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汐不念冬雪

2、第二章 红颜昔泪

　　沐景庭的春，在他死去却温柔眸子里，依着年岁慢慢织成了一副画。
　　温柔……是因为眼中始终还有一个她。
　　这方将阳光揉碎的斑驳树影下，有了他们共同的印记。在这里他扶着她迈动蹒跚的步履，慢慢松开手，她学会了转身，摇摇晃晃的向着他，扑进了他的怀中。在这里她曾用她的小手收集过许多的花瓣送给他，她是个聪明懂他的孩子，当他抱着她凝望满树繁花时，她总是会静静的看一会，然后伸出手来捏捏他的面颊……她想要他笑。
　　他收好了腰间的佩剑，走过去。
　　她正坐在湖边的石凳子上垂下了小脑袋，月樱在一旁柔声哄着。
　　她已经快五岁，出落得极为清秀可爱，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当宝似的将她宠着，但是最近，她时常这样闷闷的嘟起小嘴巴。
　　“小雨。”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蹲下身子来，让她的黑眸里装进他的影。
　　她瘪瘪嘴，背过身坐着。小姑娘真闹起脾气，连他也不给面子。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月樱。月樱的眼里浮出了些许难过。
　　“今早小姐装了一袋糖果，坐在门前侯了半天，原来是在等隔壁李老爷家的孩子经过，小姐很开心的冲上去，掏出糖果送给了他们，想让他们和她一块玩儿，哪知他们理都不理小姐，还把小姐推在了地上，嘲笑她是……”
　　“知道了。”他眉心一沉，将孩子从石凳上抱起身来，她还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像是在努力忍住眼泪。他的心蓦地抽痛……她长大了，光是他给予的温暖疼爱，似乎已经无法满足。
　　“王爷，恕奴婢斗胆问一句……为什么不试试……？”
　　他沉默。
　　目光飘向那一潭碧蓝的湖，水面上，有了他和她的倒影。
　　这些年他访遍了整个皇城的名医，不是没找到医治她体内断魂扣的方法，只是想要彻底逼出凝在喉管的毒素，需用长针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的扎进去，打开心脉的穴位，这样的剧痛，就是一个壮年男子都绝无办法忍受，更何况是她这样幼小的孩童。
　　“王爷……”
　　“够了。不必再说。”他不想在孩子面前谈论太多。月樱到底机灵，止住了嘴，只默默的弯下腰，拾起被孩子扔在地面的蝴蝶发饰。
　　“你看，蝴蝶又飞到头上咯！”月樱将发饰插回到她的发髻，装成开心的样子。
　　她很快伸出小手将发饰摘下来，只听得噗通一声，这次，她扔到了湖里。她一向是个乖巧可人的孩子，也很听月樱的话，月樱捂住嘴巴，转过身子便悄然退下。
　　他低头瞧着她，长长的睫毛遮挡了她的眼睛。
　　“带小雨去玩真蝴蝶，能飞上天的那种，好吗。”他哄着她。毕竟是个小孩子，听到新鲜玩意儿忍不住抬起了头，眸子里有了忽闪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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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运河自帝宫南午门侧蜿蜒而出，沿岸都是絮絮妖娆的杨柳，一到了暖春时节，白绒如雪的飘了个漫天，有的落在了河面上，随水去了那前方的遥远，仿佛再无约束，永远都是自由……从前，他也曾想过带她来这里看看。只是一次错过，两次错过……便这一生，都错过了。
　　他牵着孩子去到了卖纸鸢的摊边，为她选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孩子很兴奋，捏在手里久久都不肯放开。直到他说，能让蝴蝶飞起来。
　　线杵不停的跑，纸鸢越来越高，都快穿进了云里，孩子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拍着掌，不时扯住他的衣角，他转过身来，将手中的线递到了她的掌心，忽然从她清亮的眸子里，看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纸蝶。
　　他把住她的小手，小心的让纸鸢在空中稳住方向，孩子却不理，挣脱他，胡乱却开心的拉着线儿跑。
　　“当心！小雨！！”
　　晚了一步，她连连的退，后脚跟绊到了石头，小人儿摔倒了地上，痛的泪花直冒。
　　他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来，好在是没伤到哪里，他伸手为她拍去衣襟上的泥灰……才发现，她的手里紧紧捏着那根垂掉下来的线。
　　他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那片墨蓝的空中飞舞了许多花样的纸鸢，她漂亮的眼瞳里满是迷茫和急切，她年纪太小，不懂得线断了线那头就丢失了……她还在那片热闹中寻找着她的纸鸢。
　　“咱们再去买一个更大更漂亮的。”他点点她的鼻子，以往每每如此，她总会甜甜一笑，然后撒娇的往他怀里钻。这次却没有，孩子依然凝望着那头。
　　“蝴蝶飞去找娘亲了……”他握住她的手，想取出那条毫无生命的白线，她这才慢慢的松开，他听见了孩子轻弱的叹息。他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中，抱着她小小的身躯胸口有了一阵如潮的涌动，他抬眼，眺望向头顶无尽延伸的天……她用手指慢慢触上他的眼角，她看着指尖上沾染的一滴水珠，又捏了捏他的面颊，眼里，有了懵懵懂懂的担忧。
　　他恍惚回过神来，赶忙擦了擦眼睛，“在这里乖乖等我。”他冲她笑了笑，所有的悲，一下子全化为了守护她的温柔。
　　人群围成了一个密密的圈。他扔下手中新买的纸鸢，挤着人群冲了进去。
　　孩子跌坐在草地上，瘦小的肩膀急促起伏，满脸都是的惊泪……脚边，是一条被石头砸死的蛇。
　　“小雨……！”
　　……
　　她缩在他怀中哆嗦不停，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开。
　　“太危险了……这丫头，怎么不喊一声？”人群中有人惊险的感慨。
　　他掰开她紧紧握住的小拳头，掌心，几道深深划过的血痕。
　　她埋在他怀中静静的落泪，他轻抚着她细软的头发……他知道她难过什么。
　　“小雨很想和他们一样，是吗？”他看着河畔边，阳光下，那些欢笑追逐的小孩子。
　　她抿紧了唇，跟着，用力点头。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刚刚盖住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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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事先就和大夫说好，若她有了一丝的退缩，治疗就不必继续下去……他到底太心疼她。就算她一辈子不会开口说话，他都会将她保护得好好的，决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也不知道这小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大的决心和毅力。为了防止她咬破舌头，她的嘴里被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他惊怵的看着鲜红从纱布里氤氲而出，他再也不能控制的急吼让大夫停止施针……她却哭着对他连连摆头。这一幕，让府里忙着伺候的丫鬟们都落了泪。
　　孩子总算是挺过来了。
　　大夫说，她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清除，她会恢复的很好，只等残余的疼痛过去。
　　他始终不知道该教她如何称呼自己。直到那日，她站在那颗树下朝他微笑的挥着小手，他听见她唤了他一声……霆哥哥。
　　“是谁让你这么叫的？”他蹲下来，抓住她往他面颊上蹭去的手，唇边含了陈旧而苦涩的笑意。她是懵懂知道的，她并非他的亲生孩儿，他到底，无法给她一份足够完整的爱。
　　她笑嘻嘻的点了点他的鼻子，她说让他等她长大，她要做他的新娘子。
　　他错愕的失笑，6岁的她已很是古灵精怪。
　　她从哪里掏出了一方丝帕，傻乎乎的盖在自己的头上。他笑看她弯下腰，从地面采了捧花瓣。
　　便落下一场只属于她和他的花瓣雨。
　　像是珍藏在心中，红颜昔泪……低头时，又见到了孩子粉粉可爱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