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事》》阿只只只只

40、番外六

　　搬离顾家已经有一段时日。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我可以跟见到自己的母亲，更没有奢望可以与她一起生活。
　　她对我来说一直都只是个符号，渺远得让我连想念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现在，我却有了一个有母亲在的家，这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下子上了云端，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母亲对我很好，只是我到现在都还是无法自然地开口叫她，妈妈这个称呼在我的世界里空缺了太久，然而她并没有因此而觉得不悦，对我的生活悉心照顾。

　　林起君是个沉默但是温柔的男人，看得出来他很爱这个家。

　　还有林沿，有的时候我会怀疑他跟林嘉有什么亲戚关系，他是那种很爽朗的男生，可以毫不别扭地叫我哥，也会偶尔跟我聊起顾行颜，用一种并不生气的口气来抱怨小时候的她脾气有多差。

　　这样的生活，应该算得上美满了吧。

　　只是，我总是会想到顾行颜。

　　我从来不知道想念一个人是这般滋味。

　　在出席各种宴会的时候，在面对那些陌生人的友好或恶意的时候，或者只是在街上看到同行的路人的时候，顾行颜就如我一直知晓的那般，毫无顾忌地就闯进我的脑海。尽管，这并非她的本意。

　　那把钥匙我一直随身携带，却始终没有回去过。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回去。

　　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落在顾家就好了吧。

　　偶尔我会这么想，然后自嘲地想自己怎么会萌生如此幼稚的想法。

　　习惯了对什么都无所谓，这让我在面对在乎的顾行颜时我突然觉得手足无措。

　　不知道该怎样去走近她，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够让她快乐，不知道要怎么对她说我的想念和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又在生我的气了。

　　除夕的时候，仿佛是终于找到了借口，我打了电话给顾行颜。

　　听到久违的她的声音，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去见她。我总觉得，在她面前，我好像变得不像我了。

　　她说让我不要喝太多酒的时候我只觉得心下一暖，这是少有的，她如此直白地表示着她的关心。

　　顾行颜，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我这么想着，却不防把这话说了出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懊恼自己的松懈，却又隐隐有些期待着顾行颜的反应。只是，她似乎并没有听清我的话，而我，也没能够再一次开口。
　　在我还不能学着成为顾行颜所喜欢的人之前，我不想冒着连只是站在她身边的机会都失去的风险去赌一份我完全没有信心的感情。

　　我开始想要改变，想要变得足够优秀。

　　我开始去接触学习一些跟商场有关的东西，也忍住不在那些浮华的宴会上一个人悄悄到外面去吹风，在被介绍给那些有生意往来的人的时候忍着不皱眉，别人来敬酒的时候不会不给面子地一口不喝说声抱歉就径自离开……尽管这些人这些事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也没有任何想要接近他们的兴趣。

　　可是我知道，跟这个世界划清界限只能保护自己，而若我想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自己喜欢的人，我只能去面对它。

　　然而有些东西深入骨髓，即使这样努力地想要努力融入一个我们互相拒绝过的世界，我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听到那些跟随自己父母来参加宴会的女孩们的评价——

　　“你看那个男生就是苏家新出现的又一接班人呢，长得可真好看，不过看起来怎么这么冷淡。”

　　我不由觉得挫败，想要改变而更靠近顾行颜一点显得那么艰难。

　　母亲问我要不要开个生日party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愣神，就好像她知道我的生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似的。

　　“不用。”我拒绝了她，虽然试图让口气显得委婉一些，但是看她的表情，我想我的话语大概还是显得冷硬。

　　“我不太喜欢热闹。”想了想，我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不希望她误会我还在责怪她，更不希望她的眼里总是透着内疚。

　　“那你自己有什么安排么？”

　　“恩。”

　　“跟朋友一起过？”

　　“是。”

　　“这样也好，钱不够花的话记得跟我说。”

　　我点头。

　　可是我根本没有任何安排，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林嘉和栾玉去了哈尔滨，而温杉远和舒静柳对我来说，其实没有那么熟。

　　而顾行颜……

　　林嘉打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网查阅一些有关投资的资料，他笑着告诉我顾行颜知道他们偷偷去了哈尔滨的时候在电话里是多么气急败坏。

　　我可以想象她对着电话表情丰富地控诉他们两个的样子，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瞥见从电脑屏幕中自己隐约的笑容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喜欢这件事情，真是这个世界盛产的一种奇迹。

　　“呐，你生日我们是赶不回来了，你就跟小阿颜一起浪漫一下吧。不过那丫头向来粗心，也不知道她晓不晓得你生日，自己主动点去邀请她啦。”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什么，他就在一句“阿玉那丫头走路都能摔倒，回头再聊”后匆匆挂了电话。

　　跟顾行颜一起度过生日，是我一直按捺着甚至刻意避开的愿望。

　　她大概，不会想浪费一天时间来陪无趣的我吧。

　　顾行颜已经给了我很多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我不能贪心地奢求更多，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生日的十二点到来时我收到了好几条短信，这在之前，生日在我心中的印象，只是一碗奶奶煮的长寿面。

　　庄思彩，林嘉，栾玉，舒静柳，甚至还有两个陌生的号码，唯独没有顾行颜。

　　奇怪，明明是早就预料到了的事情，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失望。

　　明明已经比过去拥有了更多，为什么反而不如从前知足呢。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想我应该早点出门，以免被家里人识破我并不高明的谎言。只是，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舒静柳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出了家门，正在犹豫应该去看一场电影还是去书吧里泡一下午，这两件原本算是正常的事情，在生日这样的时刻，多少让人觉得寂寥。

　　她说有礼物要给我，并且定好了地点，我便没有坚持着拒绝。

　　“这根领带很适合你穿着白衬衫的时候戴哦，我挑了很久呢，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人穿衬衣比你更好看。”

　　“谢谢。”必须承认，舒静柳说话总是大方而自然的，她的喜欢也总是张弛有度，不会让人感觉到压力。只是，当我可以这么理性地分析这些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并不想成为这其中的主角。

　　突然想到在顾行颜还抓住一切机会表达她对我的讨厌的时候，有一次我无意听到她对着正在向栾玉夸口自己穿衬衣的英俊的林嘉说，“瞧你自恋的，你有苏城好看么？”

　　那个时候，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然而后来舒静柳当着她的面夸我的时候，她却只是撇撇嘴，“好看有屁用哦，又不是要去当牛郎，再说，我觉得也就这样嘛。”

　　而我只是假装看不懂栾玉和林嘉对着她揶揄的笑容。

　　“一起走走吧。”舒静柳提议道，我不置可否地抬脚向前走去，思绪却是早已飞到很远的地方。

　　便是在这样下意识的状态下，我发现我们一路逛到了顾家所在的小区附近，我看到那栋熟悉的楼，终于不甘愿就这样经过。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我站住脚步，对舒静柳道。她一愣，却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下次有机会再出来玩吧。”

　　说罢她就想转身离开，我叫住了她，推门进了旁边的一家蛋糕店买了份蛋糕作为对她的谢意，又送她到了附近的车站。

　　我终于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干脆而冷峻地对待他人，而这，仍然是因为顾行颜——我不能够在对她有所期冀的同时面对他人的希望完全无动于衷。

　　顾行颜不在家，我便等着她回来，尽管我不知道这会等到何时。

　　洗手间里我用过的毛巾牙刷仍然摆在那儿，这让我有一种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家的错觉，我以为，顾行颜早已把它们丢了。

　　我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

　　我不知道顾行颜是为了什么生气，就像我也一直都不清楚为什么最近难得的跟她的短信聊天总是不欢而散。

　　我很想靠近她一点点，再一点点，然而却总是冷不防又被她推回原点，然而不明缘由的我对此除了接受之外毫无办法。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最后总是会有不同结局，我不知道最后我和顾行颜会走向何方，但是我能够确定的是，于我来说，她开心，便是好的。并不是我无私，我只是觉得，我已经习惯了没有欢笑的生活，这是她的必需品，却是我的奢侈品。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奢侈品能够好好生活下去的人，比比皆是。

　　和庄思彩一起吃饭是个意外。

　　中午她发我短信告诉我在某餐厅等我的时候我回绝了她，却在无意中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都到傍晚了她还在那家店门前。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用将这么久的时光倾数给了我，然而在B城的时候我让她失望了，现在更是只能如此。

　　一顿饭吃完，我并没有跟她说什么话。

　　只听到她说，“苏城，以前的我只知道一味地等着你回头看我一眼，但是你没有。现在我明白，有些东西一定要靠自己去争取，所以，不论你现在喜欢谁，我都会证明给你看，谁是最喜欢你的那个人，即使，我的方式你无法认同。”面对她的坚定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半晌，只是告诉她，“放弃吧，我不值得。”

　　出门习惯性地想要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发现把它落在顾家，我还真是将之前想象的蹩脚借口的场景付诸行动了。我在心里揶揄着自己，一边朝顾家的小区走去。

　　我想趁着拿手机的机会问清顾行颜生气的原因，却又不知从何问起，直到她下楼站到我面前，我也没有想好要对她说些什么。

　　我还是扮演了被动的回答者的角色，连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是，顾行颜却说，不要以为自己是不重要的，也不要以为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愿望和心情。
　　我可以理解为她也是会在意我的吗？

　　她问我现在陪我过生日的话会不会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只觉得连拂来的风都显得有那么一些温暖了。

　　有这么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轻易影响我的心情，我想，这便算是幸福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那句喜欢就要脱口而出，却还是被我深深按捺住了。然后，她为我煮面的时候，她把刚收回的钥匙又当做礼物送给我的时候，她问我有关手机屏幕的事情的时候，我一次一次地错过机会，然后暗自懊恼。直到顾行颜终于又一次生气地放弃了所有话题，赌气说要睡觉了。

　　我总是让她失望，这样的我，凭什么对她说喜欢呢。

　　我无法开口告诉她，我只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变得如此犹豫不决。

　　我真的不再是那个对什么都觉得不重要的苏城了，也再也无法变回这样的苏城。

　　我看着顾行颜安静的睡颜，只觉得与那个毒舌任性的女生判若两人。只有这个时候的她，才能让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些苦苦按捺却仍然呼之欲出的话来。

　　有的时候，我会害怕自己认真诉说的心意会被她习惯性地讽刺，就好像她对我的关心总是暗含在不满的口气之中那般。

　　我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仿佛我的大脑停止了工作，但它们必定在我的内心深处潜伏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我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我才惊觉自己是在干什么。

　　我没有想到顾行颜其实并没有睡着。

　　当后来她在天台上对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她是在鼓励我说出自己的心意么，她是在睡觉的时候听到我说的话后仍然希望我可以再一次对她说出喜欢么。我在心里揣测着她的语意，暗自分析着她的口气，偷偷观察着她的表情，我想，没有什么题目会比猜测现在顾行颜的心思更为困难了。

　　然而当我的视线触及她的眼眸，我知道，如果我因为再一次害怕受伤而让她失望，我会永远后悔这一次的错过。

　　即使，即使被拒绝，至少我可以远远地观望着她吧。

　　我想。

　　因此我终于说出了这四个字，当着她的面，这让我觉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我等待着她对这份感情的审判。

　　要怎么形容我听到顾行颜的回答时的心情呢。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我的眼里只剩下一个她。

　　我觉得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好到足够让我喜欢了
　　我觉得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好到足够让我喜欢了
　　我觉得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好到足够让我喜欢了

　　夜幕黑得那么深沉，我却在这一瞬间觉得天地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璀璨，就好像，在我近二十年的人生所没有遇到的全部光亮，全部迸发出来了。

　　我看着她笑意吟吟的样子，终于知晓了幸福的滋味，它显得那么陌生，却又分明如我期待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