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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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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巡再经由数郡方告结束,车驾还了东京,随从的臣子们各自归去,锐锋军一行人也急匆匆赶回了原先的幽州城,如今的涿郡。这时已经是深秋了,涿郡城中的树都落尽了叶,偶尔能见到几株枯枝上还挑着一两片残破的红黄叶子,另一阵风过来,就只剩光杆。
“父王是在王府里,还是在军寨里?”红马一路奔驰到北平王府朱门前才依主人意停下来,罗成跳下马,找门前的持戟卫士询问。他想尽快带李靖去见父亲。
“大王在王府中……”卫士诧异地看了一眼随在燕山公身后的陌生青年:“公爷,这一位……”
罗成三步两步就跳进王府的乌头大门去,站在门内转身向李靖招手:“进来吧,我领你去见父王。”
李靖没料到罗成会直接将他带进王府,罗成招呼第二遍的时候他才笑一声,举步前去。
进了王府没走多远,罗成就欢叫一声,拔腿向前跑去,前方一位中年贵妇正领着使婢迎上来,他就投进贵妇怀中。李靖起初以为贵妇是北平王妃,正想该如何见礼,却看见杨拓超过自己上前对贵妇行下大礼去:“母亲。”他吃了一惊,十分无礼地向前看,发现贵妇虽然作汉人打扮,却是一副突厥人的长相。
“阿姨,父王旧伤复发,又听说已痊愈了?”罗成不理会李靖想甚,仰起头问妇人,妇人点了头他又问:“那父王在哪里,书房里还是小校场上?我找了个有本事的人来,要告诉他。”
“哦,大王不在那两处,他在……寝殿里。”妇人似有些难以启齿。
“咦?父王这么晚了还没有起身?”罗成吃了一惊,随后就焦急起来:“阿姨,不会是那些庸医根本没治好父王的旧伤吧,我去瞧瞧。”说着放开妇人的手,朝着北平王寝殿的方向飞快跑去,妇人伸手拉他,却挽空了,脸上立刻出现焦虑中掺杂着恨意的神情。
杨拓注意到母亲不寻常的表情,上前问“出什么事了”。妇人跺一跺脚:“问什么!还不去把成儿拦住!这时节他可不能去寝殿!苏烈,你也还傻站着,快点去拦住他呀!”她虽然在中原住了许多年月,却抹不去骨子里那种穹帐内主妇的霸道性格。
杨拓和苏烈两人对看了一眼,都想问缘故,李靖也满腹好奇,但他年纪终究是大了不少,脑筋比那两个少年转得快一点,不久就约莫猜到了原因,苏烈见他笑得诡异,正要过来问,被妇人再喝一声:“你死在这里了!还不去!”只能沿着那条通往寝殿的路追下去。
他们终究晚了一步,追到寝殿门口的时候罗成已伏在窗格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杨拓和苏烈两人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只听了一声就什么都明白了,十分尴尬地对望了一眼后杨拓弯下腰想劝罗成离开,罗成却顺手扯住他的衣袖:“里面在做什么?”一张小脸都困惑地皱了起来。
“没什么。”杨拓又尴尬地看了对面的苏烈一眼。又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妇人也过来了,轻声哄着要罗成离开。罗成站着没动,怀疑地看着面前比自己年长的人,坚持问:“里面究竟在做什么?!”声音开始向上扬。“这个……你如今还不懂……”妇人继续劝,然而此刻寝殿中那个一直呻吟的年轻女人的声音突然拔了一个尖,叫声中充满了欢愉和激动。罗成愣愣地听了那声尖叫,甩开众人,跑去用力推门。
门没在里面栓起,他一推就推开了,人也摔了进去,妇人过去要扶,罗成已经自己一骨碌爬起来,绕过了那扇为遮挡内里而设的落地大屏风。
女人的尖叫再度响了起来,这一声中充满了惊惶和恐惧。接着就是罗成的叫声:“你们在做什么!”杨拓和苏烈不用人说,就自觉地向远处退去,妇人犹豫了一下,缓步走过屏风。
原该只是使婢的女人披头散发地缩在大床的一角,嘤嘤哭泣着,她拉衾被掩着身体,却露出了背后一片细皮白肉。罗艺敞着衣襟坐在床上,头上的发髻十分凌乱。地上丢着男女两套衣衫,罗成的靴子正恶狠狠地践在上面。
北平王的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张皇,很快他镇定下来,呵斥儿子:“这像什么样子!父亲的房间是可以随意乱闯的吗!”
“那你就可以负了母亲和这个贱人鬼混!”罗成根本不和他论那套“父子纲常”,指着那个女人朝他吼。
“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罗艺怒冲冲地朝儿子吼回去。
“这个猪狗不如的贱人也配躺在母亲的床上!她算什么东西!你让她睡在这里!”
女人哭泣的声音更大了,也缩的更往里了。妇人走来扶住罗成的肩,还想劝他离开,罗成就是不肯走,依旧跳着脚骂:“母亲生病的时候你不告诉我!母亲过世你才让人叫我回来!还不到两年你就和这个贱人鬼混!你根本就是负心汉,不是东西!”
罗艺像被什么戳了一下地咆哮起来:“你给老子住口!”他抄起手边的腰带跳下床朝罗成身上抽去,罗成挨了一下大哭起来,转身就跑,妇人追出去,寝殿中的东西已经淅沥哗啦被罗成推倒了一片,地上都是陶、瓷、玉器的碎片。
“成儿,成儿,你别胡闹!”妇人慌张地跟在罗成背后,罗成砸完了寝殿的东西,一口气冲出门外,罗艺稍加装束也提着马鞭追了出来,杨拓和苏烈急忙上前把罗成挡在了身后。
“混帐东西!你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就打死你!”罗艺用马鞭狠狠抽击了一下门框,罗成在苏烈身后哆嗦了一下,却还是探出头来:“你就是负了母亲!你根本不配当我爹!”杨拓伸手过去想捂他的嘴,竟被咬了一口。
“老子不配当你爹!那你就给老子滚!滚出去!这辈子别进北平王府一步!”罗艺狂怒地吼叫。
“走就走!”罗成也吼了一句,二话没说抬脚就向王府外走去,杨拓和苏烈过去拉一次就被他甩开一次,罗艺仍在后面吼叫:“让他滚!这种不肖子!让他滚!难道还留着他来气死我!”
北平王的吼声一直传到立在一道门外的李靖耳朵里,他没敢走到寝殿那里去,不论如何落拓不羁,有些从小起受的教导还是忘不了的。
没过多久,杨拓和苏烈走了过来,被杨拓抱在怀里的孩童正在放声大哭。
“这是怎么?”李靖惊讶地问,苏烈难得地沉默着摇摇头。李靖再问一句时他扫了青年一眼:“走吧走吧,北平王府待不得了。”
“呃?”李靖更加惊讶了:“谁待不得了?我们?”
杨拓看看他,叹口气点个头:“如今看来是这样。我们找斛律将军去。”他向苏烈和李靖说。
不论斛律政如何劝说,如何譬喻,罗成就是不肯再回到北平王府去,尤其不肯去向父亲赔礼。斛律政也没办法,只能和杨拓一起叹气。自然不可能去劝北平王来向自己儿子道歉。
“他们两父子别呆在一起不就结了?北平王辖下那么多郡县,随便找一个让他待着吧。”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许久都没法结论,苏烈在旁边听得头痛,不耐烦地开口,一边向旁边的房柱狠狠踹了一靴。
那边的人都消了声音。过了一阵杨拓才又开口:“苏烈的主意不错。”
“可是燕山公的年纪……”有人提出异议。
“这确是个办法。现在马邑的是翟松柏将军,他是无论如何都信得过的。就让罗成去马邑吧。杨拓、苏烈,你们两个跟着一起去,再调拨几十名锐锋军铁卫过去。我看,也待不了太长时日。”斛律政也赞同苏烈,再稍稍想了想就开始布置。这一来苏烈不免担心万一出了甚事自己被拉去垫背陪葬,与杨拓低声相谈几句后,杨拓却劝他不必担忧。
“李先生就留在这里。”斛律政安排好了之后向坐在一边被诸人忽略了多时的李靖略带歉意地笑道。李靖方才在无事发呆,听见斛律政对自己说话才醒过神来,知晓对方在说什么后他笑:“我也想去马邑,我来这里,还不就是为了痛快地同突厥人打几场的?离突厥的地面越近我就越欢喜。”斛律政看出他是说实话,于是并不坚持,允许他一同前往。
罗成一行还没动身,斛律政就将消息用飞鹰传给了马邑的翟松柏,信里对事情起因草草说了几句,十分得语焉不详,只说到时候他自己去问杨拓等人。翟松柏接到信后,一边惊奇,一边破口大骂斛律政不讲兄弟交情,居然将这个千斤的挑子扔给了自己,骂完了,也只好接过来。
从涿郡来的人马到达马邑时正是傍晚时分,翟松柏大老远就带着人迎出来,罗成这时倦了,躺在李靖怀里睡着了,他不认识李靖,打量了一下压低声音向杨拓问:“宇文,那个就是韩擒虎的外甥?”杨拓点了点头,翟松柏又看到一个不认识的,指着问:“那又是谁?”那个突厥装束的青年听见他问话,催马过来笑:“翟将军连我都不认识了?”翟松柏连忙拱手告罪:“原来是宇文夫人。宇文夫人竟然也来了。”
“我不来,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宇文夫人摆了摆手,脸上出现个嫌恶的表情。翟松柏“哦”了一声,拨转马头和他们并马入城,一面低声向宇文氏询问事情肇因。另一边李靖则拉了一把杨拓:“喂,你不是姓杨吗?翟将军怎么叫你‘宇文’?”
苏烈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他在一年多前也问过,当时还对杨拓的隐瞒颇为恼火了一阵,这时看见杨拓想回答,连忙插进去拦住:“李药师博学多识,一定能想出来缘故,你一张嘴说出来就不好玩了。”杨拓就笑着把解释吞了回去。
李靖看了看他们两人的神情,“嘿,想考较我吗?”他一面笑,一面仰头向天,飞快思索着。怀里的罗成在翟松柏过来后没多久就醒了,听见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地揉着眼睛等他的答案。
“宇文,可是昔日北周皇室的姓氏哪!”未过多久,李靖就慨叹出一句。
苏烈瞥了杨拓一眼,看见杨拓不动声色,他就催促:“别像那些儒生一样咬文嚼字,要说就说明白。”
“我似乎见过记载,当年北周大冢宰宇文护被诛杀时,家人同死,只有昌城公宇文深出使突厥,当时幸免于难,可不久后,也被北周遣宇文德送诏书赐死。”李靖望着天空信口道来:“我原来想猜宣惠尉是宇文深之子,只是年纪似乎对不上。若是当日昌城公有子随父同赴突厥,成了覆巢完卵……等李某再想。”
“药师兄果然厉害。”宇文拓截断了李靖的话,没让再猜下去,只是既这么说,也就是承认李靖猜对了。
李靖自得地一笑,忽然更诧异地问:“那宣惠尉为何冒姓杨?以宣惠尉身份论,这岂不是……”
宇文夫人忽然自旁边伸过手来,从他怀里把罗成抱过去,一边笑着解释:“那一年我去祭扫他父亲的坟茔,北平王妃伴着我一起去,说起这姓氏太显眼,要改换一个。那里多得是杨树,就干脆让他冒姓‘杨’了。至于大隋的杨家,嘿,当年同姓宇文的北周,才是将他父祖斩尽杀绝的呢。”
李靖作恍然大悟状连连点头,他似乎还想到了别的什么,开口时却只是问:“如此换来换去也太麻烦了。难怪立信尉都是用‘喂’字来称呼的。”苏烈嘿嘿笑了两声,没别的反应。宇文拓也笑,那只仅剩的眸子里却掠过了一丝异色,他没再在这上面多作纠缠,以询问翟松柏怎样安置这些新来的人马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