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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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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如果给我一个开始,我希望开始的那天有一点阳光。
我只要一点点阳光,一点点的映在我们脸上,好让我好好端详你的脸,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你好好看清我的脸。
可是,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一晃一晃的,让我眯着双眼似要睡去。
“真受不了!这三位大剑客,竟然一同在马背上打起瞌睡来了。要是那黑衣人这时来偷袭呀,那他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大漠风情,映染着夏品青的甜美笑颜,豪放而苍凉。
“呵呵!”陈云昔笑道,“这还不是因为夏小姐对我们保护有佳,在下才得以闭目养神。”
“瞧你堂堂七尺须眉,怎会需女儿家的保护?”夏品青似乎很适应大漠的日光,精神出奇的好。
烈日炎炎,偶尔有几只飞鸟拂云而过,司空彻和鄢点尘望着幽深碧蓝的天空,听着另两人的对话,似笑非笑的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出身名门,可谓风华绝代的巾帼英雄,而且亭亭玉立、娇俏可人,实乃‘沉鱼’之容!能和小姐共赴此行,我陈云昔真是三生有幸。”
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落了下来,紧接着就是司空彻的大笑,“哈哈哈!什么沉鱼不沉鱼!你们看大雁都震惊得摔下来了,夏大小姐摆明了就是落雁之貌嘛!”
说罢,他便下马去拾那只从天而降的大雁。
但,另一只手更快,鄢点尘的手。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雁翅膀上有一只箭,鄢点尘的箭。
但是,谁都没有看见箭是何时发出去的,又是如何射中大雁的。
“我肚饿,当午餐不错。”鄢点尘淡淡道。
还需要二天时间才能到达凡萝居住的“葬花溪”,是啊……葬花溪…………
埋葬花的涓涓溪水,埋葬人的绝代佳人。
风涌了上来,衣衫被风挑逗得扬起,四处飘逸。
鄢点尘抹开额前的发丝,嘴里不知何时有了几粒不请自来的燥热沙粒,很苦,还很涩。
呼啸的风像一柄呜咽的剑,紧紧抵住他的胸膛,死死抑住他的呼吸。
他知道,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个浸透血腥的字,在腐蚀他的心,慢慢地,像在雕刻艺术品,把轮廓深深烙在他的身上。
杀!
夜。
月上树梢,月光如水,月色温柔,宛若一声叹息,轻轻地叹息。
大漠已被遗忘在身后,身上只残留着几缕干躁的风。
夏品青道,“那么,你们三位住左边的厢房,我睡右边的厢房吧。”
“没想到就是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也会有夏家的据点!”
夏品青浅笑,“早些睡吧。”
风动,烛光闪烁。
夏品青独个呆在睡房里,她凝视着门外,“鄢哥哥,你还不想睡吗?”
“鄢哥哥,这里倚山伴水、幽静怡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才难以入睡?”
“鄢哥哥……我知道你在外面。”
话音未落,鄢点尘已坐在烛火后眨眼睛,“谁说我在外面?”
“鄢哥哥……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我一跳!”
“哈!丫头,吓着你了?”
“哼!不许叫我丫头!要不是看在你爹和我爹是世交,我才不叫你哥哥呢!”
他望着桌面那青碧色的剑,像在凝望女孩子清雅秀丽的丝巾。
他似乎能嗅到丝巾的清香,就如他想象中那般倾国倾城。
拔剑出鞘,他执剑而叹,“好剑!”
好剑,的确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好剑,但却不是一把杀人的利剑。
因为,剑无刃。
夏品青的无刃剑。
鄢点尘轻轻道,“你的剑说,大敌当前,它却没有能力好好保护你,它请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还让我告诉你,女孩子要懂得珍惜自己。”
言毕,鄢点尘将一柄剑放在桌上,带走了那柄无刃剑。
皓月当空,清寂无声,太安静了,就是这太过安静的夜让她无法入眠。
她拥着鄢点尘留下的利剑,她喃喃自语,“那些话不是剑说的,我知道,他……他是喜欢我的,……我也……也…………”
柒
当最后一颗星子睡去的时候,她就嗅到莲子羹的香味了,甜甜的味道,和她甜美的脸蛋一样令人迷醉。满院子都是银莲花的芬芳,那半睡半开的花儿倚在溪边,纵有一片花瓣落了,就顺着涓涓溪水离去,无怨无悔。
这是她的葬花溪。
她望见一只白鸽从溪上那抹彩虹中飞来,直落在她肩上。
她从殷红的鸽爪上取下一张纸片,那上面写着: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品青书。
他们?
他们来了?
她笑了,她要等的人,只有他。
那个深爱银莲花,挂念莲子羹,疼她的人。
大约是二年前吧,一个女孩子把一个少年剑客领上悬崖,那是因为少年剑客的求婚女孩子并不想应允,她想让他知难而退,她于是说“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为了我从这崖上跳下去。”
少年剑客睁大了眼睛,把这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知道,他不会为她跳崖。
她也知道,他仍想娶她。
但她没想到,就在少年剑客困惑不已的时候,一双纤纤玉手将他推了下去。
她永远忘不了他坠下去时那狂恐的眼神,那双眼死死盯着玉手的主人,满面的不知所措。
“凡萝,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嫂嫂。”玉手的主人微笑道,“很久以前,哥哥就告诉过我,他是多么多么爱你,他也如你所愿为你跳崖了,所以,你是哥哥的。除了哥哥,你不属于任何人。”
就在这天,凡萝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名叫夏品青的女孩子。
大约是一个冬季之后吧,在一个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日子,凡萝被一群纨绔子弟困在山中。
被漠视、被拒绝、被不屑一顾,任是谁都难以和气待之。
而曾经,凡萝就是用这种态度对待那帮贵族青年的求婚。
也因此造就了现在的寡不敌众、力不从心。这一劫,也许是躲不过了……凡萝叹道。
招架之中,她看见一个黑衣人踏进这片血雨猩风。她再清楚不过的是----黑!
黑。
黑色,最深、最沉重、最苦痛挣扎的黑,一层层冷却的血凝染而成的黑,一段段黯然神伤浸人心魄的黑。
黑衣人的剑,如电闪雷鸣,直朝凡萝刺来。
她没来得及闭眼,她睁大眼睛看着那柄血剑在触及她衣衫的刹那,宛如游蛇般向右一拐,只听见身后一声闷呼,一个少年已被血剑定住穴道,动弹不得。
她原以为自己会命丧此剑,她讶异地盯着黑衣人,他,是谁?
她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只看到无尽的杀戮。
杀!四处皆是死去的人,呜咽的剑,痛哭的刀。
她倒下了,她最后一眼所看见的是,天地之间仅剩下两个站立着的人。
黑衣人。
被点穴的贵族少年。
凡萝是在一个很洁净、很安静的房间里醒来的,她隐隐约约感觉曾有人一遍一遍地在呼唤她,伤感的声音像银莲花的花蕊,很苦很若,让人好想流泪…………
是他的声音。
那个神秘莫测的黑衣人。
你醒了吗?受伤了吗?痛吗?你种的银莲花还好吗?
我很快便会回来看你,我挂念你的莲子羹,即使我未曾吃过。
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已嗅到秋分九月银莲花的香气,一丛丛的,漫天飘香。
我要你知道,我多么多么希望陪伴着你,围绕着你,用我一辈子这段距离保护你。
我要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的爱你。
………
门开了,推门而入的却是夏品青。
“他在哪里?”凡萝问道。
“他?”
“救我的黑衣人。”
“嫂嫂,当我听说你被人围困赶过来时,除了昏迷在地的你,没再看见什么活人。”
凡萝微笑,“是吗?我喜欢他的黑衣,因为那上面有银莲花的香味。我也一定会找到他,因为我要嫁给他。”
“嫁?!”夏品青脸色一沉,“你要背叛哥哥,就不怕我杀了你们?!”
“真是可惜,可惜我不知道黑衣人的真面目,不然还可以‘再’看看夏品青是怎么杀人的。”
“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天的!哈哈哈!”夏品青杏眼一瞪,发出一种怪异的笑声。
疯了,她是疯了,她杀死亲生哥哥是出于她对哥哥的独占欲。因为死人,绝不可能被别的女人夺走。
而哥哥的所爱,也绝不可以被别人抢去。
凡萝苦笑,自己是不是也要疯了?
竟会爱上一身黑衣,因为他救了自己?因为他有银莲花的气息?还是因为……
她不知道,但她要让武林中所有人都知道,妖女凡萝定居于葬花溪,这样,他……也会知道罢。
他……一定会来。
捌
为什么我死了?!
为什么我死了?!
为什么我死了?!
地面斑斑斓斓的血痕仿若他的哭诉,他死死瞪大双眼,却无语问天。
他死得很痛快,一剑穿心。
面对司空彻的尸身,陈云昔面不改色,“他是死在我的剑下。”
“为什么?”夏品青问。
“因为他爱慕那个妖女。如果不是我先下手,他在昨夜就把我们一举铲除了。”陈云昔从怀中掏出一条绢帕,“在我到小姐府上之前,收到一绣了‘杀又如何?不杀又会如何?’字样的绢帕,这都是司空彻这小人在作祟,目的在于威胁我不要参与这次暗杀。”
夏品青冷冷道,“你好好将他善后吧。”
等陈云昔将司空彻拖出去后,夏品青道,“鄢哥哥,你要小心陈云昔。”
“为何?”
“因为我的许诺,我说过我会嫁给杀死凡萝的那个人。也许他是为了夏家的财富在排除异己,也许司空彻真是他所说的敌人,最可怕的是……说不定陈云昔就是那个暗中保护凡萝的黑衣人!”
夜凉如水。
敏感的风似乎已嗅到即将来临的血腥,吹在脸上,宛如刀割般隐隐作痛。
“准备好了?”
“当然。”
“他怎么还没到?”夏品青问。
“他不会来了。我告诉他,有密探来报,说凡萝在三百里外的飞鸟镇出现,夏小姐要我们分头到镇上会合,他刚刚赶过去了。”
“他为何能相信你的话?”
“因为我拿着夏小姐的随身所佩的无刃剑。”
夏品青浅浅一笑,“鄢哥哥,你这是为何?”
鄢点尘道,“有我们联手已经绰绰有余,今晚,我要把一切作个了断。“
夏品青与鄢点尘相视一笑,向最后一步踏去。
夜色深沉,很暗,暗得看不见地面上曲折流动的血迹,陈云昔倒在地上,一柄剑直扎在他胸膛,血满襟、倾落、流失,他是一副痛苦而失落的表情,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已为什么死在这剑下。
无刃剑。
玖
他望见了那道风景。
一位窈窕佳人立在溪旁,妖娆红颜,如烟发丝,白衣素裙,银鞘寒剑。
和他手中的一样,无情剑。
冷。
剑已出鞘,只能噬血而归,倒下的会是谁?
是别人?
还是自己?
总有人要倒下!
夏品青二话不说,握剑而上。
随音仙子凡萝似乎期待以久,举剑相迎,却又魂不守舍地四下张望。
她在找谁?她要等的是谁?
此刻已容不得鄢点尘再有片刻思索,他挥剑,剑光闪闪,宛若一道虹光,虹,应该是在雨后的阳光中浮现吧?但这一道虹,沉浸在落雨的阴风血雨中。
两柄剑直对一柄剑。
杀!
她身影步履虽仍婉转流畅,但她的脸色已在透露一个讯息,她体力不支。
终于是最后了……他听见夏品青的笑声,终于是……最后了!
此时的凡萝,应付品青都已十分吃力,他渐渐察觉眼底涌上阵阵暖意,像雾气一般侵扰他的视线,朦胧……
剑若长虹,笔直向凡萝的后背刺去!
杀!
杀?!
她转身接剑,想要挑开那柄利刃,但为时已晚,剑已触及她的前襟。
只需再添一分力,血便会倾泄而出,死,就在下一瞬间吧!
她不怕死。
她只怕,今生见不到他了……黑色的他。
剑……没有刺下去。
只见剑尖向右一转,扭头向凡萝身后刺去。
与此同时,鄢点尘伸手将凡萝猛地向外一推,这一刹她看到他悲沧的双眼,苦痛挣扎的神色。
那是她似曾相识的眼神,似曾相识的剑,似曾相识的曾经。
血从他的唇边淌落,坠在衣上晕出朵朵血花。
他的剑,抵在夏品青的胸前,他面带微笑,他清楚,夏品青已无法动弹了。
他的剑,点住了夏品青的穴道,把她震惊的神色凝在脸上。
她的剑,利刃无双的剑,鄢哥哥亲手赠与的剑,竟是它穿透了鄢点尘的胸膛,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替凡萝挡下这一剑?!为什么是鄢哥哥?!她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沉默。
许久听见他清而沉的笑声。
他慢慢向后退,血飞溅出来的时候,很美。
如他的发丝在银月中轻舞,翩然轻悠,宛若惊鸿;亦如满天飞散的花瓣,幽然而降,堕入尘俗;他,倒下了。
“不!!!”凡萝悲呼着扑上前,“你……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捧起他的脸,轻拂他面容上的血迹,他那黑色双眸里是她清晰的影子,小小的影子。
在他的眼底,只在他一个人的眼底。
他用他最后的生命把她的影子藏入眼底。
不,心底。
知道吗?
我挂念你种的银莲花,它是不是已经开出一丛丛的花朵,漫天飘香?
我闻到了它的芬芳,它是不是静立在溪边,清幽脱俗?
我,却没有看它一眼的时间。
知道吗?
我挂念你煮的莲子羹,它是不是像以前一样,芳香诱人?
我,却没有品它一次的时间。
知道吗?
我爱你。
曾经。
现在。
但没有未来。
零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偷偷溜进我家的花园。我好奇极了,因为我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小小贼。
小小贼在花圃里左刨刨右刨刨,挖下一株植物,乐呵呵地捧走了。
那是花园里我心爱的银莲花。
我没有去捉小小贼,因为我喜欢小小贼沾满泥巴却开心不已的模样。
小小贼,很美。
我悄悄地跟踪小小贼……
再后来……小小贼把一株银莲花种成一丛丛的,满院子飘香。
小小贼很爱煮莲子羹,那味道闻起好香好香,我流着口水躲在窗外,找不到偷喝一口的机会。
再后来……日月如梭……她长大了…………
她美玉无瑕、倾倒众生,也树敌无数。
她知道吗?
为了她,我正把全世界的人杀掉。
鄢点尘的唇角,竟有一缕微微的秋日般的笑意,“凡萝……知道吗?请不要再让你的敌人找到你了……我……不能再保护你了……对……不……”
无声,唯有几点泪珠坠在他脸上。
“对不起……”
竭尽全力,原也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溘然而逝。
她提着剑走向他们,一对阴阳相隔的恋人。
“哈哈哈!”夏品青抑制不住想要狂笑的欲望。
为什么鄢哥哥也会爱上这个妖女?!
鄢点尘、黑衣人、黑衣人、鄢点尘……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鄢点尘了,更不会再有黑衣人!
一切都被了断了,哦,不,还有……还有一个人……
夏品青举起剑……
血艳丽、血冷、血凝。
死了之后,就可以见到哥哥了,当然也可以见到鄢哥哥。
死,真好。
正是花盛的季节,却在雨后的风景里落一地残枝败叶。
残破的花瓣上,有一滴滴晶莹的雨,如泪如泣如歌如诉。
花未谢。
却败了。
凡萝伏在鄢点尘身边,她长长的发丝披在他的衣衫上,却遮不住触目的四溢的红。
她听见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化成泪散去……她用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写道:无悔!
无悔!
因为今生,我遇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