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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倾心 ...

  •   海内靖平,天下归心,这是夏幽璇和司马清煜曾经共同的理想,没有党争伐异,没有血腥的倾轧,肃清朝野,集中皇权。晋帝乃明君,却始终被太皇太后压上一头,随着岁月逝去,垂暮的老人对权力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数度与晋帝争执于太平殿,甚至晋帝朝颁法令而太皇太后夕废之,晋帝手中无上的皇权正一点点流失,太皇太后的追随者逐渐遍布半个朝野。待晋帝醒悟自己心慈手软太多次时,太皇太后已经与晋帝有了一争的实力,而这场权力的角逐渐渐演变为倾轧和屠戮。内耗让晋国失去了原本占着的唐虞十城和凌国半个商道,国力衰微,人民水生火热。
      司马清煜和夏幽璇顺着河北道上京都,沿途但见饿殍遍野,田地荒芜,所谓明君,司马清煜第一次觉得可笑。朝中一直被高呼为明君的晋帝如果看到这些场景,还会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称颂吗?
      “这些难民是从哪里逃过来的?”夏幽璇放下帘子,问道。
      “江都发洪水,千户田地房舍被淹,我去江都后竟未发现乱象,淮扬刺史将难民安置得妥妥当当,我远远瞧了一眼,见他们食白馍穿布衣,甚为奇怪,想来那些人应该不是真正的难民,而这些才是吧……”司马清煜拢着袖子,笔直地坐在马车上,不带任何情绪的描述自己所见,荒天下之大谬,淮扬刺史知道京中将派特使,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安置难民,而是派兵驱赶和镇压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若不是他无意中救起一个满身是伤的乞丐,他还听不到这么有趣的故事。那么他离京之时户部拨的六十万两白银去了哪里?这跟凿穿他的船底,让他葬身江中的人是同一批嘛?一连串的疑惑都没有头绪,想来想去,总觉得缺了什么。
      夏幽璇是后来才听说他巡幸江都的细节,只是落水被他含糊带过,他本不会水,其中的凶险不言而明。
      其实比起这些难以猜度的小事,司马清煜觉得面前的人才是麻烦,当年她尚在病中时,他误闯暖亭得与她论上一论,当时便惊奇于这样小小年纪的女娃竟有家国天下的心胸,她仍记得她双目微红,脸色苍白,斜倚在病榻上,声音中不掩黯哑却仍兴致勃勃的同他说些海内靖平,百姓安居的话。如今,当他发现自己倾慕于她时,却希望她将目光只停留在他身上,不是他背后代表的意义,也不是晋国未来的希望。
      “回京后,你我怕是有许久不得见。”司马清煜叹了一声,半晌,试探的问道:“玥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待海内靖平,晋国大统有承,你愿意与我不谈国事只聊家常吗?”
      夏幽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尔后突然想到他在山道上说的那句待及笄以后的话,有些沉默。她年龄虽小,懂得可比他想象的要多,殿下前年推拒了赵国公家的小姐,她无意中听爹提到才明白,赵国公乃三朝大将,功勋卓著才得封三公之首,殿下身后本无背景,如果娶了赵家的嫡女,那是如虎添翼。偏偏殿下辞了这门亲事,如今想要再找个实力雄厚的家族联姻怕是都逊于赵家。至于她,她是丞相庶女,虽然姨母是皇后,其助益也不甚多。她从不认为自己的身份低下,庶女的身份有多见不得人,然而在政治面前,姻亲的实力非常重要,她不愿也不能阻了殿下的出路。
      司马清煜等了许久,终等不到她的答案,端坐得笔直的腰杆有些松懈,许久许久后,才听她说:“海内靖平,天下安定,我与殿下自当不谈国事,只言家常。”
      “真的?”司马清煜眼睛一亮,掩不住欢喜的看着她白皙娟秀的脸庞,墨色的长发掩映着浑圆的额头,露出娇小却挺直的鼻梁,一点樱唇若隐若现。她十二岁了,当明白他的心思,因此他们算是有了约定吗?
      “嗯,”夏幽璇重重点了点头,抬眼看他,细细的将他喜悦的神情默默描摹一遍,放进心里。他笑起来当真好看,浓眉大眼,五官清俊非常,如天鹅般修长高贵的颈项隐在白衫之下,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坐姿方正不阿,如青松劲柏,一腔热忱直入天际。那时他十七岁,即使生于皇亲贵胄,也未有一丝骄奢之气,难怪京中贵女十个有八个倾慕于他。此刻便好,她默默告诉自己,只要此刻便好……
      司马清煜得了她的点头,当真是欢悦异常,仿佛他来江都巡幸之后的那些险恶统统都不重要了,更觉得如果经历那些险恶便能得到她的点头,他还愿意从头再来一遍,当真是魔怔了。
      “江都之事?”夏幽璇低低问了句,见他眸光清亮,知道不必问了,司马清煜享誉京都并不是没有道理,他有才智有手段,难得自持而刚硬。为人更是滴水不漏,于政务上也是一点就通。没有太皇太后在朝,他并不需要早早暴露出来,以后的路越发艰难,不过如果是他,他应该可以披荆斩棘,带领晋国走向万世太平。
      二人正沉默着,马车外突然有人轻敲了一声,司马清煜肃声道:“什么事?”
      “殿下,天色已晚,今日来不及赶进瑗城了,”是柳砚溪的声音,“如今正赶到一个下风口,是否要在此处扎寨?”
      司马清煜掀开床帘,夜幕已然降临,前方路途渺渺,连瑗城的影子还没看到,脸色紧了紧,淡淡道:“就这么办吧。”
      柳砚溪领了命令,立刻下去张罗。夏幽璇下了马车帮忙,她跟柳砚溪正绑着一处用来避风帐篷,柳砚溪突然低低道:“今夜如果听到什么声音,千万不要出来。”
      夏幽璇一愣,立时想到了司马清煜手上掌握的东西,河北道一路上都是难民,难保不会有人混入其中,掌握他们的行踪。
      柳砚溪见她一脸凝重,想到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又想到了家中那个与她同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妹妹,不由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道:“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师……”夏幽璇只迟疑了一下,然后定定道:“师兄,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万望师兄护住殿下。”
      “你……”她脸上没有惧色,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不躲闪不逃避,柳砚溪心情莫名复杂起来,柔着声音道:“原以为你只是个不谙世情的小姐,没想到……你不必如此,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
      “师兄忘了我出身哪里吗?”夏幽璇淡淡一笑,她是夏冉的女儿,是那个在朝堂上深受和帝信任,助和帝制衡朝堂的人,她从小所受之濡沫远比柳砚溪想得要深的多,夏冉无子,唯有两个女儿,她又甚得偏爱,夏冉那些博弈权衡之术她学了个十成十,是以司马清煜对她而言,不是歆慕之人而是明主,是可效忠和侍奉之人。司马清煜之于她明主之意重于私情,她从一开始就拎得太清,以至于面对司马清煜的爱慕迟迟无法给出回应。
      柳砚溪一愣,从她挺直的瘦削身形竟隐隐看到了国士之风,司马清煜对她的浓烈的爱慕之情即便是粗枝大叶如他也感受很深,却不知原来强悍如二殿下者也有摆不平的事情,怪不得无人时二殿下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眼光都是愁绪满怀,所以其实这只是二殿下一头热的事情啊……柳砚溪回过味来,心情甚好的呲牙笑了出来,正好撞上司马清煜意味不明的眼神,连忙躬身行礼默不作声绕到后面继续收拾去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司马清煜负手走上前来,闷闷的看着刚刚与人相视笑谈的夏幽璇,见她低头专心系着手里的绳子,伸手向前想搭把手。
      “殿下……”夏幽璇挡了他的手,见他脸色一白,忙道:“粗绳上恐有倒刺,殿下在旁边稍站一站,一会就好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司马清煜心口越加窒闷,自从他有意挑明自己的心意,总会时不时撞上如今天这般的软钉子,她在逃避他,做得还这么明显,生怕他不知道一样。
      “殿下,”夏幽璇心中默默一叹,见他还是伸手过来帮忙,更加无奈,只得道:“师兄刚刚嘱咐我夜里小心些。”
      司马清煜默然,眼里晦暗不明,半晌道:“我们虽然避了淮扬道,绕走了河北道,但是他们也明白我手中有些什么,不会任由我就这么回去,如今避无可避,总要正面一会。正好我也想看看,都有哪些人。”
      夏幽璇点头,也猜到了他的用意,她刚要转身到后面去看看情况,却被他欺身而上,掩在帐篷的一角,他的呼吸清浅,此时拂在她耳边,丝丝缕缕,让她觉得有点痒痒的,连带着心思也有些动摇,司马清煜轻声道:“我并非轻浮之人,玥儿,你……不要避开我。”
      夏幽璇下意识闭眼,对他的靠近颇为敏感,此时僵着身子不敢动,心中竟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这种温暖区别于夏丞相和她娘带给她的安全感和体贴,反而激起她些渴求的念头,半晌,她慢慢睁眼,看见他一双褐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仿佛天地之间唯有她入了他的眼一样,这样的感觉是头一次,也是独一份,她有些茫然了……
      跟夏幽珑比起来,她生得不美,唯有两样最是难得,一头墨色及腰的柔滑长发,以及掩在墨发下比雪还要白皙的皮肤,十二岁已经能大致看到未来的样子,总体而言就是毫无特色。她虽极聪明,但是却不够伶俐,连话也说得甚少,更不会讨人欢心,夏幽璇静静数了数自己的优缺点,总结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司马清煜这绝对是一时瞎了眼看上了她。
      司马清煜若是知道她此时的想法,绝对一口老血喷在她的面门上,但是他不知,他只看到她纠结挣扎的神色和颇为不解迷茫的眼神,虽然跟她要过约定,也似乎谈到了更加深入的东西,可是这个小丫头偏偏时时挑战他的耐心,只想让他现在卷了人回去养在自己身边,最好一辈子不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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