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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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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楚罹还是在把这个红衣武士当作十年前的小姓,
这个却毕竟已经不是当时的少年了。
鹤丸走在清洲的陋巷中时,时常感到的是四周羡慕、畏惧的眼光。
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收敛自己的气势,
只是他的气势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特殊。
那是不能够刻意掩饰,天生的一种力量。
几乎每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个贵族,事实上他却是出生卑贱。
六岁时,被不知第几任父亲抛弃,在街头蜷缩等死的鹤丸遇到了一个温暖的笑着的年轻人走过身边。
“喂!肚子饿了。”他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一个陌生人这么说话,就好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记得那个正在和别人说话的年轻人注意到他后,笑容便马上消失了。
“站起来的话就有很多东西吃哦。”他低声说。
于是鹤丸拼了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被一把搂进一个怀抱。
“我看,还是作我的小姓好了。”那个年轻人摸到他瘦的硌手的后背,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样每天都吃的饱哦。”
他却被吓坏了。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拥抱过他。
然而这感觉并不令人排斥,他觉得眼睛突然酸涩起来,于是点了点头。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将要侍侯的是伊达家最年轻的家老、被誉为政宗大人的左右手的楚罹。
名为小姓,应该就是服侍武将的侍童,他却经常被命令作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在刚下雪的清晨采集梅树的叶子,或是在清澈的溪畔捡些光滑的鹅卵石。要不就是被硬是搂住来个“亲亲抱抱”之类,虽然这么说,却又不是真正被迫的。
因为鹤丸很喜欢被拥抱时温暖的感觉,所以便愈加讨厌拥抱之后更加寂寞了的感觉,
——那就好象,突然间,他再一次的不被需要了。
鹤丸长大那几年,正是楚罹在政宗家由最受重视的家老而逐渐受到排挤的几年。也是伊达家势力日渐鼎盛的几年。
他在楚罹身边也曾经历了不少大阵仗。
他甚至见到了那个令伊达家的女眷们沉迷不已,同样的,也令伊达家的武将们头疼不已的美男子真田幸村如何被打败的场面。
说出去都没有人信吧,在关原之战都可以以奇谋取胜的真田,居然也会惨败给区区两万人的伊达军,不,应该说是楚罹的军队。
那是在接近上洛的某座并不知名的小山,身后是无尽的山岭,明知眼前红色军服的真田军不可能到跟前,却从山那边听到了雷鸣般的马蹄声——
“是被称为“地狱之声”的真田军的动静呢,真是惊人啊。”
鹤丸在离山地很远的营地中屏息听着那种嚣张的声息。
“大人就在山那边。”火头军弥次指指山头继续道,“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们的人要是能多些就好了,只给了大人两万人就要求攻下上洛呢,主公也真是。。。唉。”
“是啊。”鹤丸无意识的望着山头。不知想些什么。
不一会,雷鸣般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鹤丸松开撑住下巴的双手,有些惊慌的直起身子。看见山头一片火红甚至连天空都被映红了,就像——是真田军全体将红色的盔甲扔向天空所能映照出的颜色。鹤丸拼命向山头跑去,他觉得心跳的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似的,他听不到一丝声音,大人他、怎么了?他会有危险吗?会吗?
他气喘吁吁的爬上小山的顶部.
那个如同人间地狱的场面,他永远无法忘记。
从山头上望去,整个平地完全陷入火海之中。红色的或许是真田军的盔甲吧,但现在已经染上了血,自己的血!
据后来士兵们的回忆,一开始,在西方的真田的骑兵遵循命令向东面的楚罹军冲锋。
没人料到的是,突然有一条火焰跳跃着以一定的速率围绕着战场之外而行,如同一条正觊觎猎物的巨大的火龙,飞快,而又肆虐。
于是从活着冲锋到被烧成焦炭的时间甚至根本不够这些骑兵们呼喊出声!
楚罹军恰恰便在这条火龙活动范围之外似的,两万仅仅配了弓箭的士兵在一声令下,齐齐的向漏网的真田军射去,原本应该锋利厮杀的修罗场,却不知为何,渐渐的,偌大的战场中,只有火焰肆虐的劈啪声,连一个活人的声息都听不到。
鹤丸记得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一直在耳边回响着。。。
这一次主动的攻击,楚罹军以两万弓箭手,全歼近8万的真田军。
至此,上洛恍如囊中之物,参谋和众武将在营帐中静静等着进攻的命令。
却等到家老楚罹一句简洁的“撤退”。
虽然惊奇、惋惜、却无人有一句不满。跟随着的都是出生入死多年的亲信,原本都没有想过以两万人的军队还能活着回去,人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战,活着本就是个奇迹。现在,救了所有人的武将说要撤退,当然便是撤退。
于是,撤退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大人,那些火焰是什么?”回去的路上下着绵绵细雨,车中的鹤丸终于忍不住问道。
“哦,那个……小小的诡计罢了。”楚罹苦笑着,脸上毫无任何战胜之后的喜悦,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难道是法术吗?听说本愿寺的和尚们都会战场上的法术呢。大人向和尚们学的?”鹤丸奇道。
楚罹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鹤丸听说过黑水(注:即石油。)这种东西吗?”
鹤丸摇头。
“那是一种燃料,在我的家乡,人们用这东西点灯。一滴黑水就可以照亮一整晚。”楚罹的的手无意识的敲击着车辕。眼却望向天空。“这一次,为了逃命的我,把它们散在战场周围退敌。”楚罹没有说下去,紧紧的皱了眉头。
“家乡?”鹤丸有些疑惑。
“恩。出生的地方,是日本以外的地方哦。”天空仍然灰蒙蒙的。眉头却松了些。
鹤丸立刻觉得家乡是个了不起的东西,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那里,但是听到大人用如此舒缓的语气谈到家乡,那里一定相当美好吧。
回到都城后,楚罹让鹤丸在宅中等候。
“我很快就回来。”他摸摸鹤丸的头,如此笃定的说道。
可是鹤丸焦急的等到了深夜,却只等到楚罹的侍从带回的消息:大人他下野了!
晴天霹雳一样,鹤丸只觉得很冷。冷到上下牙齿都在打架。
不甘心的他在庭院里坐了三天三夜。然而楚罹始终没有回来。
果然还是被抛弃了呢。最后他悲哀的想。
“听说楚罹大人是因为没有遵照主公的意思攻下上洛而被迫下野呢。”
“楚罹大人他差点被生气的主公杀掉啊。”
“哼!谁都知道,这次派楚罹大人去,原本就是想让大人他与真田军同归于尽的吧。这么对待有功的武将,主公真是太胡涂了!”
“嘘,小声点,被主公听到的话。。。而且听说这不是主公的意思,是松姬在教唆的吧。”
“就是那个把主公迷的一塌糊涂的德川家的女人?”
“没错啊。”
在楚罹下野之后的两年里,鹤丸常常在无意间听到一些关于楚罹下野的惋惜与抱怨,直到那人走后的第六年,他有时还能从武将的闲谈中听到楚罹的名字。
“如果楚罹大人还在的话……”
战事不顺利时,一些楚罹过去的下属甚至会不由自主的这么抱怨。
在断断续续的消息中,鹤丸一心想要变强。
楚罹离去的时候,他才12岁。
是个累赘呢,大人下野的时候一定不想要一个累赘在身边吧。
所以,要变强,要是强到足够保护别人的程度,便没有人会抛弃我了吧——当时鹤丸的执念便是如此。
拜政宗不知何故的仁慈所赐,他在楚罹下野后被慧眼独具的直江兼续大人看中作了下属。从13岁开始,鹤丸师从剑圣上泉信纲,学习被认为是“鹈户明神”教给世人的阴流的杀人技。
六年后,他的刀法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至炉火纯青的境界。
六年中,得到上洛的伊达家如愿占据整个东日本,西方的岛津家、毛利家相互对峙瓜分西部和南部,一些势力较小的大名纷纷覆灭。争夺天下之战由于几个大名间势力相当而陷入胶着。可是对于当今的天下,却得到了难得的一丝和平。
在这短暂和平中各方势力都在不断扩充军力,收揽人才。伊达家有“今周公”之称的直江兼续不但善于发现人才,更善于调教人才。然而这样的兼续却对做事懒散的鹤丸网开一面。
——执着于变强的鹤丸在练习刀法上面花的精力与他忙于公务是成反比的,但兼续似乎从不在意他的懒惰,“还是个孩子呢。”有时兼续这么微笑着看他,仿佛他真的是个孩子。
而自信已经变强的鹤丸最近几个月终于鼓足勇气开始找寻抛弃他的罪魁祸首。他甚至刻意绕了远路,从小田原到清洲,他边挑战边打听有名的剑术高手所在的道场。四个月后,沿途有名的道场和人物已经全部挑战完毕,整个东日本的剑术界也在一夜之间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红衣夜叉”的传说。
据说这个人是不知从那里冒出的可怕高手,虽然使的是阴流的刀法,却并不拘泥于所谓固定的路数。从交手以来,也没有人从他手下逃生,那人挑了道场,会毫不留情的杀掉宗家。即使对于求饶,也从不放在心上。
京城的吉冈流的宗家清十郎被打败时,曾经当着整个道场众人的面跪下求饶,然而红衣夜叉仍是毫不留情的杀了清十郎。
“失败的人没有权力活下去。”据说那红衣人临走时丢下一句话。
整个道场除了宗家外剑术最高的便是水将一、山远景。两人的刀法相当特殊,必须要相互配合才能将“霞”发挥至极致。
当时山远景尚在萨摩,水将一强忍悲愤,看着红衣人走出道场。
两个月后,会面的两人在清洲之町附近阻击红衣人。
然而骄傲的红衣人见是吉冈道场的人,居然撕下一片衣襟将眼睛蒙上,“睁着眼睛杀掉无名小卒的话,师父会骂我呢。”这么漫不经心的说着。
——完全没有将两人放在眼里。
杀死一切使你变得软弱的人,那些使你变强的障碍,强到……再也没有人可以抛弃你。
当时把眼睛蒙上之后,心中再次回响着的是在师父面前发下的这句誓言。
没想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最想见到的人。
曾经抛弃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