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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岁月忽已晚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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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岁月忽已晚 1
欧阳少恭闭目,听得远处笑语歌吹之声。江南水乡一片喧闹。舫内灯烛荧荧,女子躲在轻纱后,面容不清,只在帘底露出凤头鞋的柔软缎面,弄了几下弦,似在试音。
帘子被掀开,裹着一阵寒风,雷严携酒佩剑,迈步进来。他坐在案几旁,正正对着少恭,将酒和剑重重拍在案上。少恭漠然一笑,也浑不在意。
雷严挑灯,将酒盏置于少恭前,先后为他和自己满了酒。酒色清彻,芬芳醉人,少恭凤眸微挑,含笑看他,一派云淡风清的模样,讥讽之意深深埋在眼底。
雷严最恨他这幅模样,当即怒火中烧,使劲一握,酒盏“啪——”的一声碎了干净。轻纱后的女子受了惊吓,“铮”的一声,差点断了弦。
“掌门又是何必,”欧阳少恭轻摇酒盏,婉惜道,“道不同者,不相为谋,掌门何需强人所难?”
雷严怒极反笑,“少恭当真是能言会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看来,我敬你才华,愿和你同振青玉坛,倒是错了?”
欧阳少恭摇头,“少恭所要,只是一方天地,掌门心知肚明,何需少恭多言。”
“一方天地?当初是谁告我玉衡之力,丹芷长老?走到如今地步,少恭莫不是还想独善其身?”
少恭不答,烛火下敛着眉眼,似笑非笑。
雷严长叹一口气,比起少恭,他从来只是粗鄙之人。从未了解过这人的玲珑心思。当年为他才华心折,遍寻天下,只想要把最好的琴给他……谁知最后,仍然万事皆空。
也罢,也罢,今朝有酒,估且便醉今朝。
雷严再不多话,只是自顾自的饮酒。少恭与他对座,只是一口一口慢品。过了许久,少恭按住雷严的酒盏,叹气道,“掌门这又何必?”
雷严已是神识模糊,少恭的影象晃来晃去,心下思绪纷杂,又是一喜。或许少恭还记着他送九霄环佩的情意吧?
那日少恭在炼丹,自己鲁莽的推门进去,少恭虽是面色不喜,语气仍是温软。自知少恭最不喜欢炼丹时被别人打扰,却实在难以按捺心中跃动之情。只是拉了他去取刚斫好上色的九霄环佩,见他抚上琴身,面露诧异之色,却仍难掩欣喜之意,眼里就象撒了星子,闪闪发光。
从未见过少恭这般欢愉,自己好大一把年纪,竟然也陶陶然如情窦初开的少年。
想到过往,雷严心下五味掺杂,酒意上涌,将头一埋案上,嘴唇哆哆嗦嗦吻在少恭手背上,只觉那处冷似冰霜,毫无温度。心下一凛,抬起头来,对上少恭毫无表情的双眼。
雷严这才觉得自己做了孟浪之事,忙仰起头来,用力过大,头脑也不清醒,自是连凳带人,“晃啷”一声后翻在地上。
欧阳少恭却纹丝未动,手臂仍然横在案上,手指也还按着雷严的酒盏。雷严虽是醉了,却还没糊涂,暗道,究竟何事,使得少恭一时心驰,忽视了自己唐突之事。
酒意缠绵之下,雷严渐渐睡过去,恍惚中歌妓的绵软声音萦绕耳边,渐渐又远去了。那歌依稀是这样的: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回环反复,语调甚悲。世间美好,多不可得。
信任之人,谈笑之间,也是转首背离。
欧阳少恭静静听了很久,心里好象有一把火烧过,什么被烧尽了。缓缓摩挲过腰间挂着的鸾佩,少恭一口饮进杯中的残酒,掀帘出去。
天色暝暝,阴云乌黑。山雨欲来,狂风将起。
这厢百里屠苏睁开眼睛,对上风晴雪担忧的神情。他心里一动,不忍再看。站起身来环顾一番,见这牢房幽森昏暗,墙上开了一方窄小的开口,月色昏黄,已然夜深。
刚才梦见了小时之事……梦中之事向来迷乱,太子长琴,摇山,虺……还是那些任性不懂的过往。柔风拂过,阳光艳艳,少年过耳的短发微微拂动,那张脸,那般熟悉。
眉目清冷,偏又温柔,分明是尚且年少的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眉目一凛,握紧的手心里渗出血来。
“苏苏……”风晴雪看他神思不属,起身柔声唤道。
“无妨。”百里屠苏道,“先离开这牢房,再做计较。”才行运气,已觉血气不畅,百里屠苏看向窗外,此时月色正好,“吴虚三才阵令人功力受制,须过些时日方能复原,眼下勿要妄动,静待时机。”
风晴雪点点头,随百里屠苏一同又坐回原处,两人一时再无言语。百里屠苏正闭目调息之时,风晴雪忽然捂嘴,“啊呀”一声,“也不知少恭怎么样了,他被那些人抓走不会有事吧?红玉姐和兰生能把他救回来吗?”
话音刚落,百里屠苏闷哼一声,一丝血线已经沿唇滑落。晴雪惊呼一声,他摇头示意,且莫出声。百里屠苏抹去血迹,站起身来,缓步走向牢门,秉悟一惊,近前几步,喝道,“做什么?!”
话音未落,百里屠苏已经掐住他脖子,缓缓施力,秉悟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相简见得异状,本欲脱逃报信,却听“哗啦”一声,百里屠苏破得牢门,身缚黑煞,几步上前掐住相简脖颈,如前般施为。
待得两人均伏于地上,百里屠苏收住煞气,强忍下喉头腥甜。不知是否错觉,从藤仙洞斩杀妖藤开始,对煞气的控制,竟较之前强了许多。情势危急,也无暇多想,他沉声道,“跟上!”风晴雪一愣之后,抱起襄铃,持镰跟在他身后。脑中回想刚才苏苏之状,不觉忧心,可是怪病复发?
两人匆忙行路,风晴雪见百里屠苏面色凝重,自觉不便多言。两人沉默前行,谁料远处几人,着天墉道服,遥遥见了百里屠苏,便一人报信,一人去寻帮手。
距离甚远,追不可得。余得几人又是横剑挡在百里屠苏身前,三尺青锋,宝剑清霜。百里屠苏皱眉,拨得焚寂出来。
争斗并不激烈,朔月之夜,本是煞气之盛。百里屠苏焚寂回鞘,垂眼看了倒下的同门师兄弟,渐渐收住煞气,心里竟是一片澄明如水。似乎冥冥之中,他已经有所顿悟,焚寂是何物,又是从何而来。
如此大闹一番,自是不好再往山下。百里屠苏道,“恐是山下皆已布好罗网。惟今之计,还需一刻不停住山里走,当务之急,便是寻找别的出路,速速离山。”
风晴雪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是忧愁之意。她从未见苏苏这般操纵体内黑煞,总觉不妥,张口欲劝,见得前方那人背影,倔强孤单,心里满盈不知所措的情意,无从宣泄。
百里屠苏一行人走到尽头,只见得累累山石。百里屠苏想得师尊之言,知其不过障眼之术。唤来灵兽映虚,破开迷障后便见一巨石立于山体中央。心知恐是铁柱观秘境。
“如今为躲追奔,方出下策,观内列位有灵,请恕百里屠苏大不敬之罪。”百里屠苏顿一顿,又道,“若有降责皆由我一人承担,与襄铃、风晴雪二人无甚干系。”
风晴雪见百里屠苏面色凝重,内心一紧,不觉要伸出手去触碰百里屠苏。伸到一半,只是怔怔停住。
百里屠苏已经开始念咒,一时如觉梦里。
什么时候,娘和师尊,这般教他,念咒之时,需得心无杂念,宁神归一。
那时候的岁月……
百里屠苏捂住嘴,鲜血沿着指缝流出来。隆隆声响,山洞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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