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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莫道消魂 ...

  •   应声起了轿帘,探出个老头儿,身着绯色官服,上绣一轮红日出林,配只展翅鸳鸯鸟儿,原来阴间也兴这个服色花样儿。两边仆役早搀了他下来,幽幽飘下云头。
      我虽懒散,紧要关头可得上前辩白辩白,若不然平白无故教他捉了下幽冥地牢,岂不冤枉。我理一理衣襟袍角,方才好一番折腾,可不能漏了风儿。坦然上前道:“城隍老爷何出此言,小妖虽生在山林草莽,也知法纪纲常,“人命”二字最是看重,“谦谨”一词从不敢忘。在人间一向安分守己,反观凡人难免有一两个六根不净,贪念邪生的。”
      城隍爷正走到鬼王爷马前行礼,听后花白胡须抖了两抖,转脸正色打量了我两眼方摆着架子道:“尔乃何处妖孽,几年修得妖身,何时私下人间,作了何等样事,细细与本君道来。”
      我一听顿觉头疼,活了这五百载,千万样事,都要一一报来,他还道我无事消遣着玩。只得作个恭顺样儿道:“城隍老爷明察,小妖是杭州府西湖底修了五百载的蛇仙,约莫三百年前略有小成,在凡间才过得半载,委实不曾害人。”
      城隍爷听了仍翘着胡子,不拿正眼瞧我,只吩咐鬼差道:“抬上来。”便见四个小鬼嘿哟嘿哟挪上个青绿大鼎,摆在岸上,我一见便知还是那公子家的,当真是阴魂不散。又见无常鬼索了个老尼随在身后,哎哟哟,那尼姑竟不是上西天伴佛祖,反下了地狱了。
      城隍爷指着大鼎说:“此物你可认得?”
      我深知君子不立围墙下的道理,忙上前一五一十将那白衣公子的事说了。
      城隍听罢,沉吟会儿道:“如此说来,反是那赵氏公子的错了,但这老尼确是你害的无疑了。”
      我说我留了食水在里面,怎么死了。老尼在后阴测测道:“闷死的。”
      城隍未及言语,那鬼王爷打个哈欠道:“确是那孽畜的疏忽,此尼虽贪图钱财,却罪不及死,不如收了这孽畜法力,打回原形罢。”
      我还没来得及抹眼泪,就见成文跪倒在船上,不住叩头说:“王爷手下留情,多亏青……青他救我,婢子困在凡间,不知何年何月能见小县主一面。且看县主面上,饶他这遭儿吧。”
      我一想,如今年岁大了,也不如年轻时上进用功,甚么道德逍遥的也忘了大半,若打回原形再一一修起来恐怕未必能成正果。这凡胎□□经不起岁月蹉跎,过个十来年,不定赶得及修成妖身又得下去见阎王爷他老人家,可怎么好。
      只得含几滴眼泪,咬牙一屈膝,往鬼王爷面前跪了道:“王爷一向英明,必定心怀慈悲,小妖虽道行浅薄,一早听闻您老人家明掌阴司、执法如山,小妖心知罪孽难消,不敢求宽延饶恕,只盼在鞍前马后服侍他几日,见几回您的英姿伟貌,便死也甘愿了。”
      这番话讲的,我自己个儿都觉忒假,幸而这几日只喝得几瓶甘露,也不觉折腾难受。只在场的仙娥鬼差都睁大了眼看我,阿弥陀佛,虽说佛门不打诳语,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这便追随鬼王爷乘早下去了,也是善心一片呐。
      鬼王爷睁着一双狭长黑眸斜睨了我两眼,嫌弃道:“罢了,难为你一片孝心,我身边牛头马面都足了,恰好缺个蛇怪,你且跟来吧。”
      我忙叩头领了法旨,回头见成文仍趴在船板上恸哭,见我看她,拽着我手说:“回去时只我一个,见了小县主如何说,是婢子累青爷下了地狱,不得翻身啊……”而后呜呜哭个不住。
      我原也想哭,又想这一世未曾去过阴间,只当长了见识,做个鬼差也免受了轮回之苦,忙拿这话安慰了她,又嘱咐她把那安胎方子细细问了来,带给我姐姐。成文点头如捣蒜,还说初一、十五必给我烧素斋点心来。
      城隍爷本要说什么,见此场景却与仙姑道了别,打道回府了。仙姑似有不忍之心,到底领着小仙娥去了。鬼王爷见我与成文道别很不耐烦,扔了个小木牌给我,叫我自己寻路下去,便骑着那高头大马钻入水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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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泅水我最是在行,揣了那木牌三两下便哗哗游将下去,到了湖底却不得门而入。飘了两圈,见个巡水夜叉走过,遂心急火燎上前道:“可见鬼王路经此地么?”那夜叉长得青面獠牙,执着钢叉朝湖底指了指,便三两下划开了,唯留个削长背影给我。我微一怔愣便连他的黑毛尾巴也捞不着了。往那湖底看去,尽是些沙石淤泥,哪里见鬼王爷的影子,小小夜叉精也不将我青大仙放在眼里,可气!
      提起龙泉剑,我便朝那湖底泥深处狠刺了两剑,散一散心中怨气。却见那剑刺处咕嘟咕嘟往外冒泡儿,那泡里不是气却是汩汩泉水,土黄颜色,越冒越急、愈聚愈多,竟在河底汇成一股暗流,向外涌去。我活了这五百年,当真没见过不与湖水相融的泉眼,心下好奇,便随着那黄色泉水流向而去。慢慢的便觉水下昏暗,也不知潜了多深,却见个黑漆大门横在眼前,满满钉着黄铜钉子,总有十七八丈高,也摸不着门边。正自犹疑要不要回去,那门却咯吱一响,开了个门缝,探出半个伥鬼脑袋,望着我桀桀道:“可是新任鬼仙‘有鳞无角’到了么?”
      我心想甚么“有鳞无角”还“有去无回”呢,便朝他一摆手,转头往回走。那伥鬼见了,忙把门缝开大了些,用唯一的那只脚跳过三尺高的门槛儿,挡在我身前用沧桑低沉的人声问:“可是新任鬼仙‘有鳞无角’到了么?”
      大约一千年后,这世上的凡人都要学一门讲不顺溜的语言,其过程漫长而艰辛。而千年前的伥鬼早已经开始发扬这种学习外语的精神,并将阴森诱惑四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当时的我虽然怀疑水下并无老虎这样的生物存在,但终究还是果断的绕过伥鬼而去。然而“人”无论生前死后都难缠非常。
      那伥鬼虽瘦弱,动作却极为迅速敏捷,爪子一摊开,我便觉胸前一空。他跳着那只独脚,盯着手里那块鬼王爷给我的木牌,用鬼语桀桀道:“就是你,为何不认?”我上前拿过来一看,只见苍青色木牌上雕纹刻画,中间是水纹的四个阴文隶书:有鳞无角。喝,我没角碍着谁了我,这鬼王忒没文化。
      伥鬼见我看牌在一旁催着说:“快走,九王等着你上殿呢。”我用蛇语嘶嘶回道:“走便走,又不只你一个会说外语。”伥鬼果然没听懂,只当我答应他,一跳一跳的在前引路,旁边一只更矮小的鬼提着灯笼,骷髅灯罩里燃着幽幽的暗黄鬼火。我这时才回想起来先前那黄色泉眼原来便是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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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阴间的路也是拿青石铺的台阶,只是漆黑无光,阴森寂静,偶尔见几个戴枷套索的幽魂被鬼差押着踉跄走过,那惨白囚衣上染着斑斑血迹,更觉可怖。我仗着法术在身,也无惧怕,随着那伥鬼进了阎王殿。
      殿上黑漆如洞,森森凉意沁入骨髓,我眯着眼仔细瞧了一回,方见案几边站了个红衣小吏。那小吏倒长的凡人模样,戴顶官帽,八字胡须,手执毛笔道:“堂下何人?”
      我施个礼说:“小妖是西湖底的蛇仙。”那小吏沉吟半饷道:“可是‘有鳞无角’么?”我只得点个头认了。他便抛下柄大钢叉来,说:“主上已歇下了,本要封你捧砚小鬼的文职,奈何你到了这光景才来,便只好去做力气活了。”语罢一挥手走了。
      我看了眼地下那柄三股叉,钢制坚硬,比凡间的粗了一圈儿多,拾在手里掂掂,怕有百八十斤,要不是我先前使过扶风咒,怕还举不动。待到竖起那叉来,比我还高两尺。我心中疑惑,怎么阴司兵将操练竟这般严谨刻苦,当真死去之人难驯若此?
      后来我才知晓这叉是用来叉人的,把那生前作孽的叉猪排一样叉住了,先放清水锅里洗涮干净,在放热油锅里慢炸,待到炸作焦黑色,再放回清水锅里降温,滋滋的浸到与冷水一般,再继续放热油里炸,如此反复,中间夹杂鬼哭狼嚎之声,实在销魂。若是胆小的必定干不得这差事,然而我虽不怕,却起了善心了。名为慈悲者并无慈悲,逍遥闲散人也未必自在悠闲。当我一手拿着阎王爷盖戳亲笔的公文,一手拿叉去叉那恶鬼时,内心却酸涩无比,我,下不了手。
      于是转了一圈,我又转回阎王殿上了,这次,堂上高坐着鬼王爷,也就是九殿平等王,旁边是红衣小吏,牛头马面站立左右,一班小鬼分居两侧。王爷问:“怎么下不得手呢?”我说:“小人未见它生前恶行孽状,难下严罚酷刑。”王爷思忖了会儿,便派我做别的差事了。
      这差事活着的人都害怕,便是到阳间去作勾魂使者。俗语说:阎王叫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我手里拿着平等王首肯的名册,一一寻了人来把魂勾走。勾人这件差事委实的不难,只待他睡熟了,拿个锁链来一捆便可拖走的,只是寻人却不易,何况现今其他五道的魂魄都聚到人道里来,数量大大增加,小青我委实忙不过来,连端午吃个粽子也不得闲。
      我一手托着半个未吃完的粽子,下面小鬼又递来个新添的手令,上写着:横死司,杭州府,清波门,许仙……我一惊,忙又仔细看了一遍,分明是姐夫无疑了,也顾不得其他,忙上了凡间,就往家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莫道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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