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盛夏》余小舟

9、第九章

　　十二月底的时候，社团活动已经全面停止了。毕竟要迎接并不轻松的期末考试，即使是平日里懒散如林果一般，也不得不奋战于自习室，连艾薄言也不拉着她外拍了。

　　自习教室是让林果特别怨念的一个东西。没到期末的时候，自习室爆满，寻一个座位难如登天。她跟许小沛结伴就更难找到两人的位置。所以每天一大早，她们就要强忍着睡意爬起来去教学楼里抢座位。

　　坚持了没几天，她们俩就双双睡过头了。

　　俩人的座位找不到，只好分开各自在教学楼里游荡。林果背着书包从一楼转到五楼又转下来，转到四楼的热水房，迎面便撞见一个瘦高的身影。

　　居然是夏侯。

　　林果很想躲着他，可都正面相见了，躲也躲不开，她只好亮起大大的笑脸打了个招呼准备走人。夏侯却多问了她一句：“找不到座位？”

　　林果哭丧着脸点头。

　　夏侯一脸平静地说：“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坐一桌。”

　　自习教室的桌子有大有小，大的那种是双人桌。不过大多数人都会自己占用一整张，除非迫不得已才会与人共用。林果正是不太愿意跟不认识的人共桌才晃悠到现在的。

　　听到夏侯的话她不由得愣愣地抬头仔细看了看他。夏侯语气平静表情平静眼神也很平静，似乎纯粹是给一个认识的人提供一些方便，坦荡得让她心里都微微一抖。

　　忽然一股豪气油然而生。我心虚个什么劲儿，他都邀请了，我还不敢坐？想到这里林果挺挺胸坚定地说：“不介意，谢谢你。”

　　其实桌子很大，两个人坐也不显拥挤，可不知为什么林果心里就是有些别扭。她想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座位让给许小沛呢，也不知道许小沛找座位找得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发个短信问候许小沛，却被兴高采烈地告知：“我找到了一张单独的小桌子。”

　　换座位的事就说不出口了。

　　林果稍微安心了些，掏出砖头厚的宏观经济学开始啃。她不像许小沛平日里就用功，经常需要临时抱佛脚。所幸大学里的考试，尤其是文科类考试，大多数都是啃啃书就能低空飞过，绝不会挂科，所以林果一直也都很惬意。

　　真的看起书来，那些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毛毛躁躁的小心思全部沉下去没了踪影，林果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满心满眼全是索洛模型菲利普斯曲线，直到那个妖孽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麻烦让我出去一下。”

　　夏侯坐在靠墙那一侧，要出去必须得林果起身。他也不太好意思打扰那么专注的林果。她认真学习的时候脸上所有轻松活泼的表情都收拢不见，全都变成了严肃，似乎她眼中的书本才是这世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此时的她，自成一个世界，谁也进不去出不来。

　　他看了他好久，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被她看着的那本书很幸福。自我唾弃了半天，终于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这句话。

　　林果却“啊”地一声大叫出来，像是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这下整个教室的人都抬头向他们看过来，眼神中全是不满。

　　林果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夏侯又看到了同那晚地铁中一样的殷红耳廓。

　　顿时就有些口干舌燥，夏侯忙拿着水杯站起身，慌慌张张地把林果的书都碰落在地。又慌忙蹲下去捡，头却跟同时蹲下去捡书的林果撞到一起。

　　这一下撞得不轻。夏侯忍着疼看向林果，发现她捂着自己的额头一脸晕相，疼还不敢喊出声来。
　　当下就有些内疚，抓起林果的手腕就拖出教室门外：“用冷水敷一下。”

　　林果还晕乎着，就感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按在自己的额头上，果然舒服了不少，人也清醒了。清醒了之后抬头一看，夏侯正站在自己身前，认认真真地将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

　　她下了一大跳，马上退后：“我没事我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夏侯垂下眼，温和地一笑：“对不起，你没事就好。”

　　林果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夏侯有点胃疼，每当夏侯露出这种温和平淡的表情，她就觉得他又戴上了面具，如沐春风的冷淡疏离。

　　真让人胃疼。

　　晃晃悠悠地走回教室，忽然想起来，刚刚夏侯按在自己额上的手，真的是寒凉如冰。

　　之后林果执意跟夏侯换了座位，她咬牙学习起来容易忘我，也不怎么需要走动，就是一上午下来有些脱力。眼看着到了中午，夏侯像是不经意地问她：“吃饭？”

　　林果忙摇头：“不了不了，我们下午两点有考试，我跟许小沛一起吃。”

　　夏侯点头，独自起身吃饭。

　　看着他那个表情，林果又一次感到胃疼。

　　下午的考试很顺利，林果算是又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后天的线性代数，整颗心又被高高吊了起来。

　　数学神马的，是她大学里遇到的最大的挑战。那东西不是临考背背书就可以搞定的。每次数学考试之前林果的神经都格外紧张，熬起夜来也是玩命一般。

　　回到座位上开始跟数学题奋斗，林果浑然忘我，对着一个四阶矩阵拼命，大有不解出来不罢休的架势，身边的草稿纸已经散落一大堆也不知道。

　　正在一筹莫展之间，一支笔尖轻巧地点在她的矩阵上：“这里要变换。”

　　顺着笔尖看上去，是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有些瘦，然而无端让人觉得有力。再抬头，便是夏侯的一脸温然。

　　怎么忘了，他是计算机系的，解矩阵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林果有点茫然地问：“你不需要考试了么？还有空看我做题？”

　　夏侯没什么表情波动：“你太浪费纸了。”

　　林果又是一囧，心想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留情面，噎得人难受。嘴里嘟嘟囔囔着：“那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这样复习嘛。”

　　“我帮你补习吧。”

　　林果呆住：“你有空？”

　　夏侯一脸轻松：“明天要考的已经复习好了。”

　　心里感慨这不是人这不是人，林果看了看面前凌乱的笔迹，决定暂时忘掉那次喝醉了的事。

　　夏侯是个好老师。

　　这是三个小时后林果对夏侯的评价。正如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一样，夏侯讲解题目的时候也是温和细致的，似乎不会对林果的任何白痴问题和错误逻辑感到不耐烦，这让起初还有些忐忑的林果安下心来。

　　毫不夸张的说，这三个小时的补习赶得上林果自己看上三天的书。合上最后一页课本，林果看着夏侯满眼感激。

　　夏侯被这种饱含感情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主动开口：“你可以请我吃顿饭。”

　　怎么又是吃饭，林果暗想，似乎那次接站，他就要求请吃饭来着。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将想法说出了口：“你怎么老喜欢让别人请吃饭？”

　　夏侯眯眯眼：“原来你还记着呢。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林果一脸为难：“我还要复习。”

　　“我觉得我替你省下了不止一顿饭的时间吧。”

　　林果无言以对，只好点头：“等我叫一下许小沛。不如你也叫上小齐？我好久没见他了。”边说边拨通了许小沛的电话。

　　打完电话忽然感到有点异样，怎么半天没听到夏侯的声音？林果疑惑地抬头，便看进夏侯那双闪着晦涩光芒的眼睛里。

　　她又一次迷惑于这双眼睛。金黄色的夕照透过教学楼的落地窗洒满他们所在的走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镀着一层毛茸茸的微光，尤其是夏侯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林果就想到了八个字，“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这个君子嘴角微勾，用她一向觉得妖孽的声音低低地说：“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叫别人。”

　　鬼使神差的，林果就呆呆地点了头。

　　晚饭在校外不远处的川菜馆，地方自然是林果定的。齐思睿听到这个地方之后瞪大眼睛看着夏侯一脸见鬼的表情：“你去吃川菜？”

　　夏侯不理他，礼貌地对许小沛点头：“我们走吧。”

　　一行四人不知为何又变成了夏侯许小沛，林果齐思睿的队形。在后面的林果扯扯齐思睿的袖子问：“夏侯吃川菜怎么了？”

　　“他不吃辣的，一点也不吃，我们聚餐的时候都不会选川菜。”

　　林果大惊：“暑假看话剧那次我们吃了麻辣香锅来着。”

　　齐思睿双眼放光：“好福气啊，我都没见过夏侯吃辣的样子。他有没有很狼狈？”

　　林果仔细回想了一下，非常羞愧地发现似乎只记得她自己吃的高兴，不记得夏侯吃的是否狼狈了。

　　齐思睿若有所思：“那天看完话剧夏侯很高兴。”

　　“因为那个话剧很好笑嘛。”林果摆摆手，心跳却快得不能自已。

　　“许小沛吃不吃辣？”齐思睿问。

　　“吃一些，不过达不到咱俩的水平。你问这干嘛？”

　　“随便问问而已。”齐思睿加快了脚步。

　　林果追上去，没看到他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