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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你,我愿弃伞,纵身一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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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我愿弃伞,纵身一跳。
这其实是一句玩笑话。
这场病拖拖沓沓得要近一个月了。总是不见好。梦里面我看到家门口的海棠花开了。一树一树的。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庄生晓梦迷蝴蝶,究竟是我化蝴蝶还是蝴蝶化我,梦里梦外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几年前,我们躲在青浦怎么也不肯回市区。有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车子也抛锚了。最后我们做了一个决定,就是不要车子了,走回去。佘山镇旁,有户养鸭子的农户。大雨打碎了一壶池水的平静。那个时候我头发很长很长。耷拉在两旁。我实在走不动了。就跑到那户农户家门口躲雨。那上千个鸭子恬噪不安的来回挤着。我们对看着。穷笑不止。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晚霞出现时。农户给我们一人弄了碗热水。我们走在一条很狭窄的小桥上时,我模仿《苏州河》里的情景,说,“如果我跳了,你会不会找我。”电影里面是这么说的,“我会一直找你找下去。”现实里是这么的,你把伞扔了,说,“为你,我愿弃伞,纵身一跳。”
那以后,我一直很玩味这句话。时不时地拿来逗弄着。我一直知道,人一生,有很多选择。我的朋友是个修道的人。也许明年他要去张家界了。也许我们以后还有缘再见。我是个信佛的人。却也懂道。我也知道,很多人,当他什么都不信的时候,没有宗教信仰的人,都是很可怕的。这类人,他们表面说的那些看似恬淡释然的话,其实你应当相反着来看,相信现实主义的人大多都是心有不甘且自负的。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猜到后来会发生的事情。我其实希望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过下去。但是那个时候迹象已经如此明显了。我也装不出无辜的样子。几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险些要了我命。那以后,心脏就总是很脆弱。时不时地心肌抽筋。我想,我是没那个能力去承受功名利禄的,还不如按照自己想的样子去生活。我便自动地消失了。却也不能说是完全消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总是待上海不走的。我也就这几个朋友,这几个常去的地方,这点嗜好,我能跑到哪去呢。不过就是自欺欺人,因为要找的人,总能找到我。
每年一到冬日,我总是会大病一场。按照我修道的朋友的话说,是我命中注定的格局之病。他安慰我,你放心,你五行相生有情。我听了自然开心。后来,我不让他给我算命了。他总是剧透着我的人生,那实在太无趣。况且,我一直知道,我想要的东西,这辈子也没指望了。算跟不算,又有什么意义呢。别人找他算,无非问官运,问财运,问姻缘,问子嗣。这些我都问过了,我天生正印格,命中有官星,无财库。格局之病在于食神有根,官星弱,印星受伤。五行贵在相生有情。连我自己都能摆个摊子给人瞎琢磨上几句。跟他玩了这么久,多少会点皮毛了。要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人是一破格的平常命,我还能入格,多少安慰了。
哈,谁知道我们再次见面既然是你跑来说,听说你最近跟个神棍玩得正火,给我算算。我扶额不语。早就找大师给你算过了。大师说,我是克你的。大师又感叹了,我拿来的那些八字,都是我的朋友,而我周围,就没一个正常的人。你们都是他们口中的奇格。我高兴,我得瑟。他学艺不精,算不出。于是我发挥了一个神棍巧舌如簧的本事,在那里瞎诌着。不过是一些正需要的鼓舞士气的话。还真讨了个满堂彩。那可真好。我真可以去文庙门口支摊骗钱了。
后来,我去社区医院挂水。我指着门口的那片海棠,说,你要是晚几个月来,就见到海棠花了。我一直很感慨,你总是与我喜欢的花丛无缘。挂水时,我说到了我的梦境。我说,我梦到了一片很大的山林,远处有城市,近处一片草长莺飞,微风拂过,绿浪滚滚。我们四在野营。你给了我一只大褐兔,死沉死沉,我却喜欢得不得了。后来岁月流逝,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在一片密林中安了一个家。一个人在那里老不死的活了很多年。时不时地远眺那片城市,时不时地出了密林瞧瞧很多年前的那个山坡。西北有黄沙来,东北有满城春花。我唯有满山野的微风。有人来找过我,没找到;有人在远处注视我,却从没来到过面前。就这么很多年很多年地过去了。
但凡我嚷嚷得满世界知道的事情,其实都是无足轻重如清风过境,不过拿出来互相消遣的。但凡我总是只言片语都说不出的事情,总是埋藏在内心的褶子里,腐烂,生根,发芽,长成一棵畸形的花,闻者心忘,见者心逝。
后来我们去那个种满海棠花的地方逛了很久,依然是一座桥,你说,为你,我愿弃伞,纵身一跳。
我觉得,这世界上能打动我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甜言蜜语,是谁肯和我抛弃所有的事物,学我那个神棍兄一样,找个例如张家界那样的地方,过平淡日子去。这是座魔都,于此的人,都已入了魔境。再也瞧不见心在何处了。绿水千山,阳春白雪,早已浸染得面目全非。我与神棍兄达成共识,世人是圣还是魔,跟我们都没有关系。命本来就是相对独立的个体而已。
此时此刻,我仿佛见到了枯枝上娇艳的垂枝海棠盛开,我曾经弄丢的一块琉璃挂在树梢上,春日暖暖,风过,花瓣纷飞如吹雪。再回首,有些人原来早已面目全非。有些事,我不说,并非我不知。我只是不想去点破。做人难得糊涂。何必太过精明。
包里揣着新开的药,我想,我真的糊涂了。时过境迁,草有枯荣,花有开谢,人心怎会如故。江月何曾照过故人。
多少人曾经恋慕你。原来她们曾经的恋慕不过是那些名号。多少人曾经尾随你,可是我们都尚青春,那些尾随你的人却早早枯萎。都说世事无常。我其实也是早就知道的。我知道,高处不胜寒。非所有人能够承受得起。我只是贪恋这世间烟火人生的温暖的人而已。几年来不过一场意外。彷如云遇着了风,下了场缠绵春雨。杏花飘落深巷不知归期。
为你,我愿弃伞,纵身一跳。
这句玩笑话,如今听来,更加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