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第四号

5、回首魔宫惊艳史

　　魔宫，是一个是非密集之地，它的恶行已经罄竹难书，一茬一茬多得像天上的星子，多得像它门前生莲街上川流不息的车马。正因为太多了，所以人们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事件，只能一遍又一遍感叹，太多了，太多了。

　　撇开这些不谈，魔宫也是一段传奇。尽管只有短短十五年的历史，可是它每一次的动作，都是那样惊艳，绝对大制作大手笔。

　　十五年前，江湖里两大传奇人物——“白衣公子”江凌渡、“第一美人”寒笑笑一同组建了魔宫。不同于传统的魔教邪教，大多有一个飘逸的名字，这魔宫的名字却如此直白，让人瞠目，又建在倾城——江湖四大家族欧阳家的地盘上，还选了倾城最繁华的生莲街上景色最好的一座大宅做府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人们想着这魔宫早晚都是要被灭的，也不瞧瞧那是谁的地盘！又有替江凌渡惋惜的，可惜年少气盛走上歪路，同那心狠手辣的寒笑笑走到了一块。想那寒笑笑，妖冶不可方物，却是一颗冷心肠，独来独往不屑人命，谁多瞧他一眼，便要人家死。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药，竟然会答应做了魔宫宫主。

　　开业那天，不雪阁，紫宸楼相继而来，纷纷要同这魔宫结盟。那不雪阁、紫宸楼又是什么来头？前者是江湖里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专营人命，但收钱财不问缘由。据说那阁主吹雪还是江凌渡的老相好。而后者，颇为隐晦，亦是刚刚建立不久的门派，却同当今圣上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在江湖里黑白通吃，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这紫宸楼。这楼主宁子辰对江凌渡还甚是友好，像是故交。

　　如此一番，将这初出茅庐的魔宫瞬间推向一个高峰。它的去从，还是莫要置喙。

　　也就几月之后，寒笑笑、江凌渡大闹清水派，杀了右门主，搞得左门主失踪，清水派元气大伤；之后又将深水环秀山庄纳入己手。清水派和环秀山庄可都是江湖响当当的地儿，一处以采补见长江湖之人人人唾弃之却又奈之无何，一处是离国享有盛名的客栈，坐拥环秀湖风景秀美，暗地里不知勾搭了多少达官贵人江湖好汉。这两人实力可见一斑。

　　可怪就怪在，这魔宫似乎也就他们在支撑着，名下的四大阁主——两个十三四岁正值豆蔻的少女，两个五六岁乳臭未干的毛孩，只一个左护法还看得过去，年约十八的少年，英气逼人，还有一个坐轮椅带面具的教书先生。纵观整个魔宫，倒像是两个大人领着群小娃娃在扮家家酒，还扮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实在让人可气可叹。

　　那一年的武林大会上，魔宫众人从天而降，彩衣飘带，名筝齐奏，环佩铮鸣，花香四溢，宛若仙人下凡。特别是寒笑笑那一袭红衣，如莲似火，叫人永生难忘。而他们不请自去却依旧受到礼遇，也算一件奇事。

　　更奇的是，原来那江凌渡是女子，清丽绝颜，性情洒然如男子，狂傲不羁地很。她的武功也是奇，自成一家，时而飘渺诡异时而大气磅礴，世间几人能敌。也就是同苍山派副掌门徐魏的比试上，她用吸星大法吸走徐魏全部内力，举座皆惊。这事也成为江湖谈资流传开来，颇有种“谈江变色”的味道。

　　然而第二年，魔宫之人却突然消失了。只余下一座大宅，一块匾额空悬。没有人知晓他们的去处，正如没有人知晓他们的来处。这一走，就是六年。江湖里竟是一丝一毫关于他们的消息都没有。期间，不知有多少人垂涎那座大宅，却都以失败收场。尽管里面只有零丁几个家仆婢女一直看着那宅子，背后却像有无形的屏障一般，坚守那风景独好却失了主人的魔宫。生莲街前车马来回，雪落花开，阴晴月缺间飞燕来回，那魔宫却像是静止般伫立，无声无息。直到那时人们才发觉，其实那魔宫，一直就很安静，静得宛若一双眼，一颗星，一湖波光，闪闪灼目却无声息。

　　这样子持续六年，魔宫竟然未从门派林立的江湖中消失，已算奇事。而六年后，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时间，清晨破晓之时，魔宫的大门打开，仿佛在昭告世人，他们回来了。

　　然而那两个惊才绝艳之人已经不在。曾经的孩子，已经长成少年，一个明丽如霞，一个沉郁如珠，也是那样的倾世容颜，连性情都像极从前的江凌渡和寒笑笑。

　　谁也不知那六年里究竟发生何事。人们只看得到魔宫的变化。依旧安静，却容纳了众多江湖所不能容之人。像是一处急湍险弯，底下暗礁丛生。三年里，魔宫不知树了多少敌，却存活至今，毫发无损。谁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不争名不逐利，不亲白不善黑，变成江湖里的一颗钉子，牢牢扎在那儿，扎得江湖人心上一阵一阵刺痛，欲除之而后快。

　　自魔宫重出江湖，一晃已经四年，江凌渡和寒笑笑似乎真的失踪。有说他们双双看破红尘飞仙而去的，也有说两人终究关系闹僵两败俱伤的，都被衍生出各种各样的故事，变作传奇飞入戏折，私底下流传。

　　这便是江湖人眼中的魔宫了。

　　**

　　生莲街上，朱璃抬眸望了望那高悬的匾额，魔宫二字，龙飞凤舞，要冲上云霄似的，嘴角勾起一抹安然笑意，拾阶而上。绕过门口一个死乞白赖不肯离开的男子，沁蕠无奈摇头，近几月把魔宫当做苟且偷安之地的人是愈来愈多了，是不是该让白剑发个申明比较好？

　　甫一进门，便是淡淡的月苌花香，石板路两侧，纯白一片，似是落雪未融之景，在这夏日里顿生一片清凉。

　　“老大，我回来了哦。”朱璃轻轻抚上一朵欲开未开的月苌，婉约清爽之姿仿佛从天上瑶池而来。

　　月苌花本不会在夏日里绽放，也只有在这里，在七月初八前后，可以见到满眼月苌花，七月十一一过，这些花就会消失殆尽，正如春雪消融，不着痕迹。就像她。

　　或许这是寒笑笑给他们的最后一点慰藉，睹物思人，算他还有些良心。

　　两人径直往飞凌轩去，这个时候白剑定是在那里处理事务。一路上耳边少不得孩童嬉戏之声，伴着哗哗水声，定是在打水仗。有眼尖的孩子远远望见朱璃和沁蕠，嚎一声，一群人跑将过来，将她们团团围住，欣喜难掩。

　　这些孩子大半是被朱璃带回来的，自然和她亲密地很。所以朱璃也有个孩子王的称号，她说东，那些小东西们绝不往西。

　　孩子们叽叽喳喳喋喋不休，朱璃甚至得不了喘气的空隙，应付这些家伙可真是比打架还累人。狠狠瞪了一旁沁蕠，她却只是掩嘴偷笑，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璃阁主，沁蕠，你们回来了。”远远走来一个粉衣女子，声若幽泉，婉转温柔，眉眼之间的淡笑只若轻月，裙裾袖口沾湿，在日光下微微透明着。

　　“音阁主！”朱璃似看见了救命稻草，使劲招手唤她过来。华音本是在环秀山庄管事的，去年才被白剑调来倾城做他帮手，一面关照着魔宫里的大小支出，一面照看那些孩子，深得人心。

　　华音浅笑流转，“孩子们可每天都数着指头盼你回来呢。”

　　“我看是盼着我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来孝敬这群兔崽子！”

　　一干人哄笑起来，华音瞧了瞧她们的去向，亦见沁蕠眼神示意，似有急事，也不再打趣，便领走了那十来个孩子。孩子们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便乖乖同她离开。

　　“可都是些聪明的孩子呢。”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调教出来的！”朱璃雄纠纠气昂昂拍了拍自己胸脯，自信十足。

　　沁蕠忍俊不禁。

　　**

　　飞凌轩门外，抱剑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鹰隼似的双眼，薄削的双唇，瞧着便让人生厌。

　　朱璃沉了沉眼，难掩面上厌恶，心底却又有些高兴，既然他在这儿，那蓝岚一定在里面罢？

　　“璃阁主，沁蕠姑娘，别来无恙。”中年男子礼节性地抱剑致意，一脸客气。

　　“本来无恙，见你就有恙了。”朱璃撇过头，赌气道。

　　那男子并不介意，只是让开身子，“两位宫主正在里面商谈要事，璃阁主和沁蕠姑娘进去无妨。”

　　“两位宫主”？！

　　朱璃沁蕠皆惊，白剑如今已是魔宫宫主，可是另一位“宫主”——难道是蓝岚？！

　　“你说什么！”朱璃抓了眼前男子的袖子，目露急切。

　　那男子却不再多语，一双鹰眼笑意盈盈，看得朱璃直想毒瞎他。

　　“勾，够了。璃儿，沁蕠，进来。”

　　里面传来蓝岚的声音，清越底下是深潭般的寂寥，那唤作勾的中年男子也不知是何时挣脱了朱璃的手，为她们开了门，退在一边恭顺地很。

　　朱璃瞧了瞧里面，看看勾，又急又怒。沁蕠握了握她手，拉着朱璃进去。

　　三步并作两步，先前的喜悦早就被浇灭，只剩下满腔怒意。勾是不会乱说的，他不敢乱说，他竟然称蓝岚为宫主，那只能说明已经既成事实，他心安理得罢了……

　　进得书房，白剑坐在书桌后，蓝岚侧身立于桌前望着她俩进来，及地红衣，像是要化开来般，映着他那一双墨瞳，几要把人吸将进去。

　　朱璃快步上前，二话不说便狠狠碾起他脚尖来，蓝岚握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却一言不发生生受着，目露温柔。沁蕠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世上敢这般对蓝岚的女子，除却璃儿，还能有谁？

　　“璃儿……”蓝岚轻轻唤着她，朱璃这才后退一步，抬眸直直望入他眼里，瞧见那似水温柔，心里愈发地痛。就像针扎那样，一下一下，流出来的血都被溶在那一袭红衣里，根本看不见。

　　“蓝岚，给我说清楚，你是被猪油蒙心还是被灌了迷魂汤，竟然会答应做那个破沉绿宫的宫主？！”

　　他只是垂着头，“我自有打算。”

　　“打算？！打算让他们吞并魔宫么？！真搞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朱璃脱口而出。

　　蓝岚一僵，眸中波光一闪，终究未有言语。

　　“我……不是那个意思。”朱璃也发觉自己说错话，别过眼，讪讪。

　　两年前，江湖第一邪教沉绿宫便已经盯上魔宫，打算将它纳入自己羽翼之下，并派出以勾为首的一派人来实施计划，朱璃他们自然是不会同意，同沉绿宫周旋之中，魔宫也损失不少，然而两方并未能分出个胜负来，可是那沉绿宫却丝毫未有收兵之意，两方便一直僵持着。直到有一天，勾忽然只身造访，说蓝岚正是他们失踪多年的少宫主，欲要迎他回去，并助他登上宫主之位。蓝岚并未否认自己的身世，却也未答应他。对他，蓝岚也是厌恶地很。可是勾并未放弃，为了留在蓝岚附近，他暗地里保住魔宫，这样他便不能回去复命。也因此，魔宫得了一份宁静。

　　朱璃讨厌勾，一方面是因为他是魔宫的敌人，一方面也是不想蓝岚去当那什么宫主。沉绿宫是怎样的地方她心里也知道，那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蓝岚去做宫主，简直是羊入虎口。

　　可是一直排斥着沉绿宫的蓝岚，为何忽然间答应了？

　　“难道，是他威胁你——”朱璃复又望入他眼，期待一个答案。

　　“璃儿，我们还没有懦弱到那种地步。这件事，就这样罢——”一直一言未发的白剑终于开口，想要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可是——”

　　朱璃的话还未完，便被沁蕠打断，“好了，璃儿，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

　　朱璃看着蓝岚咬了咬唇，冷哼一声负气地转过头，对白剑正色道，“约有二十来个帮派聚集在宣梁附近，准备七月初八那天围剿魔宫。其中还有山城派掌门郭临。为首那个云公子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用仓容易容，背后定有来头。此事并不简单……”

　　白剑和蓝岚静静听两人讲述完当日场景，“一群蝼蚁，不自量力。”蓝岚不屑道。

　　朱璃心一寒，只要是会伤害到老大的人或物，他都会格外冷酷无情。他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会解决这件事的。蓝岚，你不要出手。”白剑淡淡道。

　　“可是——”

　　“你恢复身份不久，那边必然有不少人对你的宫主之位怀有觊觎，不满你的人大概也占多数罢？这段时间，还是养精蓄锐好，我想勾也是那样的意思，既然你决定了要做沉绿宫宫主，那就不妨多听听他的意见——毕竟你的路，会很艰难，而我，帮不到你。”

　　这是要撇清关系么？朱璃惊讶地看着白剑，正待为蓝岚求情，却听得他不带波澜的声音，“我明白。”

　　“赶了几天的路，你们都回去歇息罢。我会处理好那件事情的。”

作者有话说

　　俺会一直冷到明年夏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