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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赤子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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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帐子和被子皆是青灰色,十分朴素。她手撑着床,坐起来,低头发现膝盖处的伤口已做了处理。先前那钻心的疼痛消失,此时只觉伤口处,凉凉的,很舒服。
环视一周。房间很简单,除了床,桌椅,再无其他装饰物什。这是哪儿?不渝下床,四顾着走出房门。
偌大的殿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
-------“既已喊了师父,就随我去净心殿。”
师父哪里去了?不渝突然害怕。
此时一扶生派弟子模样的人进来唤道:“掌门让你去清玄殿,请随我来。”
清玄殿外无数的飞鸟在殿前树林中鸣叫,太阳光芒穿透凤凰山薄薄的雾气和林荫 ,疏朗温暖地倾洒下来,山脚河流水汽凝成的白云飘浮在山顶,仿佛是孤寂高山唯一的伴侣。山顶上的清泉瀑布流回河流,这就是一种轮回。
空旷的清玄殿内,香炉缭绕,玄镜高挂。统一着白袍的弟子皆恭敬站立殿内两侧,殿前站着几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想必也是刚拜入扶生派的弟子。一时周身气氛庄严肃穆。
不渝哪见过这种阵势,原本觉得新鲜抱有好奇心态的不渝,此时也紧张起来,不由得拿眼搜寻那个身影。
不渝轻易便找的了目标,熟悉的白衣身影此刻正端坐在大殿上,神情永远那么从容宁静,面容绝美,却透着庄严的气韵,令人心生向往,却不敢有一丝亵渎。
“你叫什么名字?”浑厚的声音响起。不渝才注意到左边的中年男子,五十岁左右,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右手握一柄青龙剑,一看便令人心生敬畏。不渝不敢造次,收敛心神,垂首,声音清脆:“我叫不渝。”
此人便是扶生派的执法许振明,待下严厉,又掌着赏罚,众多弟子皆敬畏于他。许振明听说慕一连转性要收徒弟,本是大感欣慰,只因自己的这位师侄门下未收一名弟子,又喜清静,经常清修闭关。长此以往,只怕性子越发冷清。可是今日却见是个粉嫩的女娃娃,不禁大失所望。扶生派鲜少收女弟子,除去不方便的缘故,更多是扶生派历来门规严谨,御下严格,只怕吃不得苦。
许振明微微皱眉,转向慕一连,犹豫:“这女娃娃只怕吃不得苦••••••”
慕一连神色淡淡:“吃不得苦便不配我徒弟。”
不渝听到二人的谈话,不免害怕,那人不让师父收我怎么办,于是连忙下跪道:“不渝不怕吃苦。一定会勤奋用功的。”
声音略显稚嫩,小脸却严肃认真,倒显得纯真可爱。
慕一连没有言语,只是缓缓走至不渝的面前,止步:“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慕一连的弟子,今后须谨遵师训,心存正义,否则定当不饶。”
情况转变得太突然,不渝恍如做梦一般,猛然抬起脸,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似要确认。
四周唏嘘一片,殿内的弟子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同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许振明视线往殿内一扫,众人皆安静下来,垂首不语。许振明见慕一连心意已决,便不再说什么,又见那孩子呆愣着,无奈叹气:“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磕头拜见师父.。”
不渝醒悟过来,欣喜,俯身磕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慕一连点头:“起来吧,随我去净心殿。”
不渝沐着清风,一路跟随慕一连来到净心殿。原来这里就是净心殿,虽然不渝先前已经看过,却因为那时担心师父不要她,并无心情仔细看,此刻心情愉悦,便好奇地转来转去,东摸摸西看看。
净心殿的景色很美,殿门苍天古木林立,白云朵朵,与天平齐,奇花异草遍地,清风袭来,沁人心脾。很像是世外高人的隐居之处。
“师父,为什么这里没有其他人。”不渝环绕一圈,好奇道。因为一路走来,她发现其他的大殿楼阁皆有人出入,唯独这里冷冷清清的,
“为师喜欢清静。”慕一连淡淡说完,便垂下眼睑,埋头于案上。
原来师父之前都是一个人过的,不过没关系,现在师父有了我,我会一直陪着师父的。
过了几个时辰,慕一连忙完事务,正要拿一本医书看。发现不渝还呆呆地站在原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你先下去休息吧。”
慕一连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独处,一时竟忘了殿内还有一个人,不免有些歉意,因此声音也柔和下来。
站了这么久,不渝的腿早酸了,不过第一次听到师父温柔的声音,不渝只觉得一切都值得:“我要陪着师父。”
慕一连无奈,唤不渝过来坐着,便拿给她一本书道:“你先将这本入门心法背熟了,为师一个月后会检查功课。”
不渝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它认得自己,可自己不认得它啊。不渝抬脸看向慕一连,神色窘迫,声音如蚊子:“我----我不认识字,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没人教我识字。”不渝感觉很丢脸,师父这么厉害,自己却这么没用,怎么配做他的徒弟。
慕一连了然:“从明日起为师便教你识字,只要用功学,为师便高兴。”不渝听完,暗淡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多谢师父,我一定用功学。”
慕一连满意点头:“好了,你先回房歇着,房间便是你先前住的那一间,待会儿会有人来送饭,你先下去吧。”
见师父又要忙,不渝只得听话退下。
次日,慕一连刚进大殿,就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趴在案前,神情专注认真,不知在看什么。待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昨晚写的字。
不渝见是师父有些慌,自己私自翻师父的东西,,师父会生气吧。
慕一连明白她的心思:“下次要看,就和师父说。”
不渝点头,细细察看师父的神色,见没有生气的迹象才安下心来。于是忍不住询问:“师父现在教我么?”
慕一连本是打算先忙完事务再教,但见她满脸期盼之色,不忍拒绝,于是颔首答应。
见师父答应,不渝喜不自禁:“师父的字真好看,我也要写得像师父的一样好看。”
慕一连莞尔:“只要不渝肯用功,不假时日,定然能同为师一样。”
不渝呆愣。
这是不渝第一次看到师父笑,宛如平静的湖水漾起一道涟漪,美得那样极致。
她从不知道,他还可以对他笑,叫她的名字,这对她来说,原本是奢侈,此时却一并实现。不渝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慕一连从如何握笔开始教,不渝很聪明,教了两三遍,很快地掌握了正确的握笔方式。只是到了学写字的时候,毛笔仿佛不听使唤般,你往左它偏往下,你写直的,它偏偏歪歪扭扭,如同游水的蝌蚪。
不渝泄气:“这笔不听我话,”忽然瞟了下案角的笔筒,眼睛倏地一亮,“我要用师父的笔。”
慕一连哭笑不得,这与笔又有何关系?只不过对一个初学的孩子来说是难掌控,可是徒弟遇到困难便退缩可是不好的习惯,于是出言教导:“做任何事都需循行渐进,切不可急躁,,慢慢来,明白么?”
不渝羞愧,点点头,小手抓着笔,继续吃力写着。
看不渝已经知道错了,慕一连也不再说什么。
不渝写字不稳,小脸因吃力憋得通红,小巧的鼻尖也沁出了汗珠。慕一连看在眼里,摇了摇头,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
“手要握紧,屏气凝神。”慕一连握住不渝握笔的手,手把手教她一笔一划地写。
手接触的刹那,不渝有一瞬间的失神。
手指莹白如玉,纤长均匀,不似一般练武之人的粗糙。
温温莹润的触感,说不出的感觉。
宛如一道温泉水流淌过心间,暖暖的,清新的,就像家的感觉。
不渝微微侧脸,看着那张线条柔和的脸,此刻因自己而专注的眼神,不渝忍不住道:“师父你真好。”
被自己的徒弟,如此坦率纯真地夸奖,慕一连有些不习惯。气氛有点静,慕一连假斥:“不可分心!”
不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不渝已在净心殿住了一个月。不渝每日用功,又虚心请教,已经认得许多字,字也写得像模像样。
整日住在冷清的净心殿,不渝有时也会觉得无聊,所幸净心殿新来了个送饭的女弟子,名叫雪川,十五岁左右,面容秀丽,身材偏胖。由于两人年纪相仿,性格又都放得开,两人很快就熟稔起来,无话不谈。
这日,两人得闲儿,又聊开了,少女情怀的原因,聊着聊着,便不由自主地聊起扶生派最为瞩目的人物。
“师父一点都不凶,对我可好了。”慕一连刚跨进大殿,清脆的声音忽然飞进了他的耳内。只见不渝和雪川手拉手坐着。似乎没察觉到他进殿。
雪川道:“真的?我从不敢看他。”
他们好像在议论自己,可能是雪川说自己很凶,不渝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慕一连并未在意,进入旁边的药房察看。她们继续低声议论一阵。
“不过,掌门是个很好看的人呐。”
“那当然,我师父嘛。”语调里满是得意和自豪。
“师父还教我写字哩。”
“师父的字可好看了。”
声音虽小,却是不可能逃过练武之人的耳力,何况是武功已至登峰造极程度的慕一连。
这言谈纯真而坦率,慕一连看了看外面的花海,心里有奇怪的感觉。早已习惯独处,此刻却突然觉得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慕一连察看完药草,跨出门口,发现殿内已不见了两人的身影。望殿门外一瞧,不禁好笑。
不渝整个身体趴在花圃的泥土上,低着头凝神瞧着,那神色似乎见到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
慕一连无奈摇头。
“不渝。”
不渝听见师父唤自己,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奔过去想要牵师父的手,却见自己的手上全是泥巴,不好意思地放下。
慕一连见自己的徒弟手上,身上沾满了泥巴,惨不忍睹,微微皱眉:“你方才在看什么。”
不渝往花圃处望了望,灵动的眼睛满是好奇:“我刚才看到一只虫子爬入花圃,咬了那花茎一口便死掉了。”
慕一连了然,耐心解释:“那是彼岸花,花茎可入药,有消肿止痛,解毒之效,但同时也有剧毒,误食会导致中毒。”
不渝微张小口,惊诧,那么美丽的花居然有毒,师父好厉害,懂得真多。
小孩子对新鲜事物总是充满好奇,不渝指着花圃一角开得五颜六色的喇叭状花朵,问:“师父,那是什么花。”
“朝颜。”
朝颜?“为什么叫朝颜?”
慕一连抬眼望了望远处的群山,脸上划过一丝落寞,淡淡道:“因为它早晨盛开,晌午便谢了。”
不渝迷惑现在不就是晌午么?可它们明明还是开着的哩。慕一连看出徒弟的心思,补充道:“为师用内力催开的,”
性格冷清的慕一连居然耗费内力,只为催花绽放。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不渝自然也不明白。
慕一连似乎也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随意说了句:“去洗澡换衣裳。”就进殿去了。
不渝一边往后山溪水走,一边奇怪。师父方才似乎有些不开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么?
太阳在隐没山峦的那一瞬间,射出火红的光芒。漫天霞光。
偌大的净心殿此刻却异常安静。
看着不渝空空的房间,慕一脸皱眉,平日这个时辰小徒弟早就缠着自己给他念字了,现在却不见影子。
似想起什么,心忽地一跳,使轻功往后山去。
师父着急,徒儿却光溜溜地站在溪水中一会儿抓鱼,一会儿玩水,玩得不亦乐乎。
慕一连踏着树干轻松跃上一棵苍天古木上,向下搜寻那个顽皮的小人儿。
一个裸体女子忽然闯入视线,猝不及防,她赤条条地□□,伸展双臂,兴奋地喊叫着什么。她就是不渝,洁白的裸体,修长的双腿,站在那里宛如一棵小梧桐。
慕一连看到这副景象,仿佛有一股清泉荡流过心间。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突然笑了。她还是个孩子呐,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呐。
不渝发现师父,满心喜悦,就这么赤裸裸地跑到霞光底下,踮起足尖,伸直了身躯,挥着洁白的胳膊,笑容比这霞光还耀眼,大喊:“师父------”尾音拖得极长,清脆的声音在谷内回荡,整个山谷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她还是个孩子呐。慕一连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快如闪电地在空中连续翻了几个漂亮的筋斗,飘然落地。
不渝呆了,她看到的师父都是静静的,温和的,优雅的,哪里看过师父如此潇洒俊逸的一面。
徒儿居然玩耍忘了时间,不知道自己会担心么。
一件大大的袍子裹在身上,不渝才愣愣地转过头来,发现师父微微蹙着眉。
“怎能玩得忘了时辰。”
师父生气了?
不渝立刻讨好地抱住慕一连的一只胳膊:“师父,不渝错了,再不敢了。”
见小徒弟老实认错,慕一连倒不好再说她:“回去吧。”
“师父刚才使的武功真好看。”
“那是什么武功?”
“不渝也要学。”
“恩。”
灿烂的霞光下,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