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顾清媚

2、岁月坎坷，谁曾许现世安稳？

　　每次看到“岁月静好，流年安稳。”八字，便怔怔地发愣，仿佛是世间难得的玲珑玉摆在案上，琴弦却蒙了尘。

　　岁月坎坷，何曾安稳？流年偷换，谁能许我们安稳？然而，看到字，总欺骗自己，如同人世真的这般如意。

　　我想先从一首词说起。《临江仙.寒柳》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

　　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

　　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纳兰的这首词应是怀人之作，所念之人，应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最初看到此阙词，便是杨花吹尽的时节，虽不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种至爱被夺的痛楚，也知晓现世有太多的不如意，便是平平安安地厮守一生也是莫大的奢侈。

　　满城飞絮，一树老寒柳，爱他明月好，斯人独憔悴。回忆起曾经的缱绻，梦断难再，前缘难续，可恨东风恶，欢情薄，从此萧郎是路人。

　　夺人之爱，自古有之，也并不只是容若一人。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杨柳枝，芳菲节，所很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多年后，容若也看到这乱世中的儿女，生离死别中的无可奈何。便是那西风多少恨，吹不散弯眉的心情。

　　传奇中的韩翊，一如既往的是个落魄书生，得到李生的赏识，资助其钱财，并把自己的女人柳氏送给了他。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很大度，或者说，柳氏在他的眼里和一般的货物并无不同，是可以送来送去的，韩翊喜欢，便送了。总之，我从未认为这样的成全是成人之美。

　　第二年，礼部侍郎擢升韩翊，两人不得不分离。柳氏自称：“荣名及亲，昔人所尚。岂宜以濯浣之贱，稽采兰之美乎？”送韩翊离去。

　　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儿女私情和功名利禄相比较，不说是男人，就算是女人也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手执金吾，衣锦还乡。

　　天宝末年，盗贼四起，柳氏以艳独异，却能处乱不惊，自断其发，寄迹法灵寺。纷乱之中，韩翊四处打探柳氏的踪迹，便题上了章台柳之句，柳氏捧金呜咽，回以杨柳枝。

　　本以为可以苦尽甘来，无何，番将沙吒利听说柳氏的美色，便抢了过来，宠之专房。

　　某日，韩翊在街上遇到了柳氏的驾车，虽故人相遇，却不能共话当年，物是人非，人成各，今非昨，便只能挥泪别去。

　　我从来不喜韩翊这样的书生，自负有才名，却只知终日顾影自怜，一旦发生变故，便是庇护枕边之人的能力都没有。

　　若非遇到虞侯许俊，他便只能一直借酒消愁，柳氏也只能求全于沙吒利。许俊是所有传奇中侠客的化身，有一身神力，更可贵的是有一身侠气。

　　后来，许俊夺回柳氏，有情人终成眷属。朝廷对于沙吒利亦不敢惩处，反而发了抚恤金宽慰，真是讽刺。

　　离乱过后，便不是传奇了。世间最滥俗的桥段，才子佳人，名利双收，侠客也以才举，表彰其事迹。

　　无论故事中的男女经历有多么坎坷，彼此走过了多少风浪，也难以勾起我一滴眼泪。合上书页，那一声叹息，也绝非为主人公的生平所叹。

　　从中我并未读出两人的爱情有多么惊天动地，也没有读出李生的慷慨是多么值得赞赏，稍稍读出的许俊的侠义精神，也让最后的结局蒙上了俗世的尘。

　　所叹者，不过是人世的无常。

　　观柳氏的一生，便是应了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本只是李生万千女人中的一个，遇到韩翊之前，或许早打定了就此终老的主意。何曾想，李生把她随手送给了他人，便是从此做个贤妻良母的心愿都不能实现，一生辗转于几个男人手中，最后才坐稳了她韩夫人的位置。

　　或许，她一生想求的，不过就是个现世安稳，然而，那个平日里枕边说着甜言蜜语的男人，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给她。

　　那一年，卷帘窥见宋玉才，从此暗将芳心许。我许了你芳心，你又许了我什么？难道我穷其一生，不过得到了一个夫人的光环？

　　无常，可以是外界的，更多的是内心的。在这样无常的世道中，想要一份安稳的感情并不容易。

　　相爱的，并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如同容若一样抱恨终生；无爱的，或许还能相伴一生，守着黄昏晓雨，等到老来闲话当年。

　　坎坷岁月，应换成无常岁月吧。

　　谁曾经许下现世安稳，到如今，飞花吹尽，空剩下老柳低垂，将怨恨尽唱。

　　昔日耳边话，已随水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