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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约瑟夫·富歇 ...

  •   我成了罗伯斯庇尔家的常客,当然是秘密的。我不想让家人知道我在和雅各宾派的领袖一起密谋,罗伯斯庇尔也不想让雅各宾党人知道自己在家中接纳一个旧贵族。就在这样的矛盾中,最血腥的1794年如期而至。
      “你觉得我最应该小心的敌人是哪一个?”这天,我坐在罗伯斯庇尔那基本上家徒四壁的房间里,他一边改着演讲稿,一边头也没抬的问我。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话,我想是约瑟夫•富歇。”我摆弄着他的那一摞稿件,淡淡的说。
      “富歇?”罗伯斯庇尔这厮终于抬头看我了。怎么说我也是一娇小可人的小美女,但从这厮看我的频率来判断,我差点以为他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坚定奉行者。
      “嗯。”我轻浅的笑。这位能在1792-1815年的各界政府中供职的富歇比眼前这个人更聪明。在风云变幻的时期,他的身份也在不停变换。1791年,他是南特一所学校的校长。1792年9月16日,他成为南特选出的国民公会的议员。从外省来到巴黎。1793年1月16日,他投票赞成判处国王死刑。督政府时期他是一名雅各宾分子, 1799年他热烈支持拿破仑的雾月18日政变。但他自1807年起即阴谋反对拿破仑。1809年被封为奥特朗托公爵。晚年流寓布拉格、林茨等地。根据塔列朗的评价,他是一个没有心肝和眼泪的人。
      “约瑟夫•富歇••••••”罗伯斯庇尔的神色明显带了浓浓的回忆。在他印象里富歇始终都只是一个修道院教师,她妹妹曾经的未婚夫,一个蹩脚的阴谋家,他背叛了天主、未婚妻和一切信仰。可是他是否知道,或许在富歇眼里,他也只是那个羸弱憔悴的外省律师马克西米连,偶尔写几首甜甜蜜蜜的歪诗,在几年前的国民议会中,他的演讲还让人听得心烦。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个人比埃贝尔还要可怕?”很快罗伯斯庇尔就收起来那副回忆的神情,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模样。
      “很简单,埃贝尔就像是一只冲我咆哮的野狗,他站在我面前,我一眼就看得到他,即使被咬一口也并不致命,而我却可以从容的打死他。但富歇是站在背后的毒蛇,被他咬一口的话是会死的。”我微微一笑。
      “是吗?”
      “对于这种人,要么您永远不要招惹他,要么您就将他一次打死,绝对不能给他喘息的时间。”我看着罗伯斯庇尔的背影,坚定的说。历史上这一年的4月,罗伯斯庇尔怀疑富歇是埃贝尔派分子而把他召回巴黎。罗伯斯庇尔奇迹般的没有判处他死刑,反过来,主要由富歇暗中策划的热月政变最终却把罗伯斯庇尔送上了断头台。
      “女人真是恐怖的生物。”这厮终于正眼看了我一眼,“你若是站在丹东那里的话,也会这么为他出谋划策吗?”
      “谁能保全我的家人我就为谁所用。”我没打算对这厮说谄媚的话,我知道他讨厌那些阿谀奉承的人。
      “或许我该把你牢牢拴在身边。”罗伯斯庇尔带着清冷的笑意看了我一眼,我当场心里警铃大作:这厮不会对我图谋不轨吧?但他接下来的话倒让我吃了一惊,“你觉得圣茹斯特怎么样?”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安东万•路易•德•圣茹斯特,公安委员会最年轻的成员。由于他的美貌与冷酷而被称为“恐怖的大天使”。罗伯斯庇尔的忠实追随者。只是他和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萝卜丝同志这是嘛意思?当红娘吗?问题是他比拉纳还大两岁呢,我究竟是做的什么孽呀?怎么这辈子跟我有关系的都是些老男人?
      “挺••••••挺好。”我只能尴尬的笑笑。开玩笑,当着萝卜丝的面说他最忠实的追随者的坏话,那我可真是找虐。
      “那你嫁给他如何?”
      呃,我险些当场翻了白眼,大哥,你们俩都是最多再活半年的半斤八两好不好,临死还要拉上我垫背,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真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已经有婚约了。”
      “那没什么,想必他是一位贵族,你只要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可以把他送上断头台。”
      我恶寒,幸好我没有真的婚约,不然我这不是祸害好人家男孩了吗:“谢谢您的好意,我的未婚夫目前正在革命的军队中与西班牙作战。”
      “是吗?告诉我他的名字。”
      “让•拉纳。”
      “我会去调查的,我希望你说的是真话。既然你说最棘手的是富歇,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先清除温和派和埃贝尔派,砍掉他的靠山。”我很高兴话题终于换回来了,我可不想嫁给一个很快就要死的人。
      “说说你认为需要清除的名字。”
      “丹东、埃贝尔、德穆兰、孔多塞、肖梅特、夏博••••••”我一个一个的报着名字,嘴边带着自嘲的微笑,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如此漠视生命?仿佛那一个个名字只是苍白的符号,我不想也不愿看见断头台的铡刀落下时溅开的鲜血,那会提醒我犯的罪,赎不清的罪孽。可是我只想活下去,只是想活着。
      “那就快点动手吧,不要把他们死前挣扎的这段时间拖得太久。”罗伯斯庇尔写完了名单,缓缓把它放在面前。倾斜的阳光从窄小的窗子里射进来,流淌在他的脸上,我忽然觉得那一刻他的脸上沾满鲜血。像是鲜血淋漓的救世主,只知道把别人送上祭坛,不知道牺牲自己。
      那一刻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在死刑判决前,丹东向罗伯斯庇尔喊道:“假如你不是个暴君,那么为什么你用己所不欲的方式去对待人民呢?如此狂暴的状况是不会持久的,它与法国人的脾性是格格不入的。”我看到泪水从他的眼里流出来。德穆兰只是看着罗伯斯庇尔微笑,我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两个人在路易勒格朗中学一起读书的时光。孔多塞饿着肚子在郊外踟蹰着,次日便服毒自杀,只为了逃避出庭受审。
      “你会后悔吗?“看着那载着昔日战友的囚车慢慢离开。我转过头去问这个年轻的领袖。丹东那魔咒一般的话语还盘旋在我们的耳边:”下一个就是你!“
      “我会流泪,也许我今晚就会梦到德穆兰指责我的无情,但我绝不后悔,绝不!”罗伯斯庇尔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独一双眼睛冰冷而又炙热。
      我看着这个有着诗人气质的领袖,诗人的热情让他们在面前敌人时燃烧出熊熊的火焰,但当他们握住政权时,那种热情会把国家烧成一团灰烬。但是我永远敬佩他们对信仰、对理想的追求,因为两世为人的我都没有这种勇气,即使他们追寻的是一个虚无的乌托邦,第一次,我主动握住了他冰冷的手:“他们会理解的,你是为了法兰西。”
      丹东临死前曾说道:“把我的头拿给公众们看吧,它是值得一看的。”事实上,巴黎的民众已经看了太多的鲜血,无论下一个流血的是丹东还是罗伯斯庇尔,对他们而言都没有分别,他们要的只是流血,不停地流血。
      当丹东被处决后,罗伯斯庇尔一直没有说话,我也不说话,只是整理着他的稿件。直到他说:“上街走走吧,看看大家的反应。”
      我换了男装,打扮成警卫跟在他的身后。罗伯斯庇尔只穿着灰色的布衣和无套裤。我们沉默的走在萧条的街道上,我想起在大革命前奥德莉亚女士经常坐着马车经过这条路去赴一个一个的舞会。而罗伯斯庇尔依然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我们沉默的走着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闹哄哄的人。那些人几乎是在一刹那就认出了罗伯斯庇尔,并且激动地围住他,七嘴八舌地叫嚷着,革命中“流的几滴血还没有把人民的脸蛋染红”,“断头台工作太慢了”,他们嚷嚷着要为了建立新的道德社会继续革命,加速杀人。
      罗伯斯庇尔看着那些人因激情泛红的脸,又用眼角瞥了我一眼,说:“你们要遵守法律!”
      “法律是什么?”人们问。
      “法律就是人民的意志。”罗伯斯庇尔回答说。
      “我们就是人民,我们不要什么法律,我们的这种意志就是法律。”
      我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我不知道罗伯斯庇尔是否会露出满意的微笑,毕竟他是这句话的始作俑者。但我知道大革命已经为了平等而抹杀了自由。是我们一起扼住了自由的咽喉。
      “你所说的那位最可怕的对手要来了。”当人群终于散去时,罗伯斯庇尔转向了我,消瘦的脸上仍然是阴郁的表情。
      “我知道。”富歇明天就会赶到巴黎,那时他会发现丹东那硕大的像雄狮一样的头颅已经吐到了篓子里。肖梅特已经入狱了。孔多塞自杀了。他熟悉的阵营已经被这个昔日的好友拆的七零八落。
      “现在有不少人对你很感兴趣呢。”
      “我知道。”我看着泣血的夕阳,那冰冷的阳光像血液一样留在我的手心里。不少人都知道罗伯斯庇尔的房间里有一个罩着面纱的年轻女子,他们叫她“爱洛绮丝”。当我听到这个名字时,我还曾开玩笑地问罗伯斯庇尔他会不会是被阉割的阿伯拉尔①。但是现在我感到惶恐,雅各宾派的统治不会太长久,罗伯斯庇尔很快就会走上丹东的老路,或许我也该转变自己的风向了。
      第二天的晚上,我就在罗伯斯庇尔那间狭小的,只挂着本人肖像的房间里看到了这个狡猾的变色龙——约瑟夫•富歇。
      他绝对称不上美男子。身材精瘦精瘦的,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一张窄窄的、皮包骨头的脸,稀疏的发红的头发。像玻璃球一样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灰色眼珠小猫一样,看上去像一个常年患肺结核的病人。
      罗伯斯庇尔傲慢的昂着头,冷冷的,不屑看富歇一样,甚至没有请他落座。
      “富歇••••••公民,”想打破僵局的我差点叫出来“先生”这个被废止的称呼,“请坐。”
      “爱洛绮丝,我想这是我的房间。”萝卜丝同志您能不能别这么拆台啊。我在面纱下白了这个冷硬得像岩石一样的人一眼。人家这是来请求妥协的,说白点就是举白旗来的,您连这也不接受,果然是道德洁癖。
      于是富歇最终没能坐下来。萝卜丝同志则是直接把人家骂了个狗血喷头。劈头盖脸的毫不留情的训斥,毫不掩饰的冷酷的威胁,还有那明显的能一眼看出来的死刑判决。
      富歇这时好像还没有像当警务大臣时那么好的涵养,嗫嚅了几次还想开口,但是基本上是一个字没说就被再度骂得灰头土脸。我只好在一旁碎碎念:“我是好孩子,我不听脏话,我是好孩子••••••”
      当萝卜丝同志终于骂完了以后,我看见富歇气得手的抖了,一声不吭的拿起帽子就准备告辞。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上前一步:“富歇先生,我送您下楼。”
      “爱洛绮丝!”萝卜丝同志的声音里明显怒气未消,估计回头得连我一起骂。
      “我可不希望别人说您没有一点礼貌。”我赶紧冲萝卜头微微笑,笑的脸都僵了,这叫美人计,美人计,懂不?
      看萝卜丝没再说什么,我赶忙跟在富歇的身后下了楼,当走到门口,确定房东一家不在附近时,我急忙叫住了富歇:“富歇先生。”
      “您是贵族。”富歇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用的是肯定句,没有一丝疑问的口吻。
      我简直想咬舌头,我就知道这个改不过来的称呼迟早得坏大事:“时间紧迫,我只告诉您,人的恐惧可以办成很多事。”
      “哦?”富歇那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剥光了一样,仿佛他能透过面纱看出我的身份。
      “您在下一批。”我轻轻的说,“您知道该怎么做。”
      富歇似乎是笑了,因为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只是眼睛闪了闪。然后他扭头就走。我则是久久的站着,任由晚风吹拂我的面纱。这是两个聪明人的对决,我只是想两面逢源而已。
      注①:阿伯拉尔:(Pierre Abelard, 1079~1142)法国哲学家,神学家。因为与学生爱洛绮丝的恋爱而惨遭阉割。他在这之后成为巴黎郊区圣丹尼斯修道院的修士。他们之间的通信集的出版引起强烈反响。1877年,他俩的遗骸被移至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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