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缇亚]平行陷》夜疯蝉

118、Chapter 118 擦肩

　　即便有着易容乔装，在这种时候跑到人多眼杂的游乐园闲逛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事。亚连很清楚这点，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次的后门是大敞着的，道旁的矮树丛被精心修剪过，绿化带也比以前要多了些，中间还修了个小水池。一群孩子正趴在池边捞蝌蚪，大人们坐在一旁闲聊，偶尔叮咛几句注意安全，也都淹没在了孩子们的笑声之中。不论外边如何暗潮汹涌，这里都依旧没什么变化。有人在放风筝，有人在拍照片，有人在骑多人自行车，大家都忙着享受幸福与阳光，没有人去注意树荫下走得小心翼翼的他。

　　亚连有时曾想，如果没有教团，没有圣洁，或者马纳没有和教团扯上过任何关系，那么他们现在，会不会也过着同样的生活？他们会有很多的时间在一起玩，一起聊天，一起过生日。马纳会像个普通父亲那样，每天下了班就带些好吃的回家，饭后一面翻着报纸，一面给他讲自己年轻时候做过的混蛋事儿。而他，也会像一个普通孩子那样，在一个普通家庭里风平浪静地长大，每天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和同龄人了打架，回家该怎么编个理由给父母交代，而不是如何提心吊胆地躲避追杀，背负上一条又一条无辜人命。

　　不远处的石桥边围了好些人，亚连走上近前，才瞧见人群中坐着个老爷爷，正在帮人画像。炭笔的线条在画纸上缓缓舒展，画中人的神韵便很快凸显了出来，老爷爷画得很是不错，引得围观路人不住地赞叹，而当对面那人瞧过了完成的画像，正要掏钱时，他却大手一摆，只说喜欢就拿去好了，不收钱。

　　就只是爱好而已。

　　亚连莫名想起了那个常站在一大片麦田里画画的人。那个浑身透着穷酸劲，却都不屑拿爱好去赚钱；从没穿过件体面的衣服，却活得比谁都自在；身手差得要命，却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去和人硬拼的，爱管闲事的大叔。

　　他常说人心繁复，最无趣的便是皮相，因此是从不画肖像的。所以究竟他的画技有没有那个老爷爷的好，亚连无从判断。他只知道，那样的画，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缇奇是了解他的。他知道他的一切弱点，一切死穴，也知道让他痛苦的最佳方法。所以他会在那间酒馆里一枪崩了乔尼，却轻易地放了他走；会在他面前故意掉出那张画来，再残忍地描绘出当时的一切；会在追查到他去向之后按兵不动，直到了居酒屋再赶尽杀绝，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不曾留下。

　　先是乔尼和依兹大叔，接着又是安妮塔，玛赫珈，最后连莫也……他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为什么不直接冲着他来？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难道还不够么？

　　他们之间，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路旁的景象越来越热闹，人也越来越多，可亚连却仿佛行走在另一个世界，静得发冷。

　　竞技场那家投飞镖的摊子还在，老板换了个人，奖品倒没变，只是上来试的路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却都没有一个能拿到那电子宠物的最高奖。这是自然的，老板不会做赔钱生意，一次性十靶全中，寻常人哪有这身手。而即便是有，奖品中也只剩黑白两色，早已没了金色的那款。蒂姆，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也不知究竟是落在了哪里，这一次弄丢，就再也找不到了吧。

　　亚连收回目光，在一片跃跃欲试的气氛中离开了人群。有人刚好趁空隙挤了进来，一上前却不着急要飞镖，只掏出个东西就叫了老板来看。

　　“这东西就是从你们这儿赢来的，不小心弄坏了，你看看……”那人摊开手心，金色小球安静地躺在阳光下，很是漂亮，“还能不能修？”

　　缇奇的语气稀松平常，而当捕捉到老板那为难的面色之后，眼底仍是黯了一瞬。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诺亚里不是没有机械好手，这小小的电子宠物早在那些战战兢兢的目光下被研究了好一番，而得到的却都是一样的结果——芯片受潮，存储的数据丢失大半，找不回来了。至于这摊子的老板，不过就是个小商贩，又哪懂得这些。缇奇虽明知没什么希望，却还是想来看看。

　　这老板倒是个会做生意的，三两句搪塞过去，接着就说您要是喜欢就再来试试，说不定运气好还能中一回？而他却不知，眼前这人靠的可不是运气。缇奇显然也没这心思，一摆手说算了，转身退出了人群。

　　有些东西，坏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缇奇摩挲着手心里的小球，耳边又不禁回响起了那断断续续的录音。一字一句，那样轻，却又那样痛。那个在他面前筑起了所有坚强的少年，竟会独自对着蒂姆泣不成声。究竟是怎样的无助，才会令其绝望至此？

　　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还记得早一阵，马纳的旧案刚查出些眉目的时候，千年公曾经他对说过一番话。他说缇奇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把枪？那是作为你第一次杀人的奖励，你一开始很爱倒弄它，但有了新的更好的之后就把它扔在了一边，而当那天你发现再也找不到它了的时候，却又失落得很，差点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那时千年公正擦拭着那架钢琴，每一根琴键都擦得很细致，极轻的碰撞带出些不成调的单音，也将那更轻的话语给淹没了去。他说，那样的一把枪……我也有过。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得弄丢些东西，才能明白过事来。

　　可惜，已经太迟了。

　　他亲眼看着他的少年中枪，坠河，却什么也做不了。天知道在审讯室里的那几个小时他是怎么过来的。那样啼笑皆非的秘密，那样面目全非的真相，他宁可相信亚连沃克是如何演技出众地将他耍了一番，也总好过去接受一个那样的事实。可他很清楚，那都是真的。从那俘虏嘴中恍恍惚惚吐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该死的圣洁，该死的监听，该死的定位追踪！那傻小子怎么敢独自背负下这么多？

　　而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

　　在少年顾及他安危赶去竹林的时候，在少年被教团铺天盖地追杀的时候，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曾是真的，想和那样的你在一起。

　　那时少年就那么看着他，不嗔，不怒，眼底澄澈如水，什么也没留下。他曾有过那么一瞬的动摇，可也只是一瞬。最终，他还是走了。

　　一阵俏皮的音乐传出，周围的人群忽就朝着某个方向聚拢了去，抬眼一看，原来是游场的马戏团已开始表演，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丑在单轮车上麻溜地扔着彩棒，引得叫好连连。刚才还在发呆的缇奇不知不觉间已被挤在了人群之中，忽地一团火焰喷来，吓得人群一松，只他还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几个布偶先生走过来，给身边的小朋友们发着气球，缇奇下意识侧身让了让，也就没能看见擦肩而过的那道身影。

　　帽檐下，一双鸽灰色的眼睛映着阵阵火光，也有些走神。

　　亚连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游乐园的那天也有这么一场表演，由于是晚上，火光的效果要好得多，眼前一亮，看上去暖暖的。火焰喷完后小丑就会从帽子里撒糖，源源不断地撒。那天缇奇带着他抢了好多糖，多到最后都拿不下了，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还真是……

　　可笑。

　　缇奇这般总结着，目光掠向那群正兴高采烈抢着糖的孩子，也不知嘲讽的是谁。

　　布偶先生挺着庞大的身躯立于人群，被隔断了视线的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地站在那里。咫尺之距，却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