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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焰之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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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人的唇相触了一秒的光阴,在月森意识过来之前,手臂上,腰上,唇上都被施上了了陌生男人的力气。没有第一次的粗暴,柚木小心翼翼地松开月森,然后俯下身子,乖巧地将额头抵在了月森的胸前。
“不要走。”
柚木催眠一般地低语着。
“不要独自一个人呆着。”
月森似乎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只是机械而僵硬地接受着柚木的拥抱。
忽然,车窗上传来了轻轻的叩打声。柚木一惊之下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加地葵温柔和蔼的笑脸。
“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二位。请问柚木前辈能开一下门吗?”加地开朗的声音透过窗户传了进来。
月森莲立刻脱兔一般挣开了柚木的怀抱,只觉得一阵烈火烧过了整张脸皮,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柚木凶狠地在月森莲看不见的地方和微笑着的加地葵做了个眼神交流后,轻轻地开口:“月森……”
“请……开门……”月森呻吟般地挤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请不要立刻下车。你的伤口不能碰水。”担忧地说完之后,柚木解开了车门的锁。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加地已经一把拉开了车门,用一把巨大的透明伞外加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倾盆而来的瓢泼大雨。小心翼翼地护住月森莲的伤口后,他连抱带扯地把月森莲拽进了雨点打不到的屋檐下。
“莲,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叫人把车开过来。你现在这种情况不能住在这里,必须要来我家——”
月森莲摇摇头,拼命地想要隐藏起自己烧得通红的脸,怒吼一般地低声道:“不要管我……”
他大力挣开了加地的双手,然后飞一般地奔进了自己的出租屋里。
加地葵温柔而焦急的表情在月森莲砰地甩上了门之后立刻脱去了一半,只剩下了焦急;等他转过身来看见在湿漉漉地跨入屋檐下的柚木梓马的时候,又添上了一半的愤怒。
“你这个混蛋——”
柚木从鼻子里带出一声冷笑:“你想说什么?”
加地有千言万语想说,其中一半都是想问候柚木的列祖列宗。可是最后他只是生生地咽了下去,把一切敌意都塞进了眼神里面射了出来。
“这次是我的情报不当。你赢了。”加地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低声回答,“我代表莲谢谢你的照顾。但是,以后请你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你?你有什么资格代表‘莲’?”柚木毫不掩盖自己的嘲讽。尽管和月森莲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和加地的关系,但是他已经百分之九十九确认了这一切都只是加地葵的单相思。卸下心头大石的他如今只想等闲暇时好好地整一整面前这个讨人厌的男人。
加地的脸颊一瞬间似乎因为怒火而变得通红。但是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只是带着敌意打量着柚木。
不去理睬他,柚木直接越过他走到了写着“月森”门牌的出租屋前。他敲了敲门,用出生以来最温柔的声音呼唤道:“月森,是我。我能进来一下吗?”
毫无反应。
加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柚木扭过头,正想报复般地撂句狠话,加地面无表情地伸进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串小小的钥匙。
“想要这个?”
不必他暗示,柚木也猜到了那是月森家的备用钥匙。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东西?”
“月森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很严谨,其实迷迷糊糊的,经常丢钥匙呢。作为他最信任的朋友,我只是暂且替他保管一份罢了。”加地露出一抹又天真又恶毒的笑容。
“作为他最信任的朋·友……是吗?”柚木也不甘示弱地用另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作为回应。
加地葵似乎并没有被柚木的讥讽动摇。他伸出手,摊开那一串小小的金属:“给你。”
柚木并没有向前走一步,只是疑惑而警惕地打量着加地。
“在怀疑我为什么会这么大方地把月森的钥匙给你这个危险的情敌吗?”加地轻松地笑着,“很简单啊……因为你,一定不会拿。”
“你想说什么?”柚木皱起了眉头。
“我早就知道你们的事情。”加地微微笑着,“关于莲的一切,我什么都知道。你猜我是为了什么转学去星奏那个破破烂烂的公立学校的?”
柚木冷冷一笑。
“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们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对莲的感情了。很简单,因为我们是同类啊。”加地歪着头微笑着,“但是呢,我不同于你。你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对莲的感情公布于众的。”
柚木怔在了原地。
“因为你是柚木……对吧?在每个人面前都希望自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无论对谁都是同样的温和有礼的态度,并私底下用各种手段整治对自己有意见的人。就算是我老爸,也会在家里天天念叨你的名字呢。”
“所以才和莲闹翻了,不是吗?”加地的微笑越来越浓,“明明是因为嫉妒得快要发疯了才去威胁日野,但是被月森发现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出真相,宁可让月森误会和憎恶也不愿意吐出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感情——真是可悲的家伙啊。”
“闭嘴。”柚木阴森森地打断了加地的话。
“那么,要拿吗?”加地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了那串细小的钥匙,“免费给你哦,完美无瑕的柚木殿下。当然……”
加地的嘴唇咧出一个恶魔般的形状。
“……柚木殿下的丑事,明天可要传遍整个东京了。”
(二)
“梓马君在钢琴演奏上真是有天分呢……柚木夫人,真是恭喜您了,看来柚木家有望出一位天才音乐家呢。来,梓马君,这是你赢来的的奖杯,要好好拿着哦。这是你演奏天分和努力汗水的证明!”
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西服,站在脸上稍微带着有点困惑的表情的华贵夫人身边的小少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保留的称赞,骄傲地微微翘起了嘴角。
“呐,妈妈,我以后可以当一个比哥哥还要厉害的钢琴家吗?”坐在车厢里面由于过于兴奋而无法安分下来少年撒娇般地趴在了母亲的膝上,“我最喜欢钢琴了。”
“啊……是呢。”贵妇人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少年的头。
“妈妈……?”
……
“……为什么,那以后我要去跟比克拉斯沃尔先生还要厉害的老师学习吗?”
“梓马,你听我说。我们今天要带你去学的,是一门比钢琴还要动听,美丽的乐器哦。”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继续学习钢琴了?……”
“因为克拉斯沃尔老师有事离开日本了,我们也没有办法。梓马,不要任性。”
“那除了先生以外,日本里面不是还有很多别的钢琴大师吗?为什么我不能跟他们继续学习呢?……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继续弹钢琴了呢?”
“——梓马。”
踩着夕阳懒懒晃下的影子,少年坐在空无一人的沙坑里面沉默地一次又一次试图抓住手心的沙子。
依稀记得那是六岁的生日,比自己高出很多很多的哥哥静马在成人们赞赏的眼神中坐在了象牙色的三角钢琴前。
“梓马……这首歌是哥哥送给你,作为生日礼物的曲子。”
华丽脱俗的演奏,毫无破绽的触键,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曲子,只记得一曲终了之后,长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震惊和周围成人们满堂的喝彩声。
“……果真不愧是柚木家的长子啊……”
“……读书,体育,美术,茶道,花道……在此之上还有如此令人震撼的音乐造诣……”
“……令人惊叹的才能……”
轻松地以一个有力的和弦收起了一篇动人心魄的篇章后,静马只是朝自己微微一笑,便干净利落地转身,滑进了人群中,带着不张扬的微笑聆听着长辈们的称赞和教诲。
——没错。
——才不是为了我而弹的。
因为我是三男,所以不值得培养,也没有超越哥哥的资格吗?
“开什么玩笑……”
绝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我的生日来说对哥哥根本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让柚木长男得到所有人的承认,以便以后能够毫无阻扰地接收柚木家的一切。
一直以来从来都是第一名的柚木梓马,从来没有比任何人抢走风头的柚木梓马……一定要比哥哥得到更多人的承认。我要作为柚木家的三男,让柚木梓马超越柚木静马,成为柚木家的标志。
少年的眼神闪出令人发寒的精光。
“没错,钢琴什么的我才不在乎。我唯一真正在乎的东西是——”
(三)
过去的回忆像在瞬间穿越了大脑直击他的心脏。没错,甚至不需要过去的任何细节,就能够立刻感觉到那日日夜夜缠绕在自己心房的野心,执念,长久以来假面下的真实的渴求——
刚才沉浸在对月森的放肆怜爱中的自己,似乎忘记了最初二人走上分叉道的原因。
没有意义,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甚至即使自己愿意放弃一切,那个名为月森莲的傲慢男人或许只会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完全没有利率的赌博,完全没有回报价值的冒险。
我真正想要的——不仅仅是月森莲。
望着柚木动摇的表情,加地僵硬的肌肉渐渐舒坦下来,最后融化成了少年一般可爱的微笑:“……なーんてね。前辈真是的,干嘛露出这么可怕的脸啊……我像是会做出这么阴险的事情的人吗?我知道柚木前辈只是普通地——没有任何私心地——关心一个很久没有见到的后辈而已,我知道莲一定也会很感激你的。不过呢,现在雨下得这么大,柚木前辈还是早点回家吧。说句冒昧的话,如今柚木家的静马先生已经日益衰落了呢,柚木家的希望一定都再前辈你一个人的肩膀上吧。让这么——重要的柚木前辈感冒的话,在下可真是承受不起呢。”
柚木抬起头,将几乎可以杀人的恐怖目光定格在加地葵那张笑盈盈的脸上。
这是自己和加地葵都最拿手的——展示地狱之后,又彬彬有礼地搭起大小刚好的通往天国的台阶。但是如今的自己,是否真的有踏进修罗的勇气?
加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么我就不送柚木前辈了。”
随之转过身去,自然地掏出钥匙,像进自己家门一样哼着小曲,轻松地打开月森宅的防盗门。
但是——
“——给我等等。”
柚木低低着吐出这么一句。
不可以原谅。
不可以原谅又一次这么简单地放弃原本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自己。
“梓马,每个人都有自己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位置。”
“按照原本准备好的轨迹,了解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支持着自己应当支持的人……即使是作为绿叶,最后一定也会变成成熟的果实。”
“而痴心妄想想要越界去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会伤害自己和真正爱你的其他人。”
姐姐,你说的很对,但是……
……柚木家是我的,月森莲也是我的。
“月森是——”
“Je T'aime Je T'aime……
叶わない夢なんて見たくないわ。”
忽然响起的甜蜜女声打断了柚木的话音。
(四)
尽管开门的声音轻得和猫一般,对声音异常敏感的月森莲还是立刻一惊地立刻从洗漱间里探出了头。
在加地的大伞下应当一滴水都没有沾上的他满脸带着晶莹的自来水,稍微有点呆滞地望着静静地关上门的加地,月森莲眨了眨眼,任由长睫毛上干净的水珠落在了脸上。
“明明还是伤者,为什么在没有人的帮助下就去碰水!”加地表情严肃地大步走上前,犹豫了一瞬,然后试试探探地伸出右手将月森半湿的前发拨到了耳后。
月森带着不满和询问的表情抬起头。
“啊……对不起……”迎上月森直直的目光,加地脸红着微微垂下头缩回了手,“擅自进来了……因为太担心你……”
没有回答,月森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呢……”半晌后,加地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带出令人心碎的颤音,“……我一定不会放过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那个家伙……”
想起刚才唠唠叨叨地跟柚木解释了半天就觉得既尴尬又疲劳的月森最终还是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不要再管这事了。”
“莲——”加地有些发怒地刚想开口,但是在月森漠不关心的表情前却步了。
他勉勉强强地牵起一丝笑容:“嗯,那就听你的,不再提这事了。”
牵过月森受伤的手腕,他安静地扶着月森莲坐在了沙发上,怜惜地抚摸着不肯松手。把眼里的憎恶和恶毒统统塞进了眼皮之下,他半眯起眼睛,在月森莲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露出一个少年般孩子气的微笑。
平时看到加地的这个鼓励的笑容,月森总会不由自主地报以安静的微笑。可惜他目前满脑子里旋转的都是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被某个自己理应十分厌恶的男人吻了两次的事实——更令人悲伤的是,第二次的时候他甚至像一只绵羊一样毫无抵抗。
是因为看见那样强大的男人也会为了自己落泪,所以失神了吗?
“呐……听我说,莲。”
斟酌着每一个词,加地缓缓地开口。
“柚木——柚木前辈他,最近好像一直都在……嗯,试图介入你的生活的样子呢?”
“……”
“昨天他把你单独骗走了是不是?……那之后他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刺骨一样冰冷的月夜,狭小的车厢,男人恶毒而又残酷的眼神,火热而湿润的触感,瞬间被碾碎的理智和下意识的反击。
——“不要再接近我。”
所有的像是被封锁起来的回忆从心脏溜到嘴唇边的那一刻只被压缩成了短短的一句:“什么也没做。”
不可能——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断句,加地最后只是露出了一个惨痛的微笑。
“什么都没做……吗?那就太好了。”
加地忽然凑近了月森莲的耳垂。
“柚木前辈是个很危险的人物。相信不必我说,你应当心中有数。”加地低声说,“他在黑白两道上都有认识的人,想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是很简单的。我听说有很多在生意上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走的商人,都被他动用一些肮脏的力量……报复整治过。”
月森沉默地听着,眉心渐渐地拧了起来。
“他对你的那种扭曲的占有欲实在是太危险了。听我说,不要再去AnDo了,也不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了。跟我暂时住在一起吧……一切都让我来摆平的。”
“不需要。”
“莲……!”加地攥着月森莲的手腕忽然加大了力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后,带着满眼的焦急和绝望,他乞求般地轻声说:“求你了……你知道我接到你出事的情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冲出去除掉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想对你不利的家伙……就算那个人是柚木前辈也不例外。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再让我为自己的无能而后悔……”
“柚木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没有什么值得他伤害的价值。”月森一字一句地慢慢吐出,“你过分担心了。袭击我的人不是他。”
加地的牙齿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在月森莲看不见的口腔里悉悉索索地撕咬着下唇上柔软的肌肉。
“你这样……实在是太天真——太无防备了。”加地的前发遮住了那黯淡眼神里面透露出的不甘和嫉妒,“那种懦弱的胆小鬼……那种卑鄙无耻的家伙……到底有哪里值得你去信任?”
对于他的话,月森只是稍微有些困惑地扬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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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东京地铁站门口。
衣冠不整的酒红色头发的少女那大眼眶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无法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她紧紧地像溺水的人一般握着手中的粉红色手机。伸出细长的手指,她用断了一半的美甲抖索着按下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忙音每一次响起都让她浑身战栗。
求你了……接电话吧。求你了……
第五声……第八声……第十声——
周围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向她投去好奇的眼神。像受惊的小兔一样,她一眨不眨地用恐惧的目光盯着接近后又离她远去的每一个人。
“……安藤小姐,你好。”
若是平时的她,一定能察觉出柚木的声音比以往低沉了许多倍,甚至带着几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动摇。
“——救救我——梓马——救救我——”
少女的用尽全力竖起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在听到心爱的未婚夫的声音的那一刻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