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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八章 烛影摇红(五) ...

  •   金陵城外,江宁府,盈袖山庄。
      沈漪正伏在案头,瘦金体小字临着一张帖子。
      比起一个月前的瘦弱憔悴,她的气色已经大好。请了大夫来看,都说只因是头一胎难免受了些罪,所幸母女均安,调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与狄枫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而他现在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她却全然不知。
      狄枫疼惜她,命人天南海北的搜罗了许多奇花异草来给她养心安神,而日常进补的食材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大凡百年的灵芝千年的人参都已是寻常物件,更为难得那些北极的熊掌、南疆的甘露也是应有尽有,每日里汤水不断、丫鬟簇拥,于是才不过一个月,人反倒丰满了几分。
      想起隔壁襁褓中熟睡的婴孩,沈漪微微的笑了,这其乐融融的日子,不正是自己日思夜盼的吗?
      天下第一庄,盈袖山庄,这曾经几乎就要与她失之交臂的所在,终于还是纳入了她的囊中,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些话,也有些竟不是骗人的;而曾令她魂牵梦绕愁肠百转的狄枫,也已不再仅仅是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敬畏有加的白衣剑神,他有了新的名号,人们称之为塞北轻羽阁的姑爷,沈漪的丈夫;如今又有了这个孩子,她健康又漂亮,尤其是一双生动水灵的大眼睛,像极了她的父亲。
      不该再有什么不满,这样的日子,去换长生不老也不愿。
      只是眉心那一点点愁,始终不曾消散。
      一分神,手腕抖了一点,一个“如”字便写坏了,令她胸口猛地一震。左手女右手口,均是她的平生大忌。
      略稳一稳心神,伸出左手欲剔除笔尖一处分岔,墨渍便顷刻沿着指缝缓缓渗入了微红的凤仙花指甲,恰似混入血液的那一丝污垢,怎么都除不尽。
      她叹气,抬头,烟雨略微迷蒙了天色,窗前梧桐树下忽现人影婆娑、白衣飘缈,那一瞬间,沈漪掩口失声,手中象牙杆的湖笔掉下来,顷刻氲了整张字。
      忙不迭推窗细看,然而哪里还有什么白衣?
      雨水漫过,一纸好字尽成黑白污浊。
      沈漪仿佛恍然大悟,卷帘疾走,而里间摇篮之中果然已是空空如也。
      她大叫起来,门外便紧随着闪出一道人影,惊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上不好,婢子去请郎中来吧……”
      她回头,便见那花裙素颜的小婢正眨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望着自己,而她的怀里,不正是自己的孩子吗?
      沈漪踉跄冲上前来,夺手抢过婴儿牢牢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不知何时,廊上已多了一个人。窗外风雨如织,他却在那风雨之中更显玉树临风,然而此刻看他眉心紧锁,似乎也在为了她而感到心痛。
      盈袖山庄二庄主,聂晶。从未见兵器谱上如何叱咤风云,却难得那一颗足智多谋的金头脑,自狄枫接任以来,便始终不离其左右,指点江山,意气飞扬。
      只是,那些张狂与不羁,全部自他初见沈漪的倾城绝色那一刻起悉数埋葬,从此一颗心,再也容不下任何旁骛。
      “大嫂,心病还须心药医……”
      “二叔,我明日便去白马寺祈福,还请二叔为我打点……”

      不过三条街,十里烟花,歌舞升平。
      狄枫虽不常混迹于风月,然而有了那些个附庸风雅的知交好友,总难免不偶一为之。
      长安临王府第一高手邱瑞齐,江湖人送玉面书生的英俊剑客玉无痕,以及金陵城第一富胄家的公子哥儿乐陶,此刻均在此处,把酒言欢。
      醉柳坪,听名字就是个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好去处,更别说此刻花团锦簇,美人晃乱了离人眼呢?
      人称江南第一姬的舞娘穆琊此刻正翩翩起舞,台下乡绅公子满堂华彩,奔雷似的鼓掌喝彩此起彼伏,竟是好一幅万人空巷的盛事美景。
      而说起这个女子,却是个真正的奇人。她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城府,那些个江南才子最为倚重的琴棋书画,她一样也不会,然而偏是这样一个女子,明眸善睐,唇角带俏,一挥广袖名动四方,引得天下英雄竞折腰。
      多少须眉将痴心一片都交给了她,而她却连回眸一笑都懒得施舍。
      只是世上万物,皆生生相克,纵使她心比天高,最后却仍旧败在了一个浪荡公子的手里,乐陶,江湖上建树不多却声名远播,皆是因为但凡有了三分闻名的女子,最后皆为他而黯然神伤。
      邱瑞齐饮了一口酒,忍不住戏虐道:“穆姑娘能来江宁叫咱们一饱眼福,可是多亏了乐陶。说来我总不明白,这花花大少的几番手段当真叫人匪夷所思,竟是连玉兄弟这般容貌也不是他的对手,怪哉、怪哉。”
      玉无痕倒不以为意,仍旧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浅笑而答:“邱兄此言差矣,志不同,如何比较?”
      乐陶却不理他二人,一双眼睛都只盯着穆琊,一面合着拍子,一面应着:“江湖上谈的都是生死,有何趣味,你们只是不知道女人的好罢了……”
      余下三人闻言皆是大笑,便又互满了杯盏,觥筹交错。
      谈笑间忽有家丁来报,附在狄枫耳畔一阵轻语,那清隽男子便是眼见着一扫方才悠闲,脸色大变,起身便走。
      行至门口,才又回了头去嘱咐道:“明日小女的满月酒,兄弟几个可务必要来。”
      诸人知道他所去为何,便也不留,只纷纷答道,“那是自然。”
      于是狄枫一笑,双手抱拳施过一礼,便安心家去了。

      微雨湿黄昏,狄枫书房,心砚斋。
      “大哥所请的贵客,燕子楼头的晏楼主方才命人送了书函来,”聂晶拜过狄枫,便递上一张红笺,“说是近日身体抱恙,惟恐过了病气给小寿星,就不来吃澄儿的满月寿酒了,特备薄礼三箱,与大哥告罪。”
      “晏兄总是这样客气,既然抱病在身,自然是该安心修养的,澄儿不过满月,何来寿酒之说?此番下帖不过因了多时未见,想个由头小聚罢了,等晏兄好些了,我再带澄儿去苏州登门拜会,”狄枫侧目,想了一时,又吩咐道,“家里补品甚多,挑几样体面的即刻送到燕子楼头去,以聊表咱们盈袖山庄的心意。”
      “是,”聂晶应了,便要下去吩咐,却又略一踌躇,因而止住步子,想了一时才道,“大哥近日与燕子楼头走的颇近,虽不是不好,但咱们盈袖山庄行走江湖素来光明磊落,不是晏子楚那等用心之人可比可及的,此番休战示好,看上去倒似风平浪静,却说不好处处皆为暗涌,晶以为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二弟多虑了,若是晏兄不想咱们活命,早在汀州下手不是更好,又何必舍易取难呢?更何况,他还是我那素未谋面的表妹司徒宁琅的心上人,自然也算得三分亲,”狄枫淡淡一笑,摆手岔开话题,“三弟和沈淳何时回来?”
      “三弟历来行踪飘忽,找他最是不易,唯有听天由命了,”聂晶见他不甚留心,只得一叹,才又笑答道,“至于沈兄弟,若无意外,今晚便该到了。”
      “那就好,漪儿这疑心病是愈发的重了,沈淳来了正好劝劝她,” 提到妻子,狄枫不禁皱眉,捧过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听说今日我不在的时候,又大闹了一场,还撵了个丫头出去,到底所为何事?”
      “那丫头未请大嫂示下便抱了澄儿出门闲走,大嫂怕她是受人指使,前来加害澄儿的,这才打发走了。”聂晶虽知这番说辞实在不甚体面,却也苦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解释。
      “普天之下,她总以为哪个都是别人派来的奸细,已经过了这么久,也该适可而止了。”
      “大哥,你该多去了解她在想什么,你不知道她心里有多怕……”
      “哦?看样子你知道?”狄枫挑眉,令聂晶顿时语塞。
      “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沈湮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想要的如今都已经得到了,她还怕什么呢?”说罢,狄枫便起了身去看窗外烟雨,不知为何,竟隔着窗棂淡淡映出了一幅怅然若失的神情。

      晚饭刚过,狄枫正在花厅喝茶的空档,便听下人来报说沈淳到了。
      狄枫闻言,忙起身去迎。
      然而才刚行至前庭,倏地寒光一闪,狄枫一愣,踏过柳枝飞身疾退,一个三尺剑花转瞬明灭于夜色,顷刻映出了沈淳那张永远桀骜不驯的脸。
      “给外甥丫头的见面礼,等她会走了就教她迷侠剑,哈哈!”沈淳朗声大笑,便将手中那束寒光掷与狄枫。
      千年寒铁锻造,轻薄有力,剑柄上刻“唯澄”二字,挥舞时隐隐有游龙之声,狄枫眼前一亮,不禁大赞。
      “好剑,不愧是天下第一的轻羽阁沈淳!”
      “好说,姐姐姐夫近来可好?”
      狄枫苦笑一声,便将宝剑还鞘收入锦盒之中,才对沈淳道:“还是进去看看你二姐吧,自从生下澄儿,她便整日恍恍惚惚疑神疑鬼,你来了她必定高兴……”
      沈淳闻言,脸色便立时敛了下来,大步流星般走过前庭,走了几步却又停下,略一侧目,只听他冷冷的声音穿透夜色幽幽而至:“轻羽阁从来只得一个大小姐,便是沈漪,你说的那个女人,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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