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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四章 罗敷夜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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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功了?”宁琅睁开双眼,望向沈玦。
“不错,”沈玦点头苦笑,“足足三月,为了救回我,泊名不眠不休,劳心费力直至几度咳血,当她得知我已性命无虞时,便放了一只竹筏,任我自生自灭去了……”
“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奇女子,”宁琅不禁赞道,“那容成姑娘呢?”
“她……”提到她,沈玦便又现出那般寥落神情,“她因担忧自己一人之故带累贞馆前程,一人提剑屠尽南宫世家上下,江湖便从此再没有她的消息了……”
“不错,这笔大事我曾记载,”宁琅点点头,“余下种种,我说给你听。”
四年之前,哀牢山,秀峰居。
素素拾起长长石阶,一时慨叹故里竟似一夜东风来,空馀满地梨花雪。
明明身在腥风血雨的江湖,却又全然不能分辨。
说到底,江湖原来只是一种心境。
此刻素素望着眼前美景,忽而记起她心底的那一点向往,和一个与自己相知相爱的人,褪掉满身浮华,归隐山林。
一切拼命想要拥有的,都那么难。
而轻易拥有的,不是她想要的。
师姐派出去的剑使回来复命,南宫世家上下确无一人幸存。雨嫣不住拍手赞道,师妹果然一身好武艺,此番只身前去,当真是出奇制胜。
尚雨嫣,江湖中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女子,传奇一般的存在。
她才是师父应该传与衣钵的人,她的心,撑得起江湖之中风起云涌,而她容成素,只是个普通人,全无半点野心。
此刻她只觉胸中有一口气总是提不上来,多少人无辜枉死在自己手上,没人在意。
雨嫣一笑,云淡风轻:“师妹,秘宝若当真还在沈玦手里,少不得你还要走一趟。”
“师姐,为了秘宝,咱们过的快乐吗?”
“师妹,你不会是真被那男人迷失了心智吧?”雨嫣抬头,眼神不解望着素素,“既是师父临终嘱托,做弟子的自然该当不遗余力。师父说过,那秘宝本就是我贞馆之物,是那北客肖泽强夺了去,如今我们自贼人手中夺回,不是天经地义么?”
“江湖之中,本就你争我夺,又如何算得清归属?”素素一叹,不动声色。
雨嫣闻言,眼中陡生凛冽寒霜,却又勉强克制,只淡淡嘱咐道,“师妹,你伤还没好,要多静养,近来这些琐碎就别操劳了,我们过后再谈。”
“师姐,我这一趟来,是为向你辞行的……”
雨嫣自是一愣,寻思半晌,方才缓缓起身,立于素素身前。
“如果我不应允呢?”
“师姐,此番我去意已决,若师姐心存疑虑,素素愿自废武功,将贞女剑交还师姐保管,从此以后再不过问江湖中事。”
此刻两人近在咫尺,若尚雨嫣抽出袖中暗箭,则容成素已是避无可避。然而生死都只是一搏,尚雨嫣辗转料定对方今后仍将大有用途,而容成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又何苦?”僵持颇久,雨嫣才终于舒缓了眉心,空出手来。
说来,那贞女剑本是一双,因雨嫣与素素皆是尚君懿爱徒,所以两人自小便各执一半。
素素虽然是武学上难得一见的奇才,却太过感情用事,难免为情所苦,并非大将之才,而雨嫣聪明伶俐,堪称女中诸葛,二人相互扶持,定可大有作为。
没想到当日师傅临终遗言,今日居然一语成谶。
“既然心意已决,你就去吧,”雨嫣长叹一声,转身背对素素,“若你他日后悔,我就在这秀峰居上等你。”
“多谢师姐,江湖从此与我无关。”素素浅笑,便挽起手中琳琅配剑,一袭黛紫轻衫翩然远去。
“馆主,这要如何是好?”廊下一人上前,抱拳询问,贞馆规矩历来颇多,而头一项最为要紧的,便是如有背离师门者,杀无赦。
“她只是出去走走,总会回来的,”雨嫣神色忽又一凛,片刻便重拾昔日威严,“你们是没见过她的剑,当年师父还在世,就已不是她的对手,到如今,天下之大,怕是鲜有几人能出其右了。”
言外之意,竟是不叫人去白白送死罢了。
待容成素步出秀峰居,望头顶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竟似长舒了一口气般,豁然开朗。
江湖于她而言,是真的厌了,也倦了。
而那个内心深处的自己,也终于不必再前惧后畏,此刻,她已能够按照自己所想去生活。
月余之后,百里开外,一处连名字都没有的乡下小镇。
在鱼龙混杂的小客栈点了白面馒头与粗盐浸出些许滋味的酱菜、一碗热水,却也难得她还能吃得津津有味。一人行走多日,方才明白生活本该是这般甘苦交加、起伏跌宕,而在哀牢山待得久了,二十年好似一日,除了一身武艺,竟是一无所得。何谓生活,她并没体会,更罔顾那些人情冷暖、言情谈爱。
回想那时决绝而又激烈的一剑,为何不等他做出决定,为何不给他最后机会,她并不明白。只是手起刃落,竟没给她时候仔细思量。
或者正是等了太久,寂寞了太久,才会如此惧怕那永恒的绝望。因此他到底如何抉择,她终究还是没能知道。
身边嘈杂声响将思绪扯回现实,透过客栈敞开迎宾的大门,对面街景倒是一览无余。一个少年,身穿粗布衣衫,肩上担着一捆拾柴,身后跟着几个衣裳干净打扮又细致的少年,都是一般年纪,一路追打着那褴褛少年。只因那孩子所缚木柴竟颇高颇重,若是空出一只手来还击,恐怕就要散落一地,便见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疾走。
成群的孩子见了,便更来了精神,于是捡起地上石块乱丢一气,嘴里不住喊着“乡巴佬,乡巴佬……”
街上往来行人并不觉异常,只有素素见了却是恼怒,这般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将来可给谁去管教?
于是竟毫不客气,桌上木筒中的数十只筷子顿时变作呼啸箭雨迎头飞去,那些少年自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更别提如何反应,只觉耳畔风声呼啸而过,自己已被那些筷子牢牢钉在墙上,穿过他们的衣服,鞋子,却单单不曾划过皮肤,也没有半个人受伤。
街上顿时一片死寂,继而嚎啕大哭声此起彼伏。而素素却没一丝歉意,付了饭钱,把一双手背在身后,跟着那脏少年,一路聊天,往村里而去。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姓羿……羿子卿……”少年咧开嘴一笑,颇为诚恳,“多谢这位神仙似的姐姐相救,我家里有山上摘的茶,等咱们到了,我就烧水来款待你。”
“这姓倒是少见,”素素一笑,偏头看他,“如此说来,你不但会砍柴,还会采茶?”
少年听她话里是夸赞口气,脸上便露出得意神色来,于是素素看他好笑,不禁故意戳他痛楚,因问道:“方才那些人欺负你,怎么不还手?”
“你说金少爷齐少爷他们呀,可不是看我肩上有柴堆,才有这胆子的么,换了平常,我一双拳头把他们所有人都打得满地找牙。”少年越说,越是眉飞色舞起来。
“这么说,你倒是个英雄呢,”素素一撇嘴,“我可是白救了你。”
“嘿嘿,要不是小六和阿九被欺负怕了不敢来镇上,我就不用一人担这些了,也可以打架,只是今天,着实没有多余的力气,柴要是散了,大家可就都没饭吃。”少年耸耸肩,一路向前。
素素闻言,却好似有些留心,走了十几里,那少年仍旧喘息均匀,已是奇怪,再看身后地上四行脚印,那少年身上至少有五十斤木柴,却比自己的还浅,思量片刻,心里已隐隐有了防备。
“不要紧,以你的内功,就是再多上几十个人,也伤不到你筋骨。”素素浅笑,“我倒看走了眼,不知羿兄弟师从哪位大家?”
“啊?”少年一愣,竟如一盆雾水兜头泼下,“我连一照半式都不曾学过,姐姐怎地说我师出名门啊?”
话音刚落,素素闪电般反手钳住少年咽喉,用力一捏,那少年不闪不避,顿时一声哀号,叫得素素一愣,只是不曾放手。眼见着他面色紫胀,双眼翻白,就要背过气去,这才送开手,而那少年自然跌在地上,捂住脖子大口喘息,许久才从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回来。
“你……你……你这是要杀人啊……”少年一面咳嗽,一面勉强爬了起来,只是眼中顿生几分忌惮,已不似先时那般无畏。
“你……当真不曾学过武艺?”
“都说了没有,” 羿子卿双手按住自己脖子,凄凄惨惨的答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又无怨无仇,骗你作甚?”
“是我多心,方才得罪了,”素素望他这般模样,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只是你一身浑厚内劲,倒令人生疑。”
“这就说来话长了……三年前我们村里来了一个大叔……” 羿子卿正要滔滔不绝,却被素素手势打断。
“谁都有过去种种,不必一一向我道来。你今年多大?”
“八岁。”
“晚了些,倒也不妨。”素素点点头,“我正想收个徒弟,你这么好的筋骨和内力,不妨就给我捡个便宜。”
“啥?”少年大吃一惊,登时跳了起来,“你要收我为徒?”
“你的吐纳与内劲都已成形,省去了许多功夫,如今只需传授你心术口诀与招式剑法,若你资质不是太差,倒也没什么难的。” 素素笑起来,心想总算为自己寻了个营生,今后怕是不会太闷,“只是方才你也见了,我脾气不好,又不讲理,日后我若打你骂你,你会记恨我么?”
“那可不成,我爹说了,有理才能走遍天下,不管你功夫多好,若没道理,我也不听你的。”羿子卿双手叉腰,挺起了胸脯来。
“好,那就讲理,只是脾气不好。”素素挑眉,又让一步。
说来奇怪,这两人拜师收徒,竟不是一般套路,却如在街边买菜般讨价还价。
“好,”少年重重点了点头,便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羿子卿此生此世,跟随师父左右,听凭师父差遣,只要是有道理的,绝无怨言。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好了好了,谁叫你说这么多了,也不嫌口渴,还是上你家吃拜师茶去。”素素也并不扶他起身,旋即一笑,又一路径直而去。
“哎。”少年应了,爬起来又将柴堆背起,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恍惚之中,时间却也过得飞快。容成素并没搬进村中,而是在村外一片竹林尽头,砍了几百支竹子盖了间竹屋,不想叫无关紧要的人知道了自己所在,日后便不会生出事端。因她不懂家政之事,还要子卿每日两头奔波,又是煮饭又是洗衣,极为尽心尽力。
起初教的是轻功,好叫子卿往来砍柴少费些时候,便多出时间来教他武艺。因此子卿轻功越好,每日学的也就越多,而归家仍是往日那般时辰,便并不令村人起疑。如此三个月过去,那少年的步伐身手已是小有所成。
这一天,子卿与往常一样上山砍柴,回来时也依旧路过镇上。因了那次素素出手之故,有钱人家的小孩再见子卿都觉心有余悸,远远的看他来了,总是一哄而散,不敢再多招惹。
长此以往,子卿倒觉寂寞。因此想了个法子,每每回程时,手里总拿着一根枯枝,边走边依口诀比划着剑法招式,不知不觉到了家,再塞进背后那捆柴堆之中,便神不知鬼不觉。
这天也并不例外。
行至兴隆酒馆外,忽听门内一阵骚动,店老板嘴里振振有辞,一路边骂边推,将一人赶出门来。子卿每日里酒鬼见的多了,只是无意一瞥,瞧那人眉目俊朗,不像本地人士,脚下却好似踩着棉花般不知深浅,一路踉跄后退,撞翻门口摊贩待售的一只瓷瓶。
那瓷瓶并未摔破,一路骨碌碌就往一边滚去,而男子左摇右晃,也偏偏直冲着那瓶子踩去,若真跌上去,或摔或砸,少不了都要见血,子卿一慌,也忘了出门前师父如何叮嘱,脚尖点地飞身踏过,手腕一挑,手中枯枝不偏不倚,正挑起那瓷瓶来,向上一抛,又稳稳落入手中。
街上四面八方视线忽然齐聚在子卿身上,顿时令少年惊出一身冷汗。偷偷回望,却见方才那男子竟稳稳立于一侧,眼神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倒像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方记起师父曾说过,外人面前绝不可显露身手,于是顿觉不妙,放下瓶子拔足便跑。
直至一路飞奔至村中,回头见无人跟随,方拍拍胸脯,默念了几遍菩萨保佑。用袖子擦擦汗,又装作若无其事去见素素了。
素素其时正一人坐于溪畔,见子卿来了,便笑着招呼他过去,举起手里提着的一只竹篮,笑道:“今日师父有礼物送你,闭上眼睛,把手伸过来。”
子卿一听,立时大喜过望,自然依言照办,将双手都伸出来等着。不消片刻,却又顿时“噢呜”一声,举着肿胀得像只猪蹄般的右手跳了起来,哇哇大叫。
“蛇,蛇!师父你居然放蛇咬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中毒了,娘,爹,哇哇……”
“师父怎么教你的?”素素诡谲一笑,一把将子卿推进林中,“就依昨日所学的口诀运功打坐去,是生是死,就看你有没有偷懒背熟了。”
说完,便又笑眯眯的走了开去。
先是提着手中毒蛇在河水里略微清洗并去了毒牙,又回屋里取了一个不大的瓷罐,竹林里到处是雨后刚刚冒出尖来的春笋,也截了几支来一并洗干净,生了火将笋和蛇一起炖了起来,根本不去理会子卿独自一人那般辛苦的运功疗伤。
而少年心里自然有着十分的不满,嘴里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努力凝神屏息的运气逼毒。无奈年少冲动,不管如何静坐默念,就是无法全神贯注,眼看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突然肩井穴一麻,一股冰凉内息突然源源不断地传入体内,心下顿时一片空明。于是再次调整心神运起功来,果然几个周天过去,手上黑色尽褪,竟露出原本的面貌来,顿时心下大喜,立时跑到师父跟前去,扯着她袖子笑道:“好师父,我就知道你疼我绝对不会真的要杀我的。”
素素莞尔轻笑,将手中瓷罐递给子卿,笑道:“蛇羹,趁热吃,师父既说了有礼物,自然不会骗你的。”
子卿接过,一面点头如同捣蒜,一面就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想,我今日忘了师父告诫,理应坦白认错,可是我这师父如此阴晴不定,规规矩矩尚且用毒蛇来吓我,若知道我在外面闯祸,岂非断难活命,我看还是再缓一缓,等师父哪天高兴再说吧。
因此便只字不提镇上救人之事,埋头只是苦吃。
“用内功调息,切忌心浮气躁。我方才只是帮你稳定心神,假使日后你行走江湖受了伤,可有谁会前来救你呢?所以你定要牢记,若是有人害你,绝不可逞一时之气,心胸坦荡才是侠之根本,懂吗?”
“我有师父呢,”少年抬头一笑,因正盘算着自己那点心思,素素的话便大概只听了七分,心里也都在为自己大难不死而沾沾自喜,因而嬉皮笑脸道:“我以后半步也不离开师父,就没人能伤得了我了。”
素素听他嘴甜,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细想片刻,又摇头叹道:“这话不对,若是我哪天死了呢?”
“有子卿在,师父放心,”少年站起身来,使劲拍了拍自己胸脯,“子卿是绝不肯让歹人害我师父分毫的。”
话音未落,却见素素一扫多日笑容,火光映着她半明半灭的脸,良久无语。
不知多久之后,少年才缓缓听到一个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不似往日,“……这句话……从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可惜人与人,只能亲近,却都不长久……”
当时还是莽撞少年的羿子卿自然并不明白师父在那一刻的心情,他只是懵懵懂懂的知道,那样的感情,是会伤人的;而那时的师父,是不快乐的。
秀峰居上,一只带有蓝白双色羽毛的信鸽飞来,雨嫣伸出修长手指,那鸽子便安然附了上去。展开烫金的谢公笺,秀目一一掠过,令雨嫣突然冷笑起来。
肖泽被贞馆门众一路追杀,重伤不治而死之前,最后有人见他是在百里外一处小镇上,秘宝怕是可以自那里去寻。
看罢信笺,雨嫣突然握紧手指,素素,你在那里,沈玦也在那里,这一役我们怕是已经避无可避。而你此刻,又会站在谁的身边呢?
想到这里,聪慧如尚雨嫣,竟也万般思量,不得正解。
不不,雨嫣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越是看似完美的人,她的弱点往往也就越是致命。总会有些什么,是她害怕失去,而又无法守护的。
江湖,不过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的地方,而所谓名门正派,也都是徒有虚名。
雨嫣苦笑起来,素素,也许你的选择,才是对的?
某天清晨,子卿出门砍柴之前,和往常一样先去师父那里烧水煮粥。而这一日却不同,素素竟早他一步备好了回家交差的木柴,而桌上摆着的,却是好久没吃过的早市买来的酥油糕和豆腐脑。
子卿几番被素素捉弄,仍旧没长教训,就要冲上前去大块朵颐,素素却微笑拦住他道:“今天,师父要传你一套剑法,你看好了。”
说罢,带子卿步入竹林,手中竹枝一挑,眼前立时便涌出耀眼火花,如同剑光璀璨。招式未出剑气先到,紫衣黑发迎风飞扬,竟是羿子卿从未见过的凌厉眼神。一百零八招瞬息万变的华丽剑法,一招拆做九式,十二式又合作另一招,几乎招招皆有不同,一眨眼就漏看几式。就在少年目瞪口呆之际,万道剑芒已于瞬间归于一线,而面前的师父,好似从未出招一般慢悠悠的走回来,就连气息都未曾有过半分零乱。
看着目瞪口呆的子卿,素素将手中竹枝交给徒弟,微笑道:“练会了再回来吃饭。”
说罢,便又踱着步子走了开去,空留子卿一人,完全傻掉。
那么快的剑,他根本连一招半式都没看得清楚。
正在踌躇之中,突然一阵爽朗大笑划过耳膜,子卿循声去望,却见有人正远远走来,待得极近了,方才认出竟是日前那醉酒之人。此刻子卿看清他面容,约莫只有二十岁上下,身着蓝衣,肩负行囊,手中握着一柄耀眼的白色长剑,眉目诚挚,竟有违和清澈之光。
“你是谁?”少年心有余悸,后退一步。
“你师父倒并非有心难为你,”那男子却是答非所问,笑道,“这套无痕剑,最是讲究剑过无痕,可是你看,此刻四面八方,每一支竹竿上都留有清晰剑痕,如果不是专程为了给你看,她是不会留下这许多线索的。”
子卿恍然大悟,还未来得及点头,蓝色身影却在身边一晃,子卿手中竹枝便已悄无声息落入了对方手中,摆开姿势,一招一式全部慢动作又回放一遍,方又将竹枝扔还给他,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子卿慌忙唤住蓝衣,“这位大哥,你也会这套剑法,莫不是我师父的旧识?”
“是或不是,有何差别?”蓝衣侧目,低声一问,倒叫子卿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少年方摇摇头,“自然有不同,若你是友,师父见了你,必定开心,若不然,你是来害我师父的,我也要告诉她小心提防才是。”
“这剑法,今天我也才是第一次见,”蓝衣抬头,无奈一笑,“由素心剑和迷侠剑相揉而成,我又怎能不会?五年前她曾说要自创一套剑法,名曰无痕,如今我终于见了,心里倒觉安慰。”
说罢,背对子卿,轻轻嘱咐:“小兄弟,我此刻身有要事,若能活命,就回来见她。”
此刻一阵清风来袭,一片竹林飒飒声动,只一个晃眼的功夫,人已不在,徒留隐约回声林中飘荡。而子卿跑上前去,却见一支玄铁萧正安静躺在原地,别无其他。
自那之后,素素便每日怀抱那萧,日夜擦拭,望竹林尽头,像是等人,又像发呆,竟不怎么理会子卿剑法练得如何。每每要等这徒弟跳到她跟前,才会将他指点一二。
“流影飞霞……流影飞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师父,这招我是真的学不会了。”子卿大喊一声,便将竹枝扔下,坐在地上,垂头丧气起来。
“流影飞霞?”素素忽而皱眉,“我有说过这一招叫这名字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会告诉你?”
“不是师父说的?”少年闻言,更是一愣,“那我怎么会知道?”
说罢,揉着脑袋苦思冥想,足足过了有大半个时辰,忽然一跃而起,右手握拳,砸中左手手心,“我怎么忘了?大叔曾给我示范了一次,他说,要将那秘宝交给一个会这招流影飞霞的人!”
“……”素素缓缓起身,自镇上初遇之后,她便再没如此凝望过那少年的脸,“再说一遍,你方才说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