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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试驱蛇咒 ...
夏末秋凉。
寨子里大多数人都睡下了,每家每户的吊角楼串成了影子。
从山的这头,连绵不断地延伸到山的那头;从山脚蜿蜒到山顶,层层叠叠,高低错落,参差跌宕,一气呵成。
黑了山水,没了月亮的明光。
余我家这栋孤单单地亮着。
风号子吹得廊前的竹灯乌拉乌拉地作声,明明灭灭,只是不熄。
二更了,大阿妈的虫子还在蓝瑶姐的蓝包头上盘来盘去,“嗡嗡”的,搅得她心烦意乱。
“图古藤根一份,芦藜花半朵,上井水一杯……左边搅三下还是五下?不对不对,是下井水,上井水属风,下井水带土气……要不要加剪刀叶子?”
她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眉梢眼角却有意无意瞟我,带着三分恳求的神色。
偷瞄一眼床上盘腿闭目养神的阿妈,不敢动弹。我是很想帮她,可有前车之谏:上次背蚕蛊决,我只偷偷拿了桑叶子提醒她,结果被阿妈吊在永诀谷一夜,浑身疼了四五天。那天大阿妈明明闭着眼睛,还背对着我……哼!准是那破虫子告的密,总有天我要弄个青蛙蛊吃了它!
现时我只能装什么也看不见,乖乖喝我的热油茶。
蓝瑶姐见我不搭桥,露出恨恨的神色,手脚不免又重一分,也不注意分量,她面前的锅子竟冒出了蓝色的雾气!空气里飘来一股子重坏了的头油味,那虫子禁熏不住竟往锅里掉去!
坏了!我正心道这下玩大了,眼前黑影一晃,大阿妈已站至了锅前,手里接着她的虫子,神色冷冰地看着阿姐。阿姐住了手脚,心道又要挨罚,闭了眼,咬了唇,一骨子任由摆布的神色。大阿妈却不见说话,只冰凉凉看她。
我连忙上去相劝:“太晚了,阿姐想是累了,大半夜学东西谁脑子都卡壳,明天再试一次准行的!”说得我自己都无力得很。
良久,大阿妈这次居然什么都没说,只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里屋子。
我暗自松了口气,拍拍阿姐:“好了好了,你也去睡,剩下的摊子我来收拾!”
“谁要你好心!刚才怎么没被油茶呛死!”阿姐瞪我一眼,蓝玉耳坠子晃晃地,自己径直拿了锅子回她自己屋子。
风从窗台子吹进来,转转转的,转得人心里乱。
)
收拾完东西,我睡不着,只去回廊靠着,摸我的芦笙出来吹。
夜深得满目漆黑,云遮了月。
我的芦笙音细缈缈的,飘不远,一忽儿就被吞了个干净。
其实不怪大阿妈最近没日没夜地逼阿姐学蛊术。
七天前,花垣寨的差王朗古发来了生死战书,要与我大阿妈斗法。输了的寨子要被合到赢的寨子里给人做族奴。苗家的神婆猜王一寨只有一个,负责保护寨子,传承蛊术。而每个寨子的神婆猜王各有各的绝学,父子母女单脉相传,不述外人。
阿妈虽然面上平静得很,可我知道她心里着急。
谁都知道,朗古是近十年黑苗族里数一数二的大蛊师,十六岁就打败了他当时的师傅,做了猜王。据说他擅长蛇蛊,放蛊的时候都不动嘴念咒,让人防不胜防。但现在担心也没用,大阿妈只得趁还有时间,多教阿姐些东西。若是阿妈回不来,寨子族人真被别人做了主,也可暗地护护大家,少受些罪。
大阿妈教阿姐的时候并不避着我,许是觉得我年纪还小,听了也不明白。但偏生越是着急,阿姐越是学得慢下来,这几日,竟连以前学的最初级的植物蛊也常常出错。其实我觉得那些咒语配方什么蛮简单的,大阿妈只念一次我就能都记住。阿姐常为这个生我的气,说我才该是神婆的女儿,没得教她受这样的折磨。
我倒不生她的气,因为只有她肯陪我玩。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家。我记事起便跟着大阿妈和阿姐,寨子里的大人看见我都远远走开。我偷偷听过那些孩子说我母亲是叛徒,跟了山外面的野汉子跑了。我想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跑掉。可他们仍然不搭理我,如同我是瘟疫一样。
只大阿妈和蓝瑶姐待我好。
虽然她们一个冷冰冰的,一个坏脾气了点。
想想就迷糊着了……
吹了夜风,第二日浑身疼。
跟大阿妈说上山采点喂蚕的桑叶子,拖了蓝瑶姐偷去寨子后的凤凰泉洗澡。
凤凰泉是在凤凰山半腰子山洞里终年不绝的一股子拳头大的温泉水,流成个堂屋子大小的泉凼子。传说大神时,有七彩色的凤凰飞累了,看这里风景甚好,便停下来歇息,一歇便歇成了凤凰山,左眼睛便成了凤凰泉。
我听这故事时问大阿妈:那右眼睛呢?她笑笑不说话。
寨子里的人对这泉都很是敬畏,说是神水,一般人享不得,只供着神婆炼蛊药用。便只除了我们一家,没人上山洞这里来。我跟阿姐常偷来这里洗澡,暖和嘛!只是总是清晨来,不敢叫大阿妈知道,她知道准脸都得绿,非放痒痒蛊痒死我们不可。
神泉水就是神泉水,外面的秋凉能顺着青苔癣漫到人骨子里,山洞里却温暖如春。清晨的阳光从斜壁上面井口大的几个洞里透进来,像在洞子里到处挂了蚕纱帘子,蒙蒙的,白腾腾的热雾气缈了半洞子,飘着淡淡的雄黄香,如梦如幻。那最大的一束光柱下,竟起了道小小的七彩虹,直若仙境一般。
我迫不急待地脱了衣服跳进泉凼里。
“吪——”四肢百骸涌入无数暖流,舒服死了。
闭上眼睛享受半晌,突然发现旁边没什么动静,连忙睁眼!阿姐并没下来,只挽了裤腿,坐在泉边的石头上发呆。她一路无精打采,我开始以为不过是早上没睡醒,现在想来不对。
我探过去碰碰她腿:“阿姐怎么了?该不是还在生我昨天的气吧?阿妈就在旁边,我实在不敢……”
她看起来恍恍的,突然站起来,“扑通”一下跳进泉里。
糟了!衣服都没脱,不知道什么疯。
我连忙去拉她,想着这下该怎么跟大阿妈交代采桑叶子采得一身焦湿,却拉她不动。
“阿姐阿姐!”吓我半死。
好一会儿她才冒出头来,长出口大气。我连忙去瞧她,只见她凤眼微红,双腮如霞,下唇一丝殷红,竟发狠被咬破了。似象隐忍不住大哭过一场般。
“阿姐你怎了,怎么哭了?”我连忙问。
她回头瞪我一眼,吼我:“我有什么!?不过是被水熏晕了头掉下来!”
我被她的突然大声吓得后退一愣。
她自顾自地到另一边去脱衣服,雾气寥寥,遮了她的神色,余个淡淡的影子,看不分明。想来是我多心了,那红眼睛,许是被热气熏的。
我不敢再闹她,安静半晌。
雾气那边却又传过声来:“阿篱,是不是我学不好蛊术,阿妈就会不放心,就不会离开我们?”那声音凄惶惶的,已有一半是呜咽。我心里一痛,冲过去抱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竟先哇哇大哭起来。阿姐被我引得也忍不住,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一时竟裸着身子相拥哭作一团。
一时半晌方作罢。
想起出来不少时候,两人连忙穿衣回赶,途中胡乱摘了些桑叶子应数。
路上阿姐哑着嗓子嘱咐我:“回头不许跟阿妈说我们哭的事情。咱们苗家姑娘,不兴汉女样,成日哭哭啼啼的。况且阿妈知道,不过更分神。”
到底大几岁,想得周全些。
我使劲点点头。
正说着突然闻到骨子腥臭味。我一抬头,差点惊叫出声!
前面山路中间不知何时盘了条黑青黑青的大蟒,昂着蛇脖子,两个眼睛黄幽幽的,一吐蛇信子面前便青雾一片。那蛇都够我小臂粗细,乱七八糟盘在路间,竟把那两尺宽的山间小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它也听到这边动静,转头朝我们游来,速度快得很!
阿姐吓得想回头跑,脚下一软,竟跌在了地上。我拉不动她,突然想起她身上的棉包有蛇药,连忙扯过来打开抖在面前,画了三道印,念了个驱蛇的咒文。大阿妈说两指粗的蛇都是成了精的,何况这么大的蛇,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那蛇居然真立时不动了!
我赶忙再画一个。再画一个!
它却也不走,只拿它那吓人的眼珠子瞪我们。我们不敢动,亦不敢跑,带来的蛇药只一点,要离驱蛇咒远了,怕失了效力。
两人一蛇,大眼瞪小眼!
过了千年万年,路边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男声咒语。那蛇甩甩尾巴,掩了眼里的精光,立时变得懒洋洋的,往那个方向游离而去。我松口气,才发现全身都在不停地发抖。回头看阿姐,她面色煞白,却用古怪兴奋的眼光看我。
“怎么了?吓傻了?”我抬手在她眼前晃晃.
她看看地上的驱蛇道,再看看我,喃喃道:“你居然会用驱蛇咒?你居然会用驱蛇咒!”
我方才发现,刚才情急之下,我居然半成功地用了个不算太简单的咒语。要知道,虽然我可以背得下来所有我听过的,大阿妈教过阿姐的咒语和蛊法,但我从来没使用过。那是神婆差王和他们的弟子才有的权利,而且使用这些东西不光要懂得正确的方法,还要有很强大的精神力才可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怎么解释这个不是问题,我们要快些回家才是问题。
我害怕大阿妈冷冰冰的脸……
注:凼(DANG),就是“坑”的意思。我不是故意用这么晕的字,但让女主蹲坑洗澡确实不太雅观。
另:欢迎交流拍砖,只要你是真诚的,严肃的。不要态度,只要实惠。
第一次写文。只希望能越来越好!
再另:我有改文症,一个标点都会忍不住,所以看见发过的文有更新标记,一般来说不要搭理,因为也许只是修了下排版。真有大变动我会提醒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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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试驱蛇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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