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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星之泪 ...

  •   (一)

      “我喜欢莲。”

      月森莲像什么也没有听到般地毫无反应。像一个动作迟缓的机器人一般,他半晌才终于微微地侧过了头,望着眼前虽然脸上带着羞涩,但是笑得仍然甜美的金发少年。

      “好像也不对。”金发的少年似乎没有任何障碍地,如同谈论着今天的天气一般地继续着这表白一般的对话,“喜欢……我对莲的感情应该不只是那么浅薄的东西。”

      他望向月森莲的眼神里有一层淡淡的寂寞。

      “如果我说这是爱的话,莲会觉得沉重吗?”

      若是以前的话,这番骇人听闻的来自同性的最亲密的朋友的告白足够让他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而傻在原地半分钟。而自从母亲的意外猝死的噩耗后,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再也无法震动出任何大频率的情绪了。

      他只是平平淡淡地答道:“所以呢?”

      “所以?”加地葵微微地偏了头,“没有所以。我和莲,像现在这样做最亲密的知己,就足够了。”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月森莲的眼神夹杂了一丝茫然,然而他什么也没有问地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

      这便是加地葵给他的印象。似乎无比激烈,又似乎无比温吞。尽管说出来的话如此的惊天动地,但是之后的所作所为仍然一如既往的规矩和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让月森莲一度怀疑那一天夕阳下的对话是不是一场梦。

      加地葵说爱他,他也觉得似乎是这么回事。加地葵像是一个围绕着自己旋转的行星,没有自己的方向,修自己所修的课,练自己练的曲子,从日到夜都跟自己形影不离,强迫般地塞给自己小点心,趁自己不注意用备用钥匙替自己打扫房间,牢牢地记着自己信口说的话。天气突然转阴的话,一定会在出练习室门口的同时见到拿着雨伞的他,生病的时候无论自己如何坚持也绝对半步不离开自己,获得荣誉的时候笑得比自己还要高兴一百倍——如果这还不算爱的话,月森莲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才叫爱了。

      他承认他当年对日野香穗子动过心,但是那也不过是偶尔见到她的时候会脸红心跳一下的程度。和加地葵这种滔天大浪一般深沉的感情,月森莲自问他从来没有过——别说有了,见都没见过。

      尽管如此,加地葵并不要求他以任何方式响应他的感情。就是现在这样便足够了,作为朋友,作为彼此最亲密的知己在一起,便足够了。

      他承认也愿意让加地葵当自己最亲密的知己。加地葵不像柚木梓马一般,嘴上不说,但是阴阴森森地在心里把你规划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他似乎是个没心没肺的快乐种子,偶尔有来向自己示好的女孩子,尽管自己毫无兴趣,但是加地对待这些女孩子们也是相当的体贴和照顾。

      月森莲虽然是个感情细腻的人,但也仅限于对自己所在意的人细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抽出哪怕一秒的时间尝试了解为什么自己连名字都记不全的女孩都会渐渐对自己失去兴趣,渐渐增加谈论加地的频率,然后又渐渐地从他身边消失。

      偶尔加地在他的公寓里面打个瞌睡,他便会轻手轻脚地替他披上一张薄毯,然后望着对方松弛而好看的眉心发呆。

      和加地在一起,他便能很简单地忘掉那个几乎在他心里印上了一道魔障的人。他嘴上并没有说过什么,可柚木曾经是自己存在的如此理所应当的一部分。如此理所应当地每日由他开车送回家,如此理所应当地每个周末都碰面一起写作业,如此理所应当地总是在只隔一墙的邻近练习室一起为了ensemble练习,如此理所应当地在拉累了的时候歇下来的瞬间听到隔壁传来的又如鼓励又如捉弄一般的诙谐笛音。然而一个小时都不到的争吵和变迁,就能让原本如此亲近的两个人从此形同陌路。

      那次后,再次遇到柚木,自己满脸的肌肉僵硬得如同岩石一般,而对方只是淡淡地微笑着,柔柔的嗓音比平时要动听许多。

      “呀,月森先生。”

      陌生的敬语,抑扬顿挫的朗诵一般的音调,柚木对他说话的方式,与对泯然众人完全没有差别。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夜之内,时间便倒退回了他们俩人在柚木宅内初遇的那个夜晚,相敬如宾地互相问好,然而彼此的双眸下都仅有与己无关的冷淡。

      流言很快飞遍了全校。月森莲和柚木梓马,星奏学院的两个传奇,因为新转学的一位女生争风吃醋最终不欢而散,从此绝交。

      廊下,日野香穗子诚惶诚恐地应对着陌生的女生们七嘴八舌地充满嫉妒和好奇的问话,遇见了迎面走来的月森莲,便把求助的目光怔怔地投向了他。

      而月森莲望着这闹剧一般的演出,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充满了尖刺一般能伤透别人的厌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穿过蜜蜂一般的众人,似乎周遭的一切于他无关。

      女生们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各自猜测,窃窃私语。

      “月森君好冷淡,是真的喜欢日野君吗?”

      “和我想的一样,月森君这样的王子,怎么会看上这种一无是处的家伙……”

      他并不想去澄清任何事情——实际上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澄清的。他确实觉得喜欢上了日野,而柚木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确实介入了他们之间——或许柚木其实喜欢日野吧,那么跟他说一声就好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然而柚木匪夷所思的行为让月森莲别无选择。

      结业式的那个下午,在空无一人的屋上,眼前的女生剪短了自己原本很喜欢的漂亮长发,用比自己小一号的五指轻轻柔柔地拉着自己右手的食指——不敢握住,甚至连直接触碰都不敢地这么松松地牵着。

      她的双眼像桃子一般,里面透着淡红色的血丝。连眼泪都没有擦干,她微弱地用一生的勇气向自己道出了“喜欢”。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月森君从那天之后就再也不理我了?”她低低地喘着气,娇小可爱的模样即使是磐石心肠也会觉得心疼。

      她的眼神带着并不应该存在的自责:“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让月森君和柚木前辈吵架了,所以月森君讨厌我了,对吗?”

      “但是尽管被月森君讨厌了……我还是喜欢月森君……喜欢得毫无办法……”

      月森莲只是长久地沉默。自绝交以来后他便疯狂地将一日几乎所有的时光都送给了自己的小提琴,只与其他人做最低限度的交谈。原本已经冰山一般的他如今更是让人望而却步,甚至面对来答话的前辈也只是阴沉着脸不发一语。结业式的当天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在台上贵公子一般地穿着正装的毕业生代表柚木,听着他和蔼春风一般的声线流出来的甜美语句,他觉得这一切对他来说终于都只是过去式了。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也一同被他锁入了灰色的匣子里,扔进了心房中的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

      “日野。”在眼前的女孩泣不成声的告白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地响了起来。

      “我也喜欢你。”

      一边这么说的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但是忘了我吧。”

      不去看对方的眼神,他轻轻地把自己淡蓝色的手帕放入了对方的手心内。毫无留恋地,他留下了几乎嚎啕起来的日野,扭头走下了阶梯。

      (二)

      加地葵没有滚。

      他似乎已经从醉意中缓过来了几分,眼白中溢满了淡淡地血丝,是个面如黄花的憔悴样子。他说不清心里这种沸腾着的岩浆一般的悸动到底是什么——他仍旧不愿意承认那是嫉妒,他觉得那种感情不应当存在于月森莲与他之间。

      情根深种如他,似乎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是为了无畏地追寻人生中那份独一无二的爱情、为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而存在的。他心里蔑视凡夫俗子的情感,却对自己所追寻的爱情有一种柏拉图般复杂的诠释。

      他深爱着月森莲,然而却并不奢望去抚摸亲吻他——他从心底里面认为那是一种类似亵渎的不洁行为。月森莲于他,与其说是爱人,倒不如说是一种更为模糊的,类似于人生意义一般的存在。

      至少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他平静地以表面上好朋友、暗地里奉献者的身份呆在月森莲身边,与他分享和情欲无关的一切,并且深深地沉醉满足于此。

      ——直到他看到那一幕。握着透明的大伞,他一步三跑地冲进了小公寓的停车场内。尽管视线被大雨模糊了,他仍能够清晰地看见——或者说,感觉到——月森莲和柚木梓马的脸庞凑得如此近。

      这一定是幻觉吧。这么对自己说着的他拖着似乎有点麻痹的双腿走近了两人。车门开了,他看见月森莲慌张而染上了红晕的表情,心脏便沉入了谷地。

      然而他的大脑在近日来的大量信息中已经濒临当机——柚木对月森的诱拐,月森的失踪,月森被袭击,月森断掉的手指,层层叠叠的事件让他选择性地忽略掉了眼前的场景。

      一个星期之后每件事情似乎都已经或完满或不完满地了结:柚木并没有诱拐月森,月森被找到了,袭击者已经被抓到,伤口也得到了护理。这个时候那个埋藏在记忆中的场景就开始试探着伸出了头,开始捉弄加地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

      今晚原本只是个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的应酬,他郁郁寡欢,带着一丝想要醉下去的冲动,杯不离手地混沌地喝了一个晚上。

      他有着千杯不醉的体质,所以站在月森莲的公寓门前敲门的那一刻,他清醒地感受着脸颊上吹来的冰冷寒风。

      然而人类的大脑似乎有自我催眠的功能。加地阖上双眼,自己对自己喃喃了一句“我醉了”,随即他张开失了焦的眼睛,心情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此时的加地葵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似乎他在酒精的帮助下获得了新生,从此一切的所作所为将与原来的那个加地葵毫无联系。他大着胆子,就这么放肆自己地强行进入了月森莲的公寓。

      等他的理智重新附身时,一切似乎已经变得有些不可收拾。

      但是无论是心态还是神情,此时此刻的加地葵都处于一种暴风雨前的异常平静。他轻轻地把嘴唇贴在自己的右手虎口处,伤口已经有些发肿,他冰凉的手掌是一剂良好的冰镇。

      原来和莲接吻是这样的感觉。他微微笑着,脸上慢慢地溢满了一种病态的幸福。

      (三)

      月森莲站在水槽面前,望着镜子里面反射出来的自己。

      和八年前相比,他的相貌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似乎是专门补偿他心灵的异于常人的老化速度一般,他的容貌依旧如往年一般出色清俊。

      然而月森莲望着这幅相貌,心里只有厌恶。

      吱呀地扭开门,清醒了许多的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声响,便知道他刚才的旨意算是被完全无视了。

      板着脸,他默不作声地像鬼魂一样滑进了与厨房连在一起的窄小客厅。加地葵背对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一般地跪坐在地上,正拿了一团抹布清洁被自己踩脏了的榻榻米。

      明明是个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加地却总是自告奋勇地喜欢替月森莲打扫房间——虽然本身家务活能力实在是无限接近零。月森莲哑然地看着眼前穿着价值约三百万的亚曼尼西服的男人大狗一般地努力搓揉着自己皮鞋留下来的那几个灰印子。

      他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很莫名的情感——介于烦躁,同情和感动之间。

      似乎是终于消灭掉了一块污秽,金发男人长吁了一口气。酒精仍然在他脑内发挥着作用,让他有些头重脚轻地不舒服。歪了歪身子,他把力气都移到没有握着抹布的左手上让它撑着自己的身体,准备尝试站立起来。

      然而他很不幸地一手拍上了刚才被他踩碎的盒子的玻璃渣滓上,痛得下意识便要惨叫出声。然而那惨叫声被勉勉强强地勾了回去,最后他只是喘着粗气低低抱怨了一声:“…痛。”

      随即他便感受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存在,睁大着双眼,他有些惶恐地看着月森莲啪地一声扭开电灯,然后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伤到哪了?”对方很平静地开口。

      加地听话地摊开手指,掌心内嵌入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碎片。

      月森莲重新站立起来,转身走开,打开橱柜,回身走近,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一气呵成地扔下了一块邦迪。

      加地葵没去拾,像是被点穴了一般坐在原地抬头望着居高临下的月森莲,那表情是混杂了迷茫和无助,看起来很是可怜兮兮。

      “莲……”他半天才微微弱弱地开了口,声音里夹杂了一丝哭腔。

      月森莲没理他。随手拉了一片带着薄荷香味的纸巾覆盖住左手后,月森莲在他身边有些谨慎地跪下来,开始单手寻找拾捡着玻璃渣子。

      “……对不起。”加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笨。”月森简单地点评。

      加地有些意外地抬头望他,见他表情毫无变化,心里一股希望和绝望挣扎打斗着。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想要如何回答这句世间真理。

      月森莲半晌后扭头看他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眼睛里还似乎含了几滴泪水,感觉加地葵正在深深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便好受了一点:“看什么?处理伤口。”

      加地登时觉得整个心房都亮堂了起来,醉意也飘散得无影无踪了。精精神神地“嗯”了一声,他伸手抓过月森莲的左手——这回只用了三成力气,他怕月森莲要是突然发力甩开他的话,会在手腕上留下一个红印子。

      “你别做这种事,让我来。”

      “别闹。你干不来这种细致事情。”月森作势甩开,但是显然没用几分力气,加地葵的手仍然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望着月森莲那细瘦白皙的手腕和自己手指相触的部分,感觉着他的体温……加地葵突然觉得他的思绪又开始漂浮起来。

      然而这次他及时地刹了车:不急。他嘴角浮现出一抹淡笑。迟早的事。

      他就像第一次行人事的少女,人生经历所缺失的一大块得到了补充后,许多想法正在他的脑子里面山崩海裂地进行着革命的大血洗。

      我真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原来触摸他是这么幸福的事情……以前的我为什么要满足于那种柏拉图一样傻兮兮的精神上的依存恋爱?总会有日野,柚木这种人过来试图占据我的地位,想要和他做我与他之间不曾做过的事情。当另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出现了后,我对莲来说就不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我真傻,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

      八年的时间……就算是个石头砌的月森莲也能被他软磨硬泡拿下了。如果自己再主动一点的话,现在哪还有柚木梓马那厮的事情,早就哪凉快哪去了?

      □□是精神的承载体,那么精神依存与□□依存原本便是不可分割。他猛然间大彻大悟,似乎是打开了人生的另一扇门。

      然而一向话唠的他并不急着分享他的升级后的人生观,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完:“这样捡是没完没了的,说不定还有遗漏。我明天找房东先生,或者从家里带个吸尘器过来帮你彻底清理一下。不然你总是赤脚走来走去,说不准会受伤。”

      月森莲并不停手:“我想试试补好它。”

      加地葵感到一阵愧疚,他开始调动整个嘴部的肌肉,进行道歉,安抚,解释和恳求四者一体的行为:“对不起……莲,我实在不知道我喝醉之后会做出这么……这么失礼的事情。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的……我就是一时……没有办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我本意真的不是来向你撒气,我只是特别地想见到你的……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话我一定会在来之前把自己掐死在门口……”

      “为破坏你的心爱东西,我向你道歉好吗?所以让我负起责任来,让我来帮你捡,帮你修吧。你知道的,要是你再因为做这些事情伤到了手指,那我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加地急速地扫了一眼CD盒。

      “……霍拉奇诺的普高第二是吗?”他稍微有点松了口气地笑了笑,“这套碟我家也有,不过你知道的我家没几个会欣赏的……我把它给你,当做赔罪,所以你就不做这种造孽的事情了好不好,莲?”

      换做其他任何人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对月森莲对话,都会被他的零度眼神瞪得不敢再继续发音。然而月森莲早已经习惯了加地葵这说话方式:他倒是并没有介意,反而有些认真地开始考虑其他的提案。

      看现在这情景,确实怕是不能那么简单地修复了,而且这种作业确实很伤手指。不是很贵的碟……自己省吃俭用几顿也能买一张回来,或者去旧货市场看看有没有人出手,反正他需要的只是包装盒……

      但是——

      他心中沉沉甸甸地闪过一丝犹豫。

      ——这是柚木梓马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然而下一秒他便打了一个寒战,把这个念头驱鬼一般地赶了出去。

      那种人送的礼物何必要特别地珍惜……我又不在意那种无礼而又阴险的家伙……

      将柚木梓马带进他的思考里似乎让他一下子劳累了许多。最终他疲惫地点点头,顺手把那纸巾像遮尸体一样扔在了CD盒子的残骸上,算是罢工了。

      他猫一样无声地弓起身子站起来,轻声说:“快午夜了,你也回去吧。这些事情我明天来做就行。”

      意料之中地遭到了拒绝,这次他干脆没有听加地的演说,扭头便走了。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嗡地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走进了厨房,烧起了热水,打开橱柜,拿出一个杯子。想了一想,他又迟疑地拿出了另一个杯子。

      他想如今似乎应该和加地葵谈一谈。

      加地葵这回是彻底复活了,行动速度增快了几倍,蹭蹭地便清理好了他留下的几个污点,还顺带把他能找到的所有玻璃渣子都拢到了一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他觉得只差没做一个“此处危险”的牌子竖在这小坟墓上。

      笨手笨脚地洗好抹布放回原位,他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浓郁的咖啡香气。

      月森莲面无表情地坐在餐桌的一侧,无言地小口抿着咖啡。

      另一侧在无人的席位前,漂亮的白瓷杯子盛着满满的香气静静地等着他上座。

      加地葵带着惊喜和谨慎——当然,还有些许的疑惑和内疚,跨步上前享用月森莲这突如其来的温柔。

      (四)

      相隔仅有不到一米的小餐桌上,两个人相对无言地把头都埋到了咖啡杯里。

      月森莲静静地等待着加地葵开口,然而加地葵一口一口地把咖啡喝了个精光,面上带出了倦意,那张嘴倒是很罕见地闭得严实起来了。

      “莲,我刚才侮辱了你对不起,我一醉之下恍惚中把你当成了女人……”

      “这种事情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了,我说过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我们互相都把这件事忘掉,当作他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吗?”

      月森莲内心期待听到的几句话一句都没来,他的眉心越皱越紧,对上加地葵的眼光,对方居然很不要脸地还冲他笑了笑。

      沉默又持续了将近三十秒。

      “那个……”月森无法忍受般地低声开了口。

      他思来想去地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措辞,最后干脆直接地道出了心中所想:“你刚才醉了的时候吻了我。”

      加地葵听了这话倒是一惊之下呛了一口咖啡,吭哧吭哧地咳了个死去活来,等缓过神的时候月森莲已经不声不响地垂下了眼帘。大难临头之际,加地葵仍别有心思地盯着月森莲有些赤红的耳垂,心猿意马地轻轻地舔了舔唇上被咬过的伤口。

      由于心情过于澎湃,加地葵的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嗓眼里面,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来替主人剖心。最终他嘶哑着“嗯”了一声,然后就口干舌燥地说不出话来了。

      “我讨厌那样。”月森莲直截了当地说。

      加地葵低眉顺眼地坐在座位上,表情像是个被严厉父亲训斥了的幼儿。月森莲见他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不想多说。然而他是铁了心不愿再与加地葵纠缠下去——他以前放任加地葵“爱”他,是因为他以为加地葵不过是个容易情绪化、倾向于用语言夸张自己的情感、而且稍微有些分不清友情和爱情的傻小子。但今天晚上他就像被饲养了多年的蛇咬了一口的农夫,被加地葵这有心或无意的一吻敲得浑身上下警铃大作。

      他放下这个话题,随意问道:“那位水野小姐,后来怎么样了?”

      加地葵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已经是半大不小的年龄了,自从归国后,家中的父母已经开始替他物色合适的女性。这位水野小姐便是对加地一见钟情,极为执拗的一位候选者,时常短信电话在私人时间时骚扰加地葵,所以即使是月森莲也对她有所耳闻。

      他不忍心直截了当地拒绝加地葵,便另起话题想让加地葵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然逾越了那条线。

      加地葵努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没怎么样。她好像是喜欢上了其他的男性,后来就不怎么联络我了。”

      他自然不会让月森莲知道在二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约会后,那位名门小姐在自己一句冷漠的“我对你没有兴趣”中眼角滑下的眼泪,以及当天晚上与父亲爆发的那场快把房顶掀翻的巨大争吵。

      月森莲轻微点头,再不开口,但加地葵已然明白他想说的一切。

      感受到了心脏撕撕裂裂地隐痛,但是加地葵表情如常地撑着小餐桌站起来,直直地走到月森莲眼前。

      月森莲无言地注视着他在自己眼前徐徐跪下。

      “做不到呢,莲。”他嘶哑着声音,抬头的时候脸上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苦笑,“做不到停止爱你,做不到不想亲吻你,更加做不到离开你……对不起。”

      月森莲对他的行为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惊奇,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去:“别这样。”他闭上眼睛,心中并没有动摇,“我也做不到。”

      “辜负了你的期待,对不起。”加地葵跪在原地,轻声说完这句话后,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将餐桌上的一把自己送给月森莲的银叉子握在手中,月森莲堪堪扭过头的瞬间,他已经在月森莲惊惧的眼神中毫不犹豫的一把将那银叉插入了自己的左臂。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地瞬间。待月森莲的大脑成功处理并理解了眼前的状况之时,加地葵雪白的衬衣袖子上已经开始渗出鲜血。

      迎上月森莲不知该如何描述的表情,加地葵反倒轻松地笑了笑。喘着粗气,他轻声安慰道:“别怕,莲,我不会在这里自杀——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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