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禅十诀》兔子璇玑

29、相处

　　二皇子司马清煜归朝，即刻上了万言奏章，将淮扬道洪灾一事条目清晰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惹得天子震怒，朝野惊惶，淮扬道大到淮扬刺史小到江都县令拉拉杂杂三十来个主食官员牵连出来，晋帝一怒之下将整个淮扬道利益链连根拔起，撤换处置了其中罪行特别严重的十来位首府官员。二皇子声威犹是进入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后宫之中，紫玉为首的数个宫妇齐齐跪在了戴德宫，深宫重幕掩映下，一个身着七层绣衣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的女人端坐在首座上，手中捏着厚厚的信件，偶尔可见怒意难以抑制的颤抖，良久，那妇人自帘幕后缓缓走出，走到紫玉面前，猛然将手中的信件狠狠甩在她们面前，厉声道：“没用的东西！”
　　紫玉抖着身子垂首道：“皇祖母息怒，二皇子出手凌厉，丝毫未曾留情，吾等拼尽全力，才保得如今局面。淮扬道虽失，幸未波及山东道和河北道。”
　　“幸未波及”沈瑶寰淡淡道，缓缓蹲下身子伸出纤长的手指捏住紫玉的下巴，锐利的指甲深深掐进她保养得宜的脸颊上，紫玉吃痛却咬牙不敢吭声，“那你说说，要怎么个波及法才不是幸未？”那声音虽淡淡的，然而隐在烈焰红唇和嗜血眼眸下的疯狂让紫玉心惊肉跳。
　　紫玉勉强开口道：“请皇祖母恕罪！”脸颊上的痛意越来越深刻，沈瑶寰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只是定定看着紫玉，冷冷地看着她充满痛意的眼睛。良久，她像是突然失了兴致，顺手将人扔了站起身来，手下轻敛了敛裙裾，恢复了温柔似水的神情，又用纤长的手轻抚了抚妆容，这才开口道：“淮扬道不能白失，亏不能白吃，待淮扬道事了，就安排人奏立太子吧。”
　　紫玉一愣，琢磨了半晌，摸不准是什么意思，嗫喏的问道：“不知皇祖母属意哪位皇子？”
　　沈瑶寰淡淡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如今风头正盛的二皇子。”她倒要看看，卧榻之上的晋帝会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子在他有生之年跨过他直抵那九五之位，以她对晋帝的了解，只怕此刻晋帝已然开始防备这位太过优秀的儿子，至于太子之位，只是引人猜忌的工具而已。
　　紫玉愣了愣，不知道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刚刚不是还大怒于二皇子，为何此番又要相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如果二皇子要做太子的话，那么太子妃的人选她是不是要开始着手考虑了，“那太子妃人选？”
　　沈瑶寰颇为惊讶的扫了她一眼，嗤笑一声道：“你还真以为皇上会立他？哈哈！紫玉，恐怕幽珑比你懂得还多些，今天本宫也乏了，你且下去吧，以后常带幽珑进宫来，这孩子本宫看着十分喜欢。”说完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自顾自走向了重重深幕之中。
　　淮扬道事还未了，借着这件事二皇子积攒起了威名，立太子之事又被重新提上了案头，由古至今，帝王皇嗣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即便是皇帝再年富力强，如果没有皇嗣朝局也会出现动荡。如今朝中能堪此任者唯有二皇子，很难得朝中重臣竟一边倒的都拥立他。比起立太子这件大事，还有件事情也在朝中盛传，那就是二皇子至今未有皇子妃，各家大臣在颇为积极推动立太子之事时又十分积极推动二皇子选妃之事。如今二皇子妃再也不能是普通贵亲，必须以太子妃的标准去选，朝中议论一时大盛，二皇子不甚其扰，待淮扬道一事了，竟称病不朝了。
　　暮春细雨菲菲，天气阴沉不露，京郊一处园子里，夏幽璇端坐在棋盘边上，苦思棋路，反观她对面，司马清煜捧着一杯茶盏，抿了一口盯着她笑得惬意。
　　“殿下称病不朝也好，如今朝中被有心之人把着口舌，殿下一人之舌恐难战群臣。”夏幽璇琢磨了半晌，落下一枚黑子，笑着抬眼看他。
　　司马清煜点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倒是你，一别之后，日子过得甚为舒心吧，颊上倒多了几分肉。”敛眉沉思，而后静静落子。
　　“殿下出来京郊一趟也不容易，今日让殿下也尝尝长肉的滋味。”竟敢说她胖了，有些胆色。夏幽璇不悦，微微撅嘴，放下一子，捧起茶盏时发现竟然空了，忙道：“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等他应声，起身出了亭子，只是一会又气定神闲的回来了。
　　到了晚间，这盘棋还是没下完，云邈来了两趟，只说花厅晚膳已经备好，请两位主子去用膳。夏幽璇凝思了半晌，觉得一时半会可能解不了这盘棋，于是束手起身请司马清煜去花厅。
　　司马清煜与她并肩走到花厅，刚进门一股馥毓浓香的味道扑入鼻中，肚子竟饿了。他一向无甚口腹之欲，对饮食不大上心，这还是头一遭闻见菜香就饿了，兴味十足的走到桌边坐下，净手漱口只等夏幽璇坐下动筷。
　　夏幽璇慢腾腾净手漱口，待坐下，云邈早已备了公筷，每份菜先夹了一点放在精细的碗里，想先捧给她家小姐试菜，原本府内一般不需试菜，如今殿下也在，那么试菜便必不可少。云邈自己哪有这个资格试菜，于是委委屈屈的捧着碗放到她家小姐面前。
　　司马清煜眼见如此，立时有些怒意，冷声道：“你如果敢动那碗里的菜一筷子，这顿饭我便不吃了。”说着作势要扔下筷子起身。
　　夏幽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云邈，都拿下去吧。”好在他俩都是用的银筷子，试不试也没多大意义。这人真是越发小气了，如今对着她横鼻子竖眼睛越来越多了。
　　云邈立刻利落的收拾掉所有的小碗，又吩咐丫鬟仆人都下去，自己则立在桌边随时给两人布菜。司马清煜觉得云邈往眼前一戳，甚为占地方，便淡淡道：“你也下去吧。”
　　云邈愣了愣，为难地看了看她家小姐，布菜这种活小姐会吗？夏幽璇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
　　花厅里虽只有两个人，但是灯火通明，司马清煜觉得这氛围恰到好处了。于是甚为舒心的想夹块肉给夏幽璇，筷子伸到一半才发现桌子太大了些不利于他布菜，于是他又自觉挪了两个位置，坐得离她近些。
　　夏幽璇夹起来试了试，嗯，肉味浓香，可口非常，忙道：“这肉不错，殿下试试。”
　　司马清煜咳了一声，淡淡道：“怎么试？”眼光似有若无的扫了扫她又扫了扫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碟子，夏幽璇内心小小崩溃了下，忙换了公筷，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到他碟子中。
　　司马清煜笑盈盈夹起肉斯文淡雅的咬了一口，仔细品尝，眼中眸光亮了亮，他吃相极俊朗大气，中规中矩，唇上沾染了些褐色的肉汁，竟小小伸舌舔了舔。夏幽璇低下头，默念着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然后默默吃饭。
　　“别只埋头吃饭啊，来，尝尝茄子，”司马清煜见她吃着吃着头像要埋进饭碗里，忙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茄子，连公筷都没用。
　　夏幽璇“哦”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又一次鼓起勇气，忽视心中的膈应，就跟下棋那会一样，只要专注些肯定就不会被迷住……于是……她郁闷地咬了咬筷子愤愤的想，算了，吃完饭赶紧送客才最要紧。
　　其实于这些细枝末节上，夏幽璇是十分烦恼的，哎，十二岁的小人儿发育还未完全，脑中就一直寻思着些不该她想的东西，这种感觉真的好痛苦。平日里跟殿下谈论朝局时分明畅快淋漓，读书时也能相安无事，下棋品茗时更是自得意趣，写字画画嘛二人各有所长各有其短，明明兴趣爱好差不多，思想境界也很接近，但是到了譬如穿衣吃饭赏花小憩这些琐碎事情上，殿下就表现出了跟她截然不同的意趣，就比如如今他俩正在吃饭，殿下真的好执着于互相布菜，并且自己吃得赏心悦目而不自知。她常常看得走神而他偏偏坏心眼的不提醒任她放肆，这真的好吗？偏偏这种时候她都没什么勇气义正言辞的纠正，因为分明是她太放肆了，而对方只是不提醒而已。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