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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一次的茉莉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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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雨峰看到古芊芊向他走过来,显然很吃惊,孟紫岚宽慰地想到,也许他们的相遇纯属巧合。见到古芊芊之前,何雨峰的脸微微抬起望着天空,在清冷的月色下,眼睛里闪烁着一簇忽明忽暗的光,鱼儿似的浮出清凉的水面,抬头望了望,转眼又很快消失。这反映出他的心和思想正在经历着一场激烈的争斗。睿智的心不容许思想屈服,希望它像个战士似的昂首阔步,不断前进。而思想却始终在犹豫着,踌躇着。一会看似被雄辩说服,因为那双可以映照出这场战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好像沐浴着晨曦中的署光一样,充满了勇气和希望,但是一转眼那缕光线又暗了,他又陷入深刻的自怨自哀。见到古芊芊后,他恢复了平时的安详和宁静,像白天一样,维护着为人师长的尊严。孟紫岚隔了很远,只能看见他们,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并排在草坪上散着步,不时抬起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低声说着什么。她正思量着,是悄悄返回宿舍,还是迎上去故意夹在他们俩中间,不让古芊芊有机可乘。接着她又想到,要是古芊芊存心找机会和何雨峰亲近,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都有的是机会。倒是何雨峰,看样子他现在已经品尝到家庭的不幸,两个人的矛盾已经开始升温。在他感情最脆弱的时候,不知道经得起经不起古芊芊那张温柔小嘴的热情洋溢的倾诉。
何雨峰和古芊芊折了回来,重新坐到树下的长椅上。这时万籁寂静,他们的谈话很容易飘进孟紫岚的耳朵。原来古芊芊是在诉说即将离开学校的离愁别苦。何雨峰静静地倾听着,偶而抬起头望望古芊芊。他对美丽的东西并不迟顿,相反,拥有比一般人更敏锐和细腻的审美器官。看古芊芊的时候,他的目光里含着一缕很纤细的温情,那是一种欣赏的温情,是一种对自然之美由衷地发出赞叹的温情,从容地像清泠的小溪流过午后温暖而细碎的山间小道;干净地丝毫不带人间杂念,也丝毫没有孟紫岚猜测的那种火热的激情,“那么强烈,那么灼热。”
不一会儿,何雨峰站起来向古芊芊道别,执意要看着她进宿舍的大门,说只有这样他才会放心离开。古芊芊只得依从。当她说“再见”的时候,声调中含着淡淡的忧伤,俨如午夜盛开的铃兰花,在清冷的月色下散发着飘渺如梦的幽香。看她走进宿舍的大门,从里边轻轻地带上后,何雨峰点燃一支烟,重新坐回长椅,低着头沉思。看他的样子,好像刚才的思考被古芊芊打开了一道裂口,他不得不费点力把它重新弥合起来。但是孟紫岚并没有给他缝合的机会。古芊芊消失在大门里没到一分钟,她就从藏身的灌木丛里窜出来,径直走向何雨峰。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似笑非笑,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想不到今天晚上这么热闹。他先向孟紫岚打招呼,并很客气地问她是否还有其他人藏在灌木丛里,要是有,请她顺便把他们都带出来吧,省得他不得不一个一个的会面,以至于天亮还不能送他们回宿舍。
孟紫岚则认真地回答,说:“当然没有,他们知道您今天不会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所以约好明天在这里等您。”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你这么晚出来溜达,遇到老师竟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为什么?”何雨峰轻声责备,故意摆起一副严师的模样,但是,人们只会看到他衔在嘴角的微笑而毫不在意他的斥责。
孟紫岚坐在何雨峰的身边。她和他挨得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淡淡的烟味的男性体香。何雨峰也没有躲开,他一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一手拿着烟,并不在意这个女学生看到他的另一面。孟紫岚说:“因为爱月下这一片幽凉的不仅仅是老师您一个人呀。”
“月色多美啊。”何雨峰说。
“可惜星星不多。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对星座感兴趣。不过到现在为止,除了仙后座、北斗七星和北极星外,却不识得其他的星座。老师,您教我好不好?”
“我教你?我自己连仙后座都分不清,怎么能教你。”何雨峰笑着。
“那我先教你认仙后座好不好,然后我们再一块分辨狮子座,老师,您是什么星座的?”
“不知道。”何雨峰说:“怎么来算自己是哪个星座的?”
“不用算,您只要告诉我你是几月几号出生的就行。不过,就算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出您是哪个星座。”
“是吗?”
孟紫岚故意摆出一副思考状,然后,学着算命的人一样假装恍然大悟。
“是什么星座?好不好?”何雨峰问。
“您应该生在阳花三月,玉柳出岫时对吗?”
“怪怪。”何雨峰确实被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出生在三月?再猜我是几号?”
“我不是说了吗,‘玉柳出岫时’。”
“我又不是女子,怎么你这几句听来这么柔媚。”
“啊,那是因为我只会用这两句来形容,一时还找不到别的词。咯咯------”孟紫岚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何雨峰也笑着,忧郁一扫而光。
“你还没说我究意是什么星座。”
“老师,听我背一首诗,这应该是对你那个星座最好的描述。
呵,这些茉莉花,这些白的茉莉花!
我仿佛记得我第一次双手满捧着这些茉莉花,
这些白的茉莉花的时候。
我喜爱那日光。
那天空,那绿色的大地;
我听见那河水淙淙的流声,
在黑漆的午夜里传过来;
秋天的夕阳,
在荒原上大路转角处迎我,如新妇揭起她的面纱迎接好的爱人。
但我想起孩提时第一次捧在手里的白茉莉,心里充满着甜蜜的回忆。
我生平有过许多快活的日子,在节日宴会的晚上,我曾跟着说笑话的人大笑。
在灰暗的雨天的早晨,我吟哦过许多飘逸的诗篇。
我颈上戴过爱人手织的醉花的花圈,作为晚装。
但我想起孩提时第一次捧在手里的白茉莉,
心里充满着甜蜜的回忆。”
“这是泰戈尔《新月集》里的一首诗,‘第一次的茉莉花’。我很喜欢这首诗,想不到你竟会全背下来,还背得这么优美。”何雨峰说。
“也不是啦。喜欢归喜欢,其实我对他的诗了解的可不多,只是因为您喜欢,所以才处心积虑地找到并背下来。”孟紫岚歪着头看他的反应。
“我有告诉你喜欢他的诗吗?”
“你真得没告诉我吗?”孟紫岚故意不去理会他的疑惑。
何雨峰忽然笑开,说:“难得你这份心思,谢谢了。你瞧,天边有一颗星星,虽然明灭不定,可是看起来像一只调皮的眼睛,看看人家,又悄悄地躲开。不知道那是什么星。”
“害羞的心。”孟紫岚说。
“为什么会害羞?”
“想对天使说‘我爱你’,却羞涩得不敢表达。”
何雨峰的心像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他避开孟紫岚的目光,起来向前走去。就算他再迟顿,也不会看不出点燃在孟紫岚眼眸里的那一簇火焰;就算他可以假装看不见,又怎么听不出她发自肺腑的缠绵幽测的告白。现在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有些后悔,不该和她走得这么近,听任她这么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作为一名老师,他觉得有必要和她进行一次深入的谈话,听之任之则是失职,是对教师这份神圣职责的亵渎。可是潜意识里他感到自己竟有些心虚,不能坦然地坐下和她推心置腹的交谈。他来回走动着,不时抬头看看孟紫岚。她则抿着嘴,一副恶作剧到底的模样,拿眼瞅着他,探究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越是烦躁不安,她越觉得稳定,只是斟酌着怎么开口,让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最后,何雨峰强迫自己定下心,走到孟紫岚的跟前,说:“卢子衿,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再仔细谈谈,好不好?”
“要的。”孟紫岚学着方若兰时不时冒出来的湖北味,狡邪地笑着。何雨峰迅速转开头不去看她。孟紫岚又说:“老师,我今天讲得故事好不好听?”
“好是好,不过终究是虚幻的故事。女主人公飞到过去,一心一意只想找回心中的爱人,可是她有没有为男主人公考虑过?他不是个独立的男人,而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女主人公要他怎么处理对家庭的责任?难道她说声‘我爱你’,就可以把所有这一切都抹杀?如果他是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这个女孩子爱他。”
孟紫岚想想,说:“这个女孩子并没有要求他在没离婚的时候爱她,她只想证明她就是后来男主人公提到的那个女子,不想和他不停地在原地兜圈子,难道不对吗?”
“荒谬。”何雨峰的脸胀得通红,显然有些生气。
孟紫岚假装没看见,继续说:“如果换成你是那个女主人公,你怎么办,听他口口声声说是多么的爱另外一个女子,而你知道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人,你该怎么办?老师,你教我,我该怎么办?”孟紫岚逼上前一步,何雨峰退开一步,竭力不去看她。
“我的教学任务里没有这一章。我不能教你,报歉的很。”他想离开。孟紫岚没有拦他,而是在他身后轻声说:“又是一个月光明媚的晚上,一个女子,在这个美丽的景致下被同一个男人连续拒绝两次,前后才三个月,这就不仅仅是难堪,而是不幸了。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听到这句话,何雨峰停住,却没有回过身看她,而是沉默地伫立着。孟紫岚又说:“你还记得故事的女主人公叫什么吗?”
“那不是你编得名字吗?”
“请相信我,我没有神经错乱,也没有失去理智,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正常、清醒的女子,从某种意义上讲和你是平等的。对了,你注意到我用得是‘你’而不是‘您’。我不是你的学生,尽管我一直很遗憾没有成为你的学生,但是现在这不重要。因为,近来我时时不安,总觉得哪天一觉醒来,又回到我的那个年代了。所以有必要把一些事情告诉你。今天的故事是真的,你就是那个男主人公,本来我在讲故事的时候就想说,或者,至少把古芊芊的名字叫出来。可是斟酌再三,我还是放弃了,当着那么多学生,我不能损害你的形像。可是,你得原谅一个马上要从你面前消失的人的肺腑之言。何大哥------”
他一听这个称呼,吓得不由地转过身向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个女孩子究竟是失去理智了,还是很勇敢,到底面对面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一个被躲躲闪闪了很久的话题终于被提了出来,不可怀疑地放在了面前,他不能再回避。他想告诫她不要再继续,可是只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他想起她在编辑室说的话:“不要把你的爱变成他的炼狱。”他想引用这句话,可是又想到这也太不自谦了。
孟紫岚却说得越来越轻松,她甚至笑了起来,慢慢走到他身边,说:“请你不要这么吃惊好吗?我一向是不勇敢的,加上自身的不足,不敢要你直言说对我有好感。”
“可是这是真的。”何雨峰突然说:“倒不是因为你的容貌,而是由于你本身时时流露出来的气质。可是,任何人都不能对美视若无睹。至于------”
“谢谢你的夸讲,”孟紫岚的眼睛里柔波流转,嘴角抿着,荡漾着轻柔地小笑。“可是气质这东西终究是虚幻的,抓不住。本来我想得到你一句话,可是现在不了,能和你一起呆三个月已是我最大的福份,就算日后我们真得各不相见,我心已足。再说一便,我不是卢子衿,真是很奇怪,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要是她见到我那个时代的何雨峰,不知道会不会像我这么为难,连面对面地说句话都不能亲近的直呼‘你’,而是一味的‘您’呀‘您’。好了,我不忍再这么吓你,回去吧,或许明天还可以再见你。”说完自己径直走了,也不管何雨峰对她话倒底理解到什么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