同时兼任阁皂山旅游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阁皂山高级休闲度假山庄庄主、阁皂山多元化投资发展集团总裁,正宗本科学历,EMBA硕士在读,论文博士正在申请,拥有多项国家国际专利,人称道门CEO的便是我。”
这一系列名头连珠介蹦出来,把我和老三都镇住了。
“您是她的师傅?”老三指了指泪犹在腮的小道姑孙雯琼。
“是啊。”
“那跟俺有啥关系?”
“因为我以前还收过一个俗家弟子。”
“谁?”
“龙傲天。”
“啊?!”老三傻眼了:“龙老师真是您的弟子?”
“是啊,他是个好徒弟,可惜情孽太重,总堪不破。” 玄一道长叹了口气,脸上一丝黯然闪过。
老三的盯着玄一道长,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神情古怪,摇了摇胖乎乎的脑袋,道:“不象。”
看到老三奇怪的表情,玄一道长恢复了正常,得意地道:“是不是觉得老人家我显得过于英俊潇洒年轻有为,你觉得不可思议啊?”
老三犹豫了半晌,终于道:“龙老师很正经的。”
玄一道长郁闷得要死,猛地一掌拍向老三胸口。我们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被老三的话激怒,愤然出手,要致老三于死地。
玄一道长出手迅捷如电,老三根本躲闪不了,何况他早吓得忘了躲闪。“不要!”小道姑孙雯琼惊呼。但,为时已晚,玄一道长的手掌击中了老三的胸口,“噗!”
我们眼前一花,玄一道长手中多了一把剑,一把桃木剑,正是龙傲天送给老三的雷神剑!老三没事,只是吓得有些呆了。
玄一道长一手握剑柄,一手缓缓抚摸剑脊,似在回忆一些往事,神情落寞而痛惜。
老三缓过劲来,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道:“道长,那个……这把剑……龙老师已经送给俺了……”
玄一道长并不答言,顺手轻轻一挥,便有隐隐风雷相随。可怜的老三再次吓得倒退三步。玄一道长倒转剑头,递到手里,道:“好好收着吧,也是个念想。”老三喜不自胜地接过雷神剑,赶紧藏到羽绒服里。
玄一道长神色一正,道:“我是你的师祖,雯琼呢,就是你师姑了。”
“师姑?”老三嘴张得可以吞得下一头大象。
小道姑脸上喜气洋洋,踮起脚来,在老三肩膀上拍了拍,道:“小师侄乖,以后师姑罩着你。”
老三沉肩退步,嘿嘿笑道:“长幼有序,师姑请自重。”
小道姑嘴巴一扁,又差点要哭了。
不知为何,我脑海里浮现的一幕却是身残志坚的神雕大侠杨过同志,手持玄铁重剑,衣袖扶着奄奄一息的小龙女,独对重阳群道。
“咦?妖怪?”玄一道长脸上忽现讶然,凌空一爪向我抓来,爪风凌厉,嗤嗤有声,破空而至。我毫无防备,吓得呆若木鸡。
厉风在我面前一顿,向下一卷,目标竟然是我的自行车前筐!“嗖!”筐里的饼干盒被猛地卷上半天,然后落向玄一道长手中。
“灰灰!”我失声惊呼。
饼干盒下落之势猛地加速,与此同时一个灰影从盒里弹射而出,逆飞上天。饼干盒落入玄一道长手中,瞬间化为碎屑飘飞。
“嗷——”半空中,灰灰愤怒地嘶吼。明月正悬于天际,虽非圆月,却也光亮,随着灰灰的一声怒吼,如水月华开始围绕着它小小的身躯,静静流转,灰灰的身影也渐趋透明,隐隐有耀眼光毫蓬射而出。
“缚魔玄镜?!”玄一道长惊呼出声,一脸的不可思议,手中却并不停歇,迅捷地脱下黑色外套,猛一甩手,外套直飞半空,竟然一路变大,到得灰灰头顶,已经广达四五丈方圆,犹如一朵乌云般遮住了皎皎明月,整条云江街顿时陷于漆黑。灰灰看得分明,伸爪“嗤啦”一声划破乌云,一道银亮月光从缝隙中透射下来。可是那件变大的外套就像一只再生能力超凡的活物,刚被灰灰破开,马上便重新合缝。
没了月华流注,灰灰的身躯渐渐恢复了正常,片刻之后,已经无力划开乌云,如一片落叶,缓缓飘落地面。
“不要伤害灰灰!”我拦在了灰灰和玄一道长中间。
玄一道长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倒是灰灰“乌噜乌噜”地低吼,作势欲扑。我怕再起冲突,趁灰灰还没有再次发飚前,赶紧抱起它。
玄一道长盯着我怀里的灰灰,神情怪异,忽然扭头沉声道:“孙雯琼!”
小道姑自玄一道长喊出“缚魔玄镜”之后,脸色就变了,一听玄一道长这么严肃地叫她,更是慌乱:“我……我……”
玄一道长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也不是你的错。”然后又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失了玄镜,又该如何缚魔?难道果真是我又算错了吗?”说罢,伸手朝天一抹,天际乌云转瞬缩小,最后竟化为一条条破烂不堪的布条,从天空中悠然飘落。那件外套,终于还是被灰灰撕成了碎片,撤了法术,便恢复了原形。
明月重现天际,灰灰精神一振,又待长啸,幸亏刚才吃完饭打了包,我及时往它嘴里塞了把花生米,这才避免了厄运的发生。
玄一道长眼睛一亮,问孙雯琼:“你说化为白虎星神的就是它?”
小道姑道:“对,就是它。缚魔玄镜……就是在它第一次化为白虎星神的时候被毁的。”
玄一道长的眼睛越发亮了,盯着“吧嗒吧嗒”嚼得正欢的灰灰,沉吟道:“缚魔玄镜……白虎星神……难道真是天意?”
什么天意不天意的,我听不懂,但是我知道那把破镜子正是毁于灰灰之手,破镜子又是什么阁皂山的镇山之宝,而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甚至有点猥琐的中年男子,正是阁皂宗宗主。他刚才出手狠辣,一下就将灰灰栖身的饼干盒抓了个粉碎,要不是灰灰及时躲开,肯定也会落得和饼干盒一样的下场。
我抱着灰灰警惕地盯着玄一道长,打定主意,只要他敢加害灰灰,就跟他拼了,不管他是否果真道法通玄,也不管他是小道姑的师傅,还是老三的师祖。
不过,玄一道长显然是个兴趣广泛的人,转眼就被云江街众多的店铺吸引了,忘了灰灰的事情。他和小道姑孙雯琼兴高采烈地谈论着:
“你看这条街多有开发价值啊,要是把这些破破烂烂的店面都拆了,然后盖两排统一的商业街,红砖白墙琉璃瓦,多气派。”
“是啊,门类一定要齐全,餐饮店、服装店、礼品店、卡拉OK咖啡屋茶室,对了,还要有个店专卖小点心,比如糖葫芦什么的……”
“还可以开个道门用品专卖店,卖些灵符仙箓桃木剑之类的,要是有捉鬼啊妖啊什么的业务,也可以接下来,一般的妖怪一千一个,鬼魂八百,要是厉害的,就可以收他个万儿八千的。一年有52个星期,按一个星期捉一个,每五个里有一个厉害的来算,那么就有42个一千左右的鬼怪,还有10个一万的……哇,光是这项收入就有14万了耶!我们发了!”
“其实不光卖道门的东西,还可以兼营佛家的,卖些什么开过光的观音玉佩啦、方丈念过经的貔貅啦之类的,不是都说释道本一家嘛,我们去买肯定可以打比较低的折扣,方证那贼秃要是敢不给我优惠,我就拆了他那破庙!要是我们把这里全都包下来,那可就大发了,就是缺点人手,不知道这里雇工费贵不贵?”
“干吗要雇人啊,不是有那么多师兄嘛,不能让他们呆在山上白吃白喝的,干脆全叫来,一人管理一个店面。干脆这条街就改名叫‘阁皂一条街’好了。”
“不行啊,你大师兄去广东跑业务还没回来,你二师兄得在家管理休闲度假山庄,你三师兄正跟老美谈一个国际合作开发项目,你四师兄……”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在这里现招啊。”
“现招?你是说不以雇工的名义招?而是以入门的名义招?”
“对啊,要是招募员工,我们就得付工资,要是招他们入我们阁皂宗,不但不用付钱给他们,而且还可以收点报名费什么的,每个人收他一万两万的,每年收他四五十个,天啊,那可又是一大笔收入啊!”
“对啊!这么好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这么多徒弟中,还是你最聪明!对了,除了报名费,还可以收点其他的,比如住宿费、暖气费、空调费、洗浴费、节日费、比武考试费、网络运营费……”
… …
看到他们师徒俩谈得这么兴高采烈,我和老三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俩真的是出家人?地地道道俩奸商!
趁玄一道长和小道姑聊得火热,我低声对老三道:“你不是要去梅雨潭吗?我们悄悄走吧。”老三也急于摆脱小道姑师徒,便和我推着车,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可是没走出两米远,就被小道姑发现了:“站住!你们干吗去?”
老三回头挤出个笑脸道:“小师姑同志啊,俺们去趟厕所,这个不用向您老人家汇报吧?”
“骗人!”小道姑指了指云江街另一头,不屑地道:“那不是有厕所吗?骗人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到底干什么去?”
云江街寸土寸金,却有一间免费公厕,占着老大一块地方。学校之人文关怀,可见一斑,不过此时,我和老三却在心里大骂不已。
老三无奈,只能回答道:“俺们去梅雨潭钓鱼。”
“钓鱼?”小道姑有点疑惑,不过片刻工夫,眼里已经渐渐放射出异样的光彩:“梅雨潭?钓鱼?腊月寒冬,天上明月皎皎,倒映着梅雨潭水,我们俩相依相偎,共钓寒江,直到东方破晓,旭日东升,霞光染红了我们俩的衣裳、脸颊……好美的意境呦……嗯……我去。”
“咣!”老三再次毅然决然地昏倒在地。
我抱着灰灰准备开溜,不怀好意地奸笑道:“嘿嘿,老三,如此良辰美景,那我就不打搅……”话没说完,看到老三要吃人的样子,大有你敢开溜,俺就秒杀了你之势,我赶紧住嘴。
最后,老三、小道姑和我(当然还有我怀里的灰灰)一起来到了梅雨潭。
玄一道长对云江街的那个公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认为它潜在的商业价值极其巨大,远远没有开发出来,准备进一步进行详细调研,便没有和我们一起去“钓鱼”,这让我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