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冷无痕

1、初入燕京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万里江山，当我最终紧紧握住了整个天下时，才发现这一路上，我放开了太多太多珍贵的东西。
　　────题记

　　第一章?初入燕京
　　早就听师兄们聚在一起说著京城的繁华，切原十六岁生辰那天，师父将他交给回庄探望师尊的大师兄，让大师兄带著他去了位于温暖南方的首都燕京，让他的人生从那一天开始跨入不同于以往的多彩。
　　切原赤也是轩辕庄老庄主的关门弟子，年仅十六的少年生得一副俊朗面孔，从小在北方生长的他在踏入燕京的那一刻，忍不住被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大街吸引了全副注意力，不消一会儿，便将大师兄先前的关照全丢到九宵云外，在攒动的人群中，二人渐渐走散。待到少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四周根本不见师兄的身影时，才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对道路的概念向来浅薄，按照师兄早先的吩咐，他此刻应该赶紧回到燕京的城门口才是，可是───
　　城门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走？！
　　无措地耙了耙稍显凌乱的头发，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少年豪气干云地挺起胸膛，决定照著自己的直觉朝东一直走就是了，反正自己一身好武艺，就算真走失了也不怕出什麽事，他就不信他找不到师兄。
　　一路行进，少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周围的景色分明愈来愈冷清，待到行了一柱香之后，已经看不到几许人烟，而眼前则是一座破旧的庙宇。
　　切原并不信神佛，看了一眼前面显然已经没有路的巷子，决定折回去往另一条路试试运气。正欲转身，不意脚下一疼，低头去看时，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动物正一口咬住自己的脚脖子，悠闲地晃动著毛茸茸的长尾巴。
　　少年倒抽一口气，伸手想去将这只在他脚上撒野的小东西给抓起来，但小东西显然早已猜到他的心思，在他出手的那一刹那，一溜烟地撒开四肢，朝前狂奔起来。
　　切原怒火丛生，无缘无故被只小畜生咬了一口，他非要捉了它将它剥了皮下来不可！
　　运起轻功追了上去，不知不觉间进了那间破旧的庙宇。只见前方的小家夥奋力一窜，跳进一个人的怀中，安分地躺了下来。
　　少年及时止步，抬眼去看立于眼前的人。
　　那是一个约摸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一身水青色长衫款款而立，长及肩下的发丝正以一条云中锦带随意绾著，额前齐眉发丝柔软地散于脸庞，一双爱笑月芽眼正温和地望著怔于原地的切原。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方才被那小家夥痛咬之仇，看眼前情状，想必这青年就是小家夥的主人了，于是略为不悦地沉下脸，说道：“这是你的宠物？”
　　那青年轻抚著怀中之物，切原此时才注意到那一团雪白的竟是一只狐狸！
　　“小狐性野，我为刚才它咬你向你致歉。”
　　见对方如此礼让，切原也不好再生事端，想想不过是被只狐狸咬了一口，也不见有流血或异状，想来小事一桩，于是回头便想走。
　　狐狸的主人却轻声唤道：“切原少侠莫要急走，我还有事要说与你听呢。”
　　切原心下顿时警觉，赶忙回了头眼神锐利地看他。
　　“你怎知我姓切原？”
　　青年淡笑，比了比一旁悬挂于竹竿上的白布道：“我是个算命的，此等小事自是不在话下。”
　　切原向来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神情上带著怀疑，青年看出他的疑问，于是将他请到自己摊子前落座，切原初生之犊不畏虎，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将白狐放下任它自个儿去觅食，青年也不寒暄，直言不讳地说道：“我看出你今年红鸾星动，近期内必会有命定之人出现，恭喜了。”
　　切原闻言差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涨红著一张脸喊道：“什、什麽红鸾星动！一派胡言！你这个江湖骗子，哪有什麽动的！”
　　嘴上虽是这样反驳著，但脸上却如烧起来一般的火红。毕竟是十六岁青春少年，一听说会出现‘命定之人’，反应恁大。
　　那算命师也不介怀他凶狠的语气，径自笑道：“情爱之事乃人之常情，你反应何必如此之大？能够找到个心心相许之人不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吗，顺其自然就是了。”
　　少年的心跳得飞快，脸上更是涨红了三分。他望著面前一脸气定神闲的人，看样子似是不像撒谎，于是问道：“你、你真算到……”
　　“是的，绝无虚言，那个人近期内一定会出现。”
　　“你，为何要帮我算命？”
　　青年指了指他方才被咬的脚说道：“我的狐儿咬了你，算是作为赔礼吧。”
　　“这个也没什麽啦……”少年豁达地笑了起来，复又坐回椅子上，想了想问道：“那、那你给我瞧瞧我将来运势如何，看是否能完成我的心愿。”
　　“你的心愿是什麽？”他边问边拉了切原的左手来，细细地瞧了起来。
　　“我要当个扬名立万的大侠！”
　　算命师唇边一抹浅笑，只当他是少年壮志，不料却在看了他的手纹后惊讶地敛笑蹙眉，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深沉几许。
　　切原的心‘咯！’了一记，以为有什麽不妥，那算命先生重展笑容，放开他的手掌。
　　“怎麽了？难道───”
　　“不，没什麽。你的心愿一定会达成的，你的未来……”
　　“怎麽样？”切原紧张地问道。
　　算命先生张口欲言，眼角余光发现一抹人影，于是改而指了指庙门口说道：“看来找你的人来了。”
　　切原回头去看，只见大师兄柳生面无表情地跨了进来。他立即忘了前一刻算命师那异样的神情，一蹦三尺高地叫道：
　　“师兄，我可找到你了！”
　　柳生心忱，哪里是你找到我，分明是我来寻你。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著那算命先生，拱手做揖道：“许久不见了，不二先生。”
　　不二也起身回礼，笑道：“别来无恙吧，柳生，近来可好？”
　　“托福。”柳生依旧没什麽表情地说道：“幸村常惦念著你，有空去相府坐坐吧。”
　　微微颔首，不二的目光似是朝一旁已然呆住的切原身上掠了一下，而后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随你们去相府瞧瞧幸村，可好？”
　　“欢迎之至，请。”
　　直到不二和柳生一前一后往庙外走时，切原才像是回过神来，快步跟上前面的二人。
　　眼前的算命先生，竟是闻名天下的天才铸剑师不二周助？！
　　切原想起自己方才的失礼与莽撞，不禁又涨红了脸，心下暗自懊恼。
　　*　　*　　 *　　* * *　　 *
　　柳生带著不二与小师弟切原行进的目的地乃当今右丞相幸村精市的府邸，位于燕京城的东头，与不二、切原相识的庙宇其实相距不远，一路行走三人并未有什麽交谈，各怀脸色各按心思地走著，似是都若有所思。
　　到了右相府门口连通报都不需要，守门的见是柳生领著人，有恭敬地行了个礼后，便开了门放行。
　　相府分为四进，除了里外分隔之外，用一条人工湖泊为界线又分了左内进与右内进，这两翼在刚进门时根本就无从察觉，直到穿过里进的小花厅后，才发现原来后面别有洞天。
　　切原边走边看著精致华美的亭台楼阁、假山湖水，这南方建筑比之住惯了的北方轩辕庄，自有其优雅别致之美，每一处摆设都透出一股贵气。少年不禁感叹起江湖儿女处所与官宦之家到底是有很大区别的。
　　柳生领著二人行到最里面的议事厅后请了不二入座，吩咐仆从去请幸村，自己也在首座的左下第一个位子坐下品茗。
　　切原坐在他手旁位上，有些忐忑不安。
　　心知此次出庄乃是师父将他托给师兄要他带自己历练的，也知轩辕庄在背后向来从属右丞相的势力，几乎每一个轩辕庄的弟子出山后都会投入右丞相所统领的东厂旗下，为右相府效力。四年前离开轩辕庄的柳生，如今已擢升为东厂副统领，掌握著这个京城最举足轻重的一方势力。
　　他明白师父是希望自己也能有如师兄般的锦绣前程，但切原内心却本能地排斥著官场仕途，他的愿望只是成为一代大侠，在武学上可以成为天下第一，绝非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但师父对他而言犹如亲父，他不愿也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命令。
　　思绪间，从内堂步出一人，一身月白素袍，袖口比之一般长衫开得宽些，清朗的面上带著不易察觉的淡淡喜悦，身形修长地立于三人眼前。
　　“主上。”柳生起身唤道，神色未改，只是用眼神示意切原行礼。
　　切原慌忙立起，垂下首去作礼，嘴上结结巴巴道：“见、见过右相大人。”
　　幸村略一点头，温言道：“不必多礼，你的事我都听柳生说了，晚些再与你好好叙叙。你们二人从北六省行至燕京也疲了，先下去稍作歇息，一个时辰后我命人开席为你们洗尘。”
　　“是，属下先行告退。”
　　柳生领著切原朝方才经过的左内进走去，将他带回自己的的单独院落歇息去。
　　见二人走远，幸村放柔了神情仔细端详在旁边但笑不语的不二，低声叹道：“你倒自在，在外云游个一年半载不见人影，我在燕京忙得喘不过气来，你也不知来府里探视一下，真是伤心。”
　　不二笑嘻嘻打量他，见他面上并未有他所言的‘伤心’，于是取笑道：“你倒越发会做戏，这番虚话说与谁听？！今日既巧遇柳生，顺道就来看看你，不介意我来讨杯酒喝吧？”
　　幸村缓缓摇首道：“上回你吃醉了酒性情大变，手冢不是已经对你下了禁酒令───说起来，
　　听闻他近来去了大理？”
　　“所以我才来讨酒喝呀，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会知晓，山高皇帝远，他此刻鞭长莫及呢。”
　　“他去大理国访，没带著你同行倒叫我意外了，你们不是向来孟焦不离的麽。”
　　“启程时我身子有些不爽，所以就没跟去。”不二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在来燕京的路上听说西厂那边的人杀了你一名手下，真有这事？”
　　幸村仍旧淡然而笑，眼中却添上一抹骇然，声音里掺进了几许森冷。
　　“这笔血债定会叫他们偿还，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不二沉默不语，只是定定看著神色肃然的幸村，半晌后才渐渐回复平日的温和浅笑道：“你自己小心就是，那边也不是泛泛之辈。对了，关于那酒───”
　　“这个你不用妄想。”幸村坚决地回拒道：“不是为手冢的禁酒令，而是不想看见我这右相府被你发起酒疯来毁于一旦。”
　　“…………早知道我就去酒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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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生带切原回房歇息了一会儿后便被仆从请去了膳厅，换了一身衣裳后的少年神采熠熠地跟著寡言的师兄沿长廊行至位于外进的膳厅，放眼望去，桌边已有不少人落座，偌大的膳厅内只摆了一张红木的大圆桌。
　　幸村身为主人自是首座，不二坐在他右边，他左手边空了个位置，再过去是一名神情严谨的男子，然后依照各人的级别分坐一圈。
　　柳生径自往不二身旁的空位坐了，顺手拉著小师弟入席。切原有几分拘谨，粗略扫了一眼桌边的众人，见大家并未以异样的眼光注意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村环视圆桌一圈，随即看向其中一名褐发青年问道：“莲二，文太呢？”
　　“他说身子不适，不克出席。”名为莲二的男子应道。
　　切原见幸村挑了一下眉，面上似有薄责之色，他淡然吩咐道：“去唤他来入席，今日我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是，我这就去。”
　　莲二旋身去唤人了，幸村这才脸色稍霁，温笑著望向切原说道：“不必太拘礼，这会儿全是自己人，趁著莲二去寻人，就让我来为你引见一番吧。”
　　语毕，切原连忙起身，幸村莞尔，目光先看方才离席的莲二旁座的男子说道：“这位是东厂统领真田，以后你入了东厂便要听他吩咐；刚才去寻人的是柳莲二，太医院医令使，若有身子不适头疼脑热的都可去找他；然后你师兄，现已升为副统领，与真田同为东厂之首，你有甚不尽明白之处也可请教他；剩下的便是我让莲二去唤的丸井文太，以后他───”
　　语未尽，莲二已带了人返席，将一脸不甘不愿的少年压坐在幸村左手边的空位上，然后回了自己的座。
　　幸村继续道：“这是文太，以后便是你的搭档，也是带你的前辈。”
　　丸井与切原闻听幸村此言皆是一怔，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对方，目光在空中交汇一刹，立即又各自转开。
　　及此，二人面上神色已大大迥异，名唤丸井的少年狠狠皱眉，满脸的嫌恶之色。
　　“我不要！”
　　干脆利落的拒绝令本就满腹疑虑的切原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瞪了眼前看上去比他还小的少年一眼，也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嚷道：“我也不要！”
　　二人又互瞪一眼，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一旁的真田沉声喝阻道：“不得无礼，这是主上的决定，不许有异议！”
　　这话一出，两个少年气焰略降了几分，却仍是不从，依旧互相瞪著。
　　幸村不急不徐地笑道：“我知要你们一时半刻相互熟捻成为搭档是为难你们了，但是从进东厂的那一天起你们就必须给我记清楚，若有敢违抗我命令的人，我定不会轻饶，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手下。”
　　他虽是笑著的，可语气中的森冷，眼神中的咄咄气势，却叫切原不由心生惧意，当下也不敢再有顶撞，抿了唇低下头不说话。
　　丸井也消了满身戾气，略带几分委屈地看著幸村，低声道：“可是，可是桑原他才刚刚──”
　　“文太，你必须学会长大，不要让自己的搭档走得不安心。”
　　“我知道了。”
　　丸井眼中似有哀伤之色，但脸上却平静下来，瞄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切原，也不再多说什麽。
　　幸村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神情中隐约带著半分宠溺，夹了一筷他最爱的菜到他碗中，温言说道：“几天没好好进食，这会子多吃些，你看你清减多了。”
　　语气中尽是关怀之情，丸井依言乖巧进食，切原忍不住抬眼去看幸村，却见后者回他一个温和笑颜，当场叫少年不自在地涨红了脸，低下头猛扒几口白饭。
　　初入燕京的第一夜，切原赤也这名青春少年踏入了权倾天下的右丞相幸村精市府中，成为东厂锦衣卫的一员。
　　第一章·初入燕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