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女蓝篱》清衣如梦

7、张氏死了？

　　他立身之处本就离我很近，现在更是上前一步，将我来去之路堵了个严实，一呼一吸抚过我面颊。
　　我恼他无理，又知打不过他。只好别过头去，不发一言。
　　哼，萍水相逢，这般凶恶，你管我是谁？

　　我二人僵持半晌，他叹一口气.
　　“唉~明明是个孩子，居然还知道脸红？你可知道我与你一起救出来的那个张氏,昨日已死在了知府大堂之上。”

　　啊，我心里一紧。怎么会这样？“你不也说人不是她杀的么？”

　　许文熙退开了些，神色却未轻松，“我当日救了她回来，这几日都跑前跑后，想弄清这案子真相到底如何？

　　张氏见我肯替她奔忙，便与我和盘托出。
　　她本是孤女，自小无父无母，跟随百夷巫师做些洒扫洗涮的粗活度日。那巫师说她没什么慧根，也不肯收她做徒弟，只教了她些驱鼠的咒术，用来看屋护粮。谁知大水一场，巫师没了，族人没了。小小女子一人，只得流浪度日，吃尽苦头。就这样还差点饿死在雪地里。幸得遇了张货郎，救她性命，爱她护她，结为夫妻后，一家虽不富裕，却也和和美美。
　　谁知飞来横祸，夫妻阴阳两隔。现在别无他求，只求为丈夫讨一个公道。

　　仵作验尸证实，张货郎的致命伤确是头部被重物所击致死，并不是那刘财主所说被老鼠咬的。知府老爷传了那姓刘的财主来问话。那刘财主前言不搭后语，吞吞吐吐，神色变幻莫名，实在叫
　　人生疑。
　　我不耐烦，唬了他要动大刑，还没打上三板子。那刘老爷就什么都招了。

　　原来他早就贪图这女子的美色。那日。借着收租的由头进了屋。迷晕了张氏，却不巧被货郎回屋撞见，双方起了争执。刘财主恼羞成怒，凶心大起，顺手抄起了石头砸死张货郎，还欲□□张氏，张氏醒转不从，一时情急，才施咒招来了老鼠，咬了刘财主，却也惊了村中众人。刘财主行凶不成，又杀了人，自然反咬张氏一口，诬她行巫蛊邪术，放鼠杀人。’

　　我心中不明：“若是真相大白。为什么被冤枉的张氏反而死了？”

　　“你不是大楚人？”他瞄我一眼，
　　“本朝国姓君，天子天昊，三十有余，本来育有三子一女，到如今，膝下却只活得一个公主。其余三子皆死于巫蛊之术。虽当时抓了凶手，却挡不得这天子震怒，颁下律令，这大楚境内不得行巫蛊之术，违律者轻则充军流放，重者杀头活剐。

　　那老鼠毕竟是张氏招来的，虽情急可谅，但律法不容，被判了流放。张氏区区女子，死了丈夫，本就生无可恋，听了判决，了了心事，不肯再受流离之苦，竟——撞死在大堂之上！”

　　我一时震惊莫名，不能言语。

　　许文熙脸色也发白：“我虽堂堂男儿，却第一次见到人死，那么多血，乌汪汪的流了一地。我总觉得是不是我不把她送到官府，不判她流放千里，她就不会死。”

　　他说话时拳头握得生紧，指甲仿佛都要把皮肤掐破一样。
　　半晌才回头看我。

　　“你小小年纪，又有侠义胸怀，不似坏人，我不想把你移送官府。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是谁？从哪里来？到我大楚做什么？还有这招蜂引蝶之术，又是哪里学来的？”

　　我见事出有因，又看他难受得很，心里倒气平了：“你是好人，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张氏死了，是因为她在世上没了对她最好的人，生无可恋，不怪你。”
　　我想安慰他，便上前伸手摸摸他的头，我难过的时候阿妈和蓝瑶姐都是这样安慰我的。
　　他个子很高，我踮起脚才够到。

　　许文熙一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起来。
　　我偷偷笑他。被他发现，狠狠瞪我一眼,\"从实招来！\"

　　那天我与许文熙说了很久很久，从我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开始说，说阿妈，说阿姐，说凤凰山，说我娘。
　　好吧，我是有娘的，只是还在找。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多，就好像我是那被关了很久的话匣子突然裂开了口。说一点我心里就松快一点。
　　我想阿姐，想寨子，阿妈没了，但是我还是想她。
　　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心里那么难受，只是我们苗家女不兴动不动哭鼻子，我要忍着。

　　他听到后来倒眼睛红红的，大力拍了下我肩膀，说帮我找我娘，他是相爷公子，只要我娘在扬州城，就一定找得到。
　　我臭他，相爷公子很厉害么？又不是山神儿子。额，这里的人都信观音娘娘，应该说，又不是观音儿子。

　　为了显示他的厉害，第二天我就拿回了我的包袱，丢在怀德村的那个，里面什么都没少。
　　哈哈，我的虫子又回来了，真是运气好，居然没被村民扔掉，死虫子也没有死。

　　有地方安顿下来总是好的，许文熙很郑重地拿走了我娘的画像，让我等消息。说一定尽快帮我找到我娘。我跟他说我不是很急。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我想谢谢他。

　　谢他什么好呢？

　　张妈王婆子香袭我都问过了，“少爷喜欢练剑”“少爷喜欢读书”“少爷喜欢行侠仗义”“少爷不是喜欢你吗？他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府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唉~没一个我能用得上的。
　　后来是那个自称少爷奶娘的老杨婆子说，“少爷小时候夫人最喜欢给他抓萤火虫玩。”我心里大喜，小时候喜欢，现在也该喜欢吧。于是狠狠地亲了老杨婆子两口。

　　好容易才等来初夏。
　　初夏的夜晚，风还一点都不燥热，月亮只有一点，还羞答答的躲在云后边，到处漆乌乌的，真是个好夜晚。
　　我让香袭带我去找许文熙，她抿嘴笑\"半夜三更的，不好吧姑娘！\"我央求她，“我有很急很急很急的事情啊，”又吓唬她“耽误了小心你家少爷治你！”
　　她推脱不过，只得带我去“到了你自己敲门去，我可不敢打搅少爷休息。”

　　香袭提了花灯，带我过了两三个小花园，又穿了三四处弯弯曲曲的回廊，好容易许文熙的屋子到了，还亮着灯，门口居然也没有书童小厮，仿佛专门等我一样。
　　我敲门叫他，声音小小的，怕惊了别人。
　　许文熙穿着素白的对襟长衫来开门，见了是我，很诧异，“怎么是你，还不睡么？”“走，带你看东西！”“大半夜的看什么？”“来了你就知道了！”
　　我见他犹疑，有些着急起来，抓了他手就走。萤火虫都是被我好容易用决拘在一处园子的，可等不了许久。
　　他竟也乖乖不作声跟着我。
　　手心传来微温的热度，我突然反应过来香袭笑什么，顿时脸上发烫，又不好意思丢开他，一路走得心烦意乱。

　　好容易到了地，借开园子栅栏丢开他的手，后面的人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我只装作什么也没做，招手让他上前来看。

　　着眼处，暮色深蓝，满处星光，静处若星星点点动处若银弧乱舞，或来或去，忽明忽暗，若隐若现，聚如月光余辉，散如精灵飞舞。在这静逸夜晚，这小小偏园中，仿佛开演一场无声繁华。

　　香袭真是会应景的伶俐丫头，哎呀一声，掉了灯笼，看得嘴里直嘟囔：“好漂亮啊！”。

　　就算我自己是始作俑者，也不禁看得眼花缭乱。心里有些小小得意，亏我花了大力气做引蛊，这么多萤火虫，想来有上千只，只怕将这十里的虫儿都引来了。这下他应该很开心吧。

　　转头看他，月色下却冷冰冰一张脸，紧抿了唇，话说得咬牙切齿：“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是啊，你小时候不喜欢么？”
　　“你小时候喜欢尿床啃手指，长大了也喜欢么”

　　他丢下话转身就走。堵得我半天说不上话。

　　得，这马屁算拍马腿上了！可就算不喜欢，也不用立刻翻脸啊？真是个怪人，我暗暗腹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