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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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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我本来不想杀他。
他很年轻,还有一副很好看的模样。
他真的很年轻,年轻到不知如何掩饰他自己惊惶失措的神色。
也许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站立的目标,我突然发觉,杀戮的冲动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高。
非杀不可。
一瞬间的电光火石,长剑由低角度向上朝他的颈子削去,很简单的一削,血便如瀑布般泻下。
他松开手,连尖叫的气力都没有,就和地面上的尸体睡到一块去了。
他应该没有什么痛苦吧?
从一开始,他就颤抖到握不紧他的剑。
他的剑很干净,宛如婴儿洁白无瑕的脸。
没能品尝到丝毫的血腥。
我把他们的刀剑葬下乱石之下,还有他们自己。
你醒了吗?受伤了吗?痛吗?你种的银莲花还好吗?
我很快便会回来看你,我挂念你的莲子羹,即使我未曾吃过。
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已嗅到秋分九月银莲花的香气,一丛丛的,漫天飘香。
我要你知道,我多么多么希望陪伴着你,围绕着你,用我一辈子这段距离保护你。
我要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的爱你。
贰
她踏进门槛时眨了眨眼睛。
顷刻间酒家里的酒香似乎更醇,也更蛊惑人心。
她笑了笑,似乎是对所有人笑,又似乎是对所有人身后那毫无生气的墙笑。
她伸出纤纤玉指对着墙壁就是一掌,墙面应声敲出一个大窟窿。
她提着裙子很轻盈地穿过,“鄢哥哥,怎么老是躲在小间里独酌,害得人家好找哦!”
“嗯!”伏在桌面的男子懒洋洋地应声道。
“起来啦,人家有事找你,很重要的秘密哦!”
“秘密,嘿嘿……”鄢点尘笑着起身,“夏大小姐,你瞧那群被你吓傻的呆鹅,难道不比你要说的秘密有趣多了吗?”
夏品青歪头往外一望,只见有的人端着酒杯要喝不敢喝,有的人刚喝入嘴里要咽不敢咽,全是一脸腊黄地看着这边。
夏品青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最甘甜味美的苹果。只是这看上去弱不禁风、娇俏可人的女孩子,却一掌击穿墙壁,怎不教人胆颤心惊。
“那……今夜夏家书院,不见不散。”说罢,夏品青如翩翩蝴蝶般一舞,人就不见踪迹。
即时来,即时离,轻盈得似一个水泡,转瞬即逝……
鄢点尘禁不住笑出声,看吧!看看墙上的大窟窿,再看看目瞪口呆的酒客们,最后看看大门口脸色阴沉的店老板,“哈!哈!哈!真得好好感谢夏家小姐,要不是她,我怎能这么快就将家产败光?”
就在鄢点尘大笑之际,“唆”的一声,一样异物穿过人墙飞进,鄢点尘伸手一接,心中不由得颤了一下。
这是一掌大小的绢帕,一摸便知是由上好的蚕丝织成,面上绣着一朵小小的银莲花,那含苞待放的娇柔模样,仿若让人嗅到遥远世界的芬芳。
银莲花的旁边,另绣着几个小字:
去又如何?不去又会如何?
纤细灵秀的字体隐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这绝不是夏品青的字。
会是谁绣的?绣它的人难道知道我将会前往何方?
他是想让我去,还是在警告我、禁止我去?
鄢点尘浅浅一笑。
有时候,没有答案,人反而会勇往直前。
叁
绢帕被轻轻地放在书桌上,看上去它正分外舒服地睡着。
一朵银莲花绣在它的身上,以最柔弱的姿态展示自身的存在。
绢不会言语,它无言无语地睡。
两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它,神色中弥漫着一丝不安。
只见绢上正绣着:杀又如何?不杀又会如何?
司空彻将手掌往书桌上一展,又是一方绢帕辅在桌面。
与前一方绢帕不差分毫,唯有两字绣得略有不同:死又如何?不死又会如何?
“陈兄,你看会是何人所为?他把这绢帕掷到我俩手中有何意图?”
陈云昔沉默半响,“我们在明,他在暗,唯一知道的就是此人功力不凡。诚心阁外他将绢帕掷入,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却连他半个人影都未看到!从绣字看来,他似乎知道我们这次要……”
“会不会……”司空彻话到嘴边,声音立刻低沉下去,“是第三名剑客想独吞赏金?”
陈云昔道:“到今晚我们就会知道第三位剑客是谁了!夏大小姐召集我们三位年轻剑客,虽然是请我们为江湖除害,但这是一场秘密暗杀,而且暗杀成功者将从夏家得到大笔赏金。谁人不知夏家奇珍异宝数不尽数,金银更是无法估量,所以不排除第三名剑客为独吞赏金而使诈。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暗杀毕竟是暗杀,是秘密,不允许任何人背叛的秘密。所以,也可能是夏小姐在考验我们,考验我们会不会泄密,亦或是考验我们会不会因为暗杀秘密被泄漏而临阵脱逃。”
陈云昔深知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行动,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是的,有人就有剑,有剑就要违逆者死。
司空彻有点沉不住气,“那我们该……?”
陈云昔一字字道:“以静制动。”
他相信自己能走完这场猩风血雨,他轻轻地摸了摸腰囊中那块光滑的祖母绿,那只是夏大小姐给他的定金中的一小份。很不错的定金。
剑客并不是仅凭剑就可以生存下去的。
陈云昔不仅要活着,他还要高高在上,比平凡人更潇洒自如地活着。
他需要这种定金,也不会放过那笔赏金。
他很清楚,钱不但能让一个人开口,更可以让一个人哑口无言。
他笑了。
他向来就是如此镇定自若的微笑。
肆
听,听见了么?风在呜咽。
看,看见了么?漫天飞血。
血,四处横溢的血,一片片地落,坠在肢体残缺的风景里。
听,有人在失声痛哭,他一身黑衣黑裤黑鞋,还以黑巾遮面,他正提着嗜血的剑向少年走去。
剑到之处,无人生还。
他一步步地走,尘土在叹息中扬起,他在悲泣,没有人能想像出他被掩住的面容是何等悲哀。
少年在颤抖,连同他惨白的脸颤抖,他想逃离这里,但却仿若被定住般挪不动脚步。
他害怕黑衣人手中无情的剑。
他很年轻,他本应是未来比过去多很多的人。
但在这一刻,他明了,自己不可能再有未来。
他是如此害怕,却无法闭上眼睛,他只能定定地看着黑衣人的剑指向自己。
因为他早被点了穴道,所以他看见了自己的死亡。
长剑挥出,没有半分犹豫!
他死了。
血色无边。
大哥,少年轻声唤道,他展开双臂走过来,像自由翱翔的鸟儿,洁白的双手正如鸟儿无瑕的羽翼。
但,少年伸过来的双手竟捧着暗红色的血液。血从指缝里流出,淌过手臂滴落,在衣服上渗出斑斑血痕。
大哥害怕吗?不要害怕,这不是别人的血,这是我的血,是我在生命最后一刻流出的血。
黑衣人,还有那个妖女。
大哥,你恨他们吗?
大哥,我知道,我知道你对他们恨之入骨,因为……他们杀了我。
“客官,已经到夏家书院了。客官,客官?哎哟,我说怎么没点动静,原来您睡着了啊!”车夫把手伸进帘子里摇了摇鄢点尘,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您瞧您,怎地流了一头大汗?”
鄢点尘静静走下马车,无言。
夜深星繁,长月当歌。
无声中有一缕幽淡的蔷薇花香,像攀爬过栅栏的青藤,缠绕住鄢点尘的呼吸。
马蹄轻轻踏上远去的道路,由近至远,渐渐销声匿迹。
鄢点尘飞身跃过围墙,只见书院大门正紧闭着,于是跳上屋檐,推开窗户迈进二楼。
他望见楼下烛光闪烁,正要向下走去,就听见夏品青笑道:“鄢哥哥来了!”
迎面而来的是夏品青秀色可餐的面容,以及她身后两位气势逼人的剑客。
每一双眼睛都在打量彼此。
陈云昔抱拳道;“幸会,在下早就听说阁下自创剑法如影随形,乃当今剑术一绝。”
鄢点尘道,“过奖。”
夏品青牵着鄢点尘的手走上前,“陈云昔,司空彻,鄢点尘,三位当今武林的名剑客,你们终于到齐了!”
她的手有点冷,她的手有点颤,她一直微笑。
司空彻道:“大小姐您这次召集我们,是要为武林除掉哪个祸害?”
她眨了眨映着烛火的眼睛,轻声道:“随音仙子。”
司空彻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个妖女?!”
“对!那个妖女!那个媚惑了无数武林豪杰的妖女!”夏品青满眼怨恨,她的手更加冰冷、更加颤抖,她的血却在沸腾,“铲除她是我的毕生心愿!因为我的哥哥,是被她杀死的!”
伍
哥哥的名字叫夏斯澜,是我唯一的兄长。
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气宇非凡,这些美妙的词汇用在他身上绝不为过。
他像春日里的和风,夏日里的细雨,秋日里的明月,冬日里的太阳,我的哥哥,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我的一切就是哥哥的一切,我有哥哥的所有秘密。
哥哥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名叫凡萝的女孩子。
哥哥每天都会告诉我,他有多么爱她,他愿意为她献出生命里的一切。
我开始知道,哥哥已经被我从未见过的女孩子刻上了深深的烙印。
哥哥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哥哥用最高贵华丽的词藻向我描绘凡萝是多么多么美丽,多么多么可爱,多么多么迷人,所以我也觉得凡萝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
凡萝是属于哥哥的。
“嫁给我,做我的妻子!”终于有一天,哥哥鼓起勇气向凡萝表达爱意。
说那句话的哥哥是幸福无比的,他用最真挚的目光注视着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
这时候,第一次见到凡萝的我有一点害怕,害怕她的一颦一笑,害怕她。
因为,她实在太美艳逼人。
她像最温柔可人的小动物,仿若触及则化。就是这个温柔可人的小动物,她轻轻牵着哥哥的袖角,把哥哥带上了最接近天空的山顶。
“如果你能为了我,从悬崖上跳下去,我就可以嫁给你。”她平平淡淡地说着,把跳崖讲成一件最平凡不过的事了。
哥哥感觉不可思议,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去望了望深不可及的山谷。
山雀在林子里边飞边歌,可是,不管飞翔看上去是再怎么得轻松,人都不可能学会。
哥哥是武林中年轻有为、即将大展鸿图的剑客,但是剑客也是人。
哥哥笑了,他以为凡萝说了一个很特别的笑话。
书院烛光之下,夏品青叹了一口气,沉陷于追忆之中。
司空彻从椅子上站起,长叹一声,“这个妖女总是用这种方法来对待向她求婚的人!”说罢,便大笑不止。
陈云昔默不作声,鄢点尘在轻拂自己的利剑。
司空彻苦笑道:“她也是这样拒绝我的!她就是这样拒绝所有人的!不管跳与不跳,她都不可能成为那个人的妻子,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嫁给任何人!大小姐,难道说你哥哥为了她跳下去了?”
“不!哥哥怎可以为她跳崖!?”夏品青颤声道:“凡萝的确很美丽,她以为所有人都应该为她的美而不顾一切。她错了,向她求婚的人没有一个肯为她跳崖。但她认为应该有人为她而死,所以!所以她趁哥哥不备把他推了下去!我要替哥哥报仇,我要让随音仙子凡萝死在像哥哥一样年轻的剑客的剑下!剑客就应用剑报仇,所以,我选中了你们三个!”
陈云昔道:“随音仙子凡萝乃当今的一流高手,正是她自埋祸根,一年前也曾有一帮被她拒绝的世家子弟与她大打出手,在她寡不敌众之际,突然有一蒙面黑衣人杀出,从众人手中救下凡萝,当时在场的世家子弟全全被他击败,非死即伤!那次交锋中在下的义弟也在其中,当我赶到之时,他们大都已经不幸……”
夏品青道:“所以说……这个黑衣人也是我们暗杀行动中不得小窥的角色!”
“被他杀死的世家子弟少说也有数十名,全部都被那黑衣人埋在乱石底下。夏大小姐,说什么这都不是一场简单的暗杀!”
“对,是不简单!你们当中那个给妖女致命一击的人更不简单,他可以娶我,所以他将理所当然地成为夏家万贯家产的持有人!”夏品青甜甜笑道:“你们不都对那妖女怀有恨意吗?司空兄被她拒绝过,陈大哥的内弟因她而死,还有鄢哥哥……”
鄢点尘含泪道,“鄢点晴也被葬在那乱石之下,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我的弟弟,他死了。
睡在冰冷的石下。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