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落闲庭》君离忧

17、16 误，红林枫叶迷

　　16 误，红林枫叶迷
　　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二道身影缓步而行。
　　由脚下不甚光洁的路面，以及已经许久未曾经过的路人，青衣便可以瞧出，她们前行的方向是愈渐地僻静了。此处是凰宇城外的奉神庙宇，并非戒备森严的裴府，异地而处，谁能保证不会遇上居心叵测之人？
　　忧心忡忡地抬首，少夫人沉静得只如一渊深潭，只有唇瓣若有似无的抹起，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她看不懂少夫人的神情，从来都看不懂，也许确实是像紫诏说的那样，她还太小。完美得可以与她们的公子熙烨比肩的少夫人，从来都笑着，也从来都没有笑过……
　　“夫人……”呐呐地开口。
　　回应她的，是骤然滞住的脚步。前方的伊人回身，唇边漾开的笑意叫人真假难辨，“怎么？”
　　“夫人……唔……”迅速地扫了眼周遭，青衣小心地想着托词，“这里的风有些大……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仿佛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之地，眸目流转间，几乎已经望不见人迹。山间风高，身侧的树木枝叶被吹得哗哗作响，不时地，会有枯黄的叶片随风逝去。
　　合眸聆听，这个世界寂静得几乎只剩下来这最为纯粹的自然之音。
　　“青衣，替我取件披风来。”
　　“可是夫人……”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安地瞅了瞅这个荒迹的地方，青衣惴惴地含首，“那……那夫人先找个地方歇会儿……青衣、青衣马上就回来！”
　　“嗯，”还是那样的笑，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我不会走远。”
　　从来都是这样，当她笑着应承某些事情的时候，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
　　静待显然打算着速去速回的侍女的身形愈渐远去，叶流吟一个旋身，踏入了不见人迹的枫树林中。红叶纷纷落，倾刻间，便掩去了这抹浅淡至极致的飘渺身影。

　　焰无一直跟着她，跟着她穿梭于随风起落的漫天红叶中。她的步履不快，偶尔会停下脚步，望着掠过眼前巴掌大小的枫红，望着出神。
　　一步三停地缓慢，这般的缓慢也有了尽头。蜿蜒的溪水阻住了她的去路，顺着山势，向下流淌。靠近岸边漂浮着的红叶与满地的枫红连成一片，若不是及时收脚，她险些便要踏入了了这溪流之中。
　　退后几步，不期然地回首。
　　未曾料到她会忽然有此举动，焰无倒是一怔。只看见了一双清透的眼，直直的望向他之所在，不带半分的诧异或是惊惶。
　　“阁下跟踪于我，可是有何贵干？”
　　这般的时候若是再藏藏掖掖，就是小家子气了。焰无索性纵身跃下，抱拳施礼，“叶落山庄果然名不虚传，夫人好耳力。”
　　“不是听到……”她垂眸，唇角浮起隐微的笑，“阁下似乎不擅隐遁之道，轻易便能叫人觉出身形。”
　　关于这点，焰无不予否认。这般类似于宵小的所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应当做得有多么地完美，只是……竟然是被这么个步履虚浮、显然不精通武艺的……
　　也许他该承认，叶落山庄的人，无论男女，无论是否身怀武艺，都不该小觑。
　　“还请夫人见谅。在下焰无，此番所为乃是有一事不明……”焰无的言辞很客气，毕竟立在他面前的是只存在于武林传说中的叶落山庄的嫡系，是相国府的少夫人，不是街上随随便便的一个黄毛丫头乞丐。
　　不等他的话语全然道出，她已是先行开口，“叶微澜死了。”
　　焰无一时语塞，因这干脆至极的回答。
　　“因此，若是同他相关的……事，阁下请不要再问……”视线挪向远方，萧瑟的秋风中，漫漫红叶更比之春夏二季的花朵还要艳色三分。只可惜这般的艳色，它已无法映入亡者的瞳眸。
　　她的态度，已是将事实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正如现在已经传遍江湖的消息所述一般，梵剑公子叶微澜已经死了。就在一个月前，落崖身亡。
　　临昭让他将名唤白然的少女带来京城，为的就是让她抱着希望，晚一些得在这个噩耗？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将白然带离朱临？偏要如此地大费周折？
　　如果早上一天或者半天得知这么个结果，焰无肯定会信了，信了叶微澜当真只是意外身亡,信了裴临昭当真是做了这等的蠢事。偏偏这半日里发生了些许的周折，如果当真是如那小子所言……
　　“冒昧一问……在下曾听闻小道消息，道是叶兄真正祭日为三月之前。彼时夫人尚未嫁入裴家……”某个黄毛丫头喜欢玩着自欺欺人的把戏，这并不表示他也乐意奉陪。寒兵出鞘，知道得再多，那贵族小子也得给他分文不取地吐出来！
　　倘若真如那贵族小子所言……叶落山庄之主便是因其女婚期将至，而隐瞒幼子死讯，致使其无法入土为安。倘若当真如此，叶落山庄停尸不葬，置死者尸身腐烂而不顾的行为还真的是值得唾弃。倘若当真如此……
　　“阁下若是更愿意听信此言，那便信罢……”闻言的裴府少夫人立在溪流边，遥望水中愈渐远去的红枫，瞧来倒颇有些清者自清的意味。
　　“在下自然是不信的……”
　　手指抚上剑身，摩挲着剑柄上近年已经愈渐古朴的纹路。他注视着溪边淡然自若的女子的一颦一止，以极其缓慢地方式开口，“敢问，三月前梵剑公子成亲当晚，夫人的兄长将其强行掳走可是为何？”
　　微凉的风中，单削的身形微微一震，怡然的神情破碎在这个刹那。惊疑的嗓音迟疑地问出，“……你，如何得知？”
　　焰无不答，叶流吟却是已经知晓答案。
　　如何得知？还能如何得知？自然是个傻丫头说的。一招重伤叶微澜的人，用的是掌，不是什么寒冰利器，而是梵剑公子叶微澜亦同样擅长的掌风。江湖之中，擅掌者众，可是同时功力甚于叶微澜，年岁又不过长者……实在不多。
　　而这不多的人选，在听闻叶微澜的家世的时候，已然从中确定。白然只看到叶微澜受伤，而不闻其出手……这是为何？是因为，对方是自己所熟悉的人罢？是叶落山庄的继承人，是他的兄长。
　　焰无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女子闻声抬首，正见那寒光凛冽的长剑袭向己身——
　　下一个瞬间，它已架上了她的脖颈！
　　颦眉，她望着他，不动声色。
　　“夫人好胆识。”这是焰无的真心话，迎上他的剑，即便是男子也少有如此镇定的神情，何况一介女子。
　　“阁下廖赞。”感觉到颈侧的凉意，着浅淡衣衫的女子不避不让。
　　焰无不喜欢拖泥带水，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是。真让他从头到尾咬文嚼字地同一个显然深谙此道的人玩文字游戏，显然是太过为难他了。
　　倒不如一柄架颈长剑来得干脆……
　　“梵剑公子的死，与叶落山庄有什么关系！”
　　垂眸，这个叫人看不透深浅的美人轻启朱唇，“阁下心中已有定论，又何需流吟多言？”
　　焰无抿唇，不发一言。
　　他的剑横在她的脖颈之上，不见移动半分，萧瑟冷风里，姣美女子的神情自若，也像是未感受到颈侧的凉意。他不退，她不让，局面一时僵持。
　　片片红叶随风而行，艳绝的姿态，即使是死，也要洒落了一地触目心惊的红。倘若当真死在此处，以如此绚丽的红枫埋骨，还真是奢侈至极啊……
　　女子抬眼，勾唇在笑，“倘若我说，阁下的猜测，尽皆为实呢？”
　　寒芒更近半分，冷冽的剑气割伤了如玉的脖颈，伴着丝丝的疼痛，温润的血顺着剑身滑下。它滴落在浅淡的衣襟上，绽开了片片妖娆的红……淡然得不识人间烟火的女子，她的血，也是同常人一般无二……
　　“参与者，人尽该诛！”焰无说。
　　“非亲非友，叶微澜之事与阁下又有何干系？”
　　“相不相干，也是我说了算，不是你。”焰无确实觉得自己不擅言辞，从来都不擅长。他也不是什么多事的人，从来都不是。更加不屑的，是某些没事揽事，蠢得要死的人……“为友寻仇。这个理由够了吧。”
　　为友……寻仇？
　　“……你……当他是友？”
　　一身黑衣的男子没有说话。
　　“你可知，他的温和只是表相？”
　　“你可知，他才是最虚伪最冷情的人……”
　　脖颈的伤更深了一分，男子的神情冷得直如罗刹。
　　也许就这么继续下去，这利刃当真便会割断她的咽喉罢？死亡，它于此时不是一个好的发展。叶家与裴家结成的短暂联盟将会立即断去，甚至极有可能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这是不能够发生的事情，叶家与南宫氏已经彻底决裂，倘若于此再生事端，腹背受敌……
　　无声地笑着，她缓慢地吐露出一个讯息，“叶微澜没有死……他没有死。”
　　枫林中的红叶随风回旋，舞出绚丽的风姿。临溪而立的二人，一者淡雅，一者深邃，他们立在此处，也立在它们可以企及的世界之外。无人有心赏景，它们注定是蔽人视线的陪衬。
　　细碎的破裂声响，来自于踏入红枫林的足履。
　　天地妖娆，那唯一的一抹素淡，及其身上的血色……醒目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