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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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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罹原本想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他在清洲之町开了家小诊所维持生计,偶尔会贩点杂货拿去附近的町换点零花,唯一的娱乐就是在酒馆里喝喝酒,和老板娘调调情而已。
所有的浪人还不都是这样过日子,楚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然而那天的雨夜,从他再次见到那个人开始。
整个世界翻天覆地。
雨下的像往地上倒,三个人的身手又都很利落,所以连一丝响声也没有。
偶尔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地,楚罹这才看清其中的红衣武士,竟然是蒙着双眼的。
一个持刀人在闪电划过天际的一霎那冲向敌人,他身后的那人也同时提刀,那刀虽不够快,却在地上拖出尺余的深深印记。
这种刀法正是京城道场吉冈流最为得意的绝技“霞”!
所谓“霞”,是指那刀亮的能够耀出绚丽无比的霞光。
可很少有人知道,那只是“霞”示人的表像;这缓慢的后着才是用来杀人的。
——晚霞的绚烂之后,接踵而来的必定是无边的黑暗。
红衣武士仿佛没有意识到掩藏在一记快刀之后的杀着。
竟是拼了全力上前要去接下那作为陷阱的第一刀。
第二人心中狂喜,缓慢的刀更是缓慢的不可思议,致命的刀,却在那快的不能再快的攻击掩护下袭来。
蒙着双眼的红衣武士这才微微侧头,原本握刀的双手只轻轻抖了一下。
果然有缓慢的、绚烂的霞光闪过,激起大朵比它更加浓艳的血花。
这血在大雨的冲刷下已经蜿蜒成小溪。
第一个举刀者心口处开裂,第二个躺在年轻人面前。
敌人除去,年轻人未见松懈。
他将身体微微前倾,侧耳等待黑暗中的第三个人。
那个人一直没有动手,静静的看到现在。
或许这个还算得上是对手吧。他想。
雨突然间狂暴起来,天地都在抖动。
年轻人的血开始沸腾,他觉得他的对手离他只有不远的几步,且那人仍在靠近。
他早习惯了后发制人,这个对手当然也不例外。
可是他只等到一声叹息。
即使是在狂风暴雨之中,仍听得清清楚楚。
红衣武士疑惑的侧头,手却将刀握的更紧。
“关西的水将一、萨摩的山远景。”那个声音中带有一丝惋惜的意味。
“能拥有如此惊人的武艺,阁下,是武田家的人吧。”那声音接着问道。
虽是问句,却是自问自答的肯定口气。
年轻人退后一步,利落的收刀入鞘。
突然一把撕下蒙住眼睛的红布。
见了来人,刚才镇静自如的手现在居然在微微发抖。
却突然听到面前的人轻轻笑了起来。
“鹤丸的可爱劲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呵呵。”
被称作鹤丸的红衣武士见了那人不禁低呼了一声。唇边再也掩饰不住那一丝微笑。
身体却仍是一动不动。
于是楚罹慢慢走了过来。
“鹤丸杀掉的,都是吉冈流顶尖的高手啊。”
“吉冈流的刀法,”鹤丸冷笑著作了一个“不堪一击”的手势。
“吉冈流到了清十郎这一代,的确是已经走上末路了。”楚罹拍拍他的肩,“可是我听说,天外有天呢。”
红衣的年轻人显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他定定的看着楚罹,只说了一句:
“肚子饿了。”
楚罹大笑,两人并肩向远处的一间小屋走去。
鹤丸好奇的打量着这房间。虽然简陋,屋顶却钉的结结实实,连这样的大雨天,地板都是极干燥的。房间里有阵阵的药香,东边自制的木头架子上摆放着一排盒子。里面大多是些普通至极的药草,胡枝子,桔梗,萱草,百日红,杜若,甚至连鹤丸这个不通医术的人都能叫的上名字。
楚罹把换下的湿衣服搭在靠窗的地方,在屋里生了火,火上扽起一个小小的药釜。
“原来大人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鹤丸突然发出一句对房间简朴之极的感慨。
“啊。”楚罹笑道:“相当自由呢。”有意把他的意思曲解。
“宁愿下野去作浪人,也不愿登庸于有势力的大名,大人的想法真是令我无法理解。”
——说是无法理解,语气里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鹤丸,”楚罹作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可是语气却相当欢快,“我可没有下野,是被主公给赶出来的。”
“出走的时候,福田大人告诉我,如果想要找您的话,只要到清洲附近转转就可以了。”
“出走?”
“是的,出走。”
楚罹定定的看着那个武士,缓缓问道:“连鹤丸都要抛弃那男人了吗?”
“我……”鹤丸的眉头无意识的紧皱着,想了半天才低头道:“那个……也是被赶出来的……嘁!大人难道有立场说我吗?”当初是谁不说一声就走掉的啊。
楚罹微笑着摸摸鹤丸湿漉漉的头发,显然不想追究下去,站起身拿起干燥的软布,替他擦干已经散开的长发。
不知为什么,鹤丸的脸突然变得滚烫。
“啊。发烧了。”楚罹摸摸他滚烫的额头。挑起眉头。
“大人,请……不要。”鹤丸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慌慌张张。
“不要什么?”后者用很正经的语调问着,手却已经不老实的沿着额头来到光滑的颈部,甚至准备继续下移。
“那个,我、我早已经不是大人的小姓了。”鹤丸低下头。
“哦?”楚罹笑的促狭,手却抬起来拍了拍少年的头。
“那么,鹤丸大人,来吃点东西吧。”
幼时曾经做过楚罹的小姓,如今早已不是的武士鹤丸现在擦干了头发,吃光了这个屋子里除草药外能吃的所有东西。
满足的躺下。
他闭上眼睛,听着暴雨敲打屋顶发出的巨响。
慢慢的倦意涌上,正迷糊间,感到身旁的人起身拍了拍他。
鹤丸猛的睁开了双眼。
楚罹作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缓缓站起。
不知为什么,鹤丸感到莫名的一阵恐惧。
他立刻端坐,握紧自己的刀。
暴雨依然肆虐,像一头野兽在头顶上咆哮。
仔细听,这头野兽又像有轻微的哮喘,这种尖细的噪音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楚罹望着天花板,最终走到屋子中间。
仰起头,又低下头。
“是老鼠。”楚罹笑了笑。
鹤丸的脸黑了下来。
“想起来,明天的药还没有熬好。”楚罹打了个呵欠,将炉火拨亮了些。“你先睡吧。”
鹤丸没有说什么,侧身向内继续睡了。
楚罹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刚才的困倦仿佛一下子消失。
他将药釜打开,加了些草药,香气立刻变得浓郁,白色的雾气直冲入屋顶,不久,屋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咳嗽的声音。
——当个忍者,这么糟糕的天气还要冒雨蹲点,真是痛苦啊。
楚罹想,幸亏下野的时候没有一时冲动跑去伊贺当忍者。
虽然说伊贺的崎道顺那个家伙曾严肃的找我深谈过今后的打算。
不过,想也知道,这种生活太辛苦了吧,不适合我。于是马上拒绝。
道顺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楚大人,你背叛伊达家之后难道不为自己打算?
当时笑答:这件事情天下人都知道了,你真的想要一个这么有名的家伙做忍者?
——当然知道他是在为我考虑。然而人的一生实在短暂的很,我还是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若不然,我又怎会……离开那人?
道顺知道无法劝动,便放弃。只是一再告诫着要十分小心风魔的忍者。
伊达家有人想对您不利。临走时他说,语气中充满忧虑。
话说回来,他大概并不知道,想要我的命实在是既简单、又困难。
今晚的忍者应该只是探子而已。迷药之类便不需要了,只加了些让人不住咳嗽的药物,这样,该知难而退了吧。
楚罹静待屋顶声音退去,合上了双眼。
第二天一大早,鹤丸睁开眼睛便感到胸口压的难受,
不用抬头也知道自己躺在楚罹大人熟悉温暖的怀抱中。
于是他习惯性的侧过身子继续睡。只是唇边不觉的扬起一丝笑容。
“啊啊啊啊!!!!”
不一会儿,鹤丸曾经熟悉的聒噪声音突然在头顶上响起。
“怎么办?我忘记了鹤丸已经不是我的小姓了!”楚罹大叫着,手却抱的更紧。
鹤丸一言不发,温暖归温暖,他也在奇怪,身体经过长期的训练,早就对危险有着超常的自发的敏感,若是有人贸然贴近,对方绝对会死的很难看。可是自己对这个人仍然是没有丝毫自发反应,难道自己,对这个过去的主人真的是没有一点戒备吗?
这算不算是一种致命的弱点?
要是被师父大人知道的话,第一件事一定是要自己除掉这个弱点。
鹤丸很深沉的看了楚罹一眼,想要认真的考虑一下亲手杀死这个家伙的可能性。
——却看见一张令他霎时忘记了呼吸的安静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