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琴弦同人《MOON》》lamentoes

10、萤之火

　　第二章

　　（一）

　　将近三月的时节，白雪正逐一融化。尽管天气因此变寒了许多，空气却显得格外清新。不知是因为自上次和日野无心相遇之后开始逐渐探头的对母校的怀念，还是因为想离开ELEGANT中这略微让人气闷的闭塞空间，月森莲决定亲自去一趟星奏学院。

　　尽管他们这里的顾客中有很多星奏学院的学生，但是第一次受到来自星奏学院其本身的委托还是头一次。一直都是从东京的合作伙伴处订购乐器的星奏学院，临在校内举办县内大会之际，好几架才新购的钢琴却产生了质量问题。为了不失学校颜面，才从地理位置十分接近的ELEGANT处采购了好几架价格不菲的三角钢琴。

　　亲自监督并保证了运货过程中没有任何意外之后，月森莲见时间仍旧宽裕，便忍不住想在校内继续游荡一番。

　　如今正是授业时间，校园内十分安静，只能偶尔听见朗朗的读书声或者被隔音室挡得七零八落的音乐声。月森莲不知什么时候便走近了天台。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一丝眺望旧景或者想起故人的感慨——为迎面而来的香烟味道让他猛地皱起了眉头。

　　他面色不善地走向香烟来源的墙的另一侧，沉声道：

　　“校园内是禁烟——”

　　他的话止在了对方扭头与他对视的一刻。

　　柚木梓马看见月森莲的时候，脸上惊讶的表情在很短的刹那后立即消失了。随即他有些疲惫地苦笑着无言垂头，从怀中掏出了个银质的烟灰盒，将烟蒂掐灭在内。做完这些后，他不深不浅地望着月森莲吐出了一口气，夹杂着烟味的白雾便在二人间弥散开来。

　　朦胧中，他朝月森莲莞尔一笑。

　　“好久不见，月森先生。”

　　和三个月前无意中见到的那一如既往的长袖善舞柚木梓马不同，他的皮肤白皙得透出不健康的病态，瞳孔中微微带着血丝，漂亮纤长的凤目下有明显的眼圈痕迹。明明还是深冬，他却披着一件秋季的白色外套瑟瑟地站着，显得原本就已经消瘦的他更加单薄。

　　月森莲站在原地，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柚木似乎也不急着催促，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带着那精致古典的笑容盯着月森莲，与他一起延长这仿佛让时间停止了一般的沉默。

　　“……柚木。”

　　月森莲终于音调地低沉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气色看上去真是好呢。”柚木的声音柔和却透着疲劳的沙哑。

　　在看上去身体虚弱的柚木梓马的比较下，月森莲更加地显得格外面色红润，气宇轩昂。带着几乎有点心虚的错觉，月森莲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柚木的眼光。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比起柚木梓马似乎十分衷心快乐的笑容，满面黑云紧皱双眉的月森莲却并没有露出与他的精神气所相匹配的表情。

　　“怎么在这里遇见你了？”柚木梓马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温柔，“你现在可好？”

　　对方的说话的语气，举止中仪态，无一不是落落大方而又自然洒脱的。这反倒显得一直语塞，神色不定的月森莲做了亏心事一般。

　　月森莲有些狼狈地整理了自己的思路，随即略一点头：“我一切都好。柚木……前辈才是，来星奏有事？”

　　柚木梓马表情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语气随意道：“倒没什么事，想着好久没来了，管弦部最近又快要比赛了，就来以关心后辈之名躲个懒。”说到这柚木语气里透出一丝怀念，“不知道你还记得么？好像是几年前吧，自从星奏在夏大会夺冠之后，现在星奏的管弦部可是炙手可热呢……”

　　“——你瘦了很多。”

　　月森面无表情地突然开口。

　　柚木表情微微一滞，然而他速度极快地抿了抿嘴，换上了一副自嘲的轻松笑容：“是啊，最近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呢。以前还不知道，家主是个这么不好当。以前还有时间偶尔去健身和注意饮食，现在真的有点退步了呢。”

　　“和安藤小姐……我是说，和夫人，一切都好？”

　　柚木语塞了一瞬后，又重新弯起眼睛笑了：“很好。”

　　月森眼前浮现出那天柚木梓马在餐厅内对明显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调情的轻浮模样，微微蹙了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月森先生自己呢？和……加地先生还好？”

　　柚木轻声发问。

　　月森迟疑了一瞬，张口刚要说话，柚木却突然又出声打断了他。

　　“还是算了。”柚木梓马微垂了头，避开了月森莲的目光，声音虚浮飘渺得仿佛不是出自他自己的口中。

　　“抱歉，我改主意了。请当我没问过吧。”

　　月森其实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便遂了柚木梓马的意沉默下来。柚木梓马再一次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盈盈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表情自然地开口：“差不多到时间了……”

　　未落的话音被砰地一声，天台大门被猛地推开的巨响所覆盖。

　　（二）

　　“柚木——！”

　　青草色短发的男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个身子倚在门上，似乎是跑得急了。话音未落，他便注意到了站在柚木身侧的月森莲，猛地扭转话音：“——你是月森？”

　　这么一个急转弯的档口，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便吭哧吭哧地咳嗽起来。柚木梓马见状上前，很是亲昵地替他拍打着背部：“干什么呢，火原。半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在学校里到处冲跑。”

　　火原和树不满地抬起了已经脱去稚气、充满男人味的同时却仍然带着不合年龄的撒娇表情的脸孔，埋怨道：“那是因为柚木这么久都不回来，排练马上就要开始了，所以才出来找你的啊。”

　　柚木梓马充满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原本只是想出来透透气的，不想遇见故人了，就耽搁了会。火原，还记得月森先生吧。”他微微侧头，轻描淡写地介绍了站在身后一语不发的男人。

　　“你好。”月森莲带着扑克牌的表情点了点头。

　　“说什么呢，柚木！”火原换上了一副惊喜的表情向月森莲望去，“真的是好久不见啊，月森。我记得你当年不过比我们小一届吧，完全看不出来啊，好像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真的是逆生长了呢。”

　　除了相貌外，月森莲寒暄的本领一样没有见长。酝酿了半天他也没有想出什么舌灿莲花的语句来回答因为月森的沉默、面色已经显出了少许惶恐的火原。柚木梓马仍旧像高中那般笑吟吟地给月森莲打圆场：“那是因为火原自己老得快，现在已经一副完全不受欢迎的大叔样，所以才嫉妒起来人家月森先生了。你可千万不要和火原一般见识。”

　　“柚木你说什么呢，就算是大叔我现在还是在学生中超——有人气的！情人节的时候我收到了超多的巧克力呢！而且，居然还收到了小裕美老师亲手做的……”

　　火原很快便自顾自地沉浸在了和柚木单方面的谈话中，无意识地把月森排斥在外了。月森莲在火原好不容易停歇下来换气的一个档口赶紧开口道：“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哎——月森你等等。现在管弦部的孩子们正要为冬大会的比赛排练呢。柚木就是为了这个专门回来星奏一趟的。月森也一起来吧！”

　　月森莲偷偷地瞥了一眼柚木梓马。柚木梓马和蔼可亲地朝他笑着，一脸真诚邀请的模样。

　　他有些为难地迟迟没有开口。火原已经急匆匆地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同意，风风火火地越过两个人打开天台的大门自己先跑了下去，同时还一边嚷嚷着：“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开始了——”

　　（三）

　　和柚木梓马的重逢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月森莲在这过去的三年间并不是没有想过柚木梓马。

　　加地葵是一个繁忙的人。他爱月森莲胜过一切，但是他同时认为自己的钱财和权利才是能够与月森莲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基本。譬如，如果他并不是在回来的三年中为加地家立下了许多功绩的话，即使作为独子，他的父亲肯定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如此放肆他放着娶亲生子的人生大事在一边不管，仍旧和一个男人鬼混在一起这么多年。再譬如，如果他没有与柚木梓马不分伯仲的能力手腕的话，当初月森莲会不会被柚木梓马坑蒙拐骗地带走了，实在是不好说。

　　并不是信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观点，但是他觉得有责任给月森莲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

　　所以月森莲的身旁并不是经常有加地葵的陪伴。孤身一人独自度过许多寂寞寒冷的夜晚的同时，他偶尔地，不受控制地，会回想起柚木梓马嘴角最经常牵起的弧度，头发的触感，嘴唇的温度，还有那一日在只有他们二人的车厢里，对他露出的仿佛快要哭出来一般的弱小的神情。

　　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吧。

　　这么想的同时，他有些无助地感受着胸腔传来的不知为何的哀恫。

　　如今他们现在隔着正好就是两个许久不见的高中校友的距离，站在星奏礼堂巨大的舞台下面，等待着一群或是惶恐或是激动的孩子们完成乐器的调试，开始他们为全国冬大会的课题曲的表演。

　　柚木梓马并没有多看他一眼或者少看他一眼。月森有些好奇地侧过脸去看柚木梓马的表情。柚木梓马平静而又耐心地盯着舞台的一角，尽管看上去体虚气短，但是他的站姿还是丝毫未变地挺直漂亮。仿佛是意识到了月森莲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脸来，笑问道：“怎么了，月森先生？许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月森莲抿了抿嘴，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转向了舞台。

　　他们之间，太正常，太友好，太平静。

　　反而太奇怪了。

　　星奏的表演算是中规中矩，挑不出有什么大错，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韵味。演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柚木梓马突然站起身来，随即悄悄地猫一般地弯着腰从月森莲身边擦过，溜出了礼堂，随即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曲终了，部员们开始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大多阴霾。火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是他强打起精神，撑出了个还算灿烂的笑容：“大家弹得非常不错啊。这个，进步的空间肯定还是有的，但是我们时间还多，这个……嗯……只要好好练习的话……”

　　“什么叫'时间还多'？火原老师，要溺爱学生们也要有些限度才好。”

　　舞台后方的一个大提琴表演者猛地站起身来，势头不小地亮声打断了火原破碎的话语。

　　“这种程度的表演，在大会第一场就直接可以淘汰了！你们这几个星期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说话的人是个金色发色的短发少年。他个子并不算很高大，但是声音洪亮刺耳得穿透了整个礼堂。在他丝毫情面没有的骂声下，部员们个个都更加萎缩，有几个看起来文静纤细的女生们似乎都快要哭出来了。火原也只是一脸无奈地垂着头，跟着其他部员一起听少年的训诫。月森莲见状到并未觉得不妥，反倒觉得少年说的话句句在理。

　　“水嶋部长，差不多就好了吧……”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女生试试探探地想要阻止快把整个礼堂的人都骂哭的水嶋悠人，“大家其实弹得也不是那么差……”

　　“村上副部长，”水嶋悠人面色不善地转过头来，把火力对准了这个可怜的牺牲者，“这么多人里面，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非你莫属了。第二乐章的第三节那里，你又一次弹慢了。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弄得那一段全乱了。上次我告诉你，把那段挑出来单独练，你做了吗？”

　　名叫村上的女生满脸通红，蚊子一般低声道：“做是做了……但是……”

　　“还要找借口吗？”水嶋悠人厉声道，那女生立刻避猫鼠一样地缩成了一团，“作为小提琴领队，这样子的水平要让我们星奏的脸往哪里放？等明天如月前辈回来探望的时候，你有脸在他面前弹这一段吗？”

　　村上终于忍不住，一滴晶莹的泪水就这么滑了出来。然而水嶋悠人脸色一丝都没有变，正要开口继续责骂的时候，舞台的一角，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她没弹错。”

　　全体部员立刻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盯着这个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往枪口上撞的，不想活了的家伙。连火原和树都瞪大了双眼，望着双手抱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月森莲。

　　水嶋正要发作，但眼见是一位比自己年长的面生的青年，便忍气吞声地减弱了音量：“请问您是……”

　　月森莲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一言不发地，他缓缓地走上舞台，在村上面前停住了脚步。

　　“能借你的乐器一用吗？”

　　对上月森莲的视线，村上情不自禁地觉得双颊发红。她低垂着头，颤抖着双手将自己的爱琴递给了月森莲。

　　“试试吧。”

　　月森莲将琴背搭上自己的肩膀，同时声音清冷地对着水嶋悠人开口道：

　　“刚才你说的，第二乐章第三节的那段，跟我一起合一段试试。”

　　水嶋悠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瞪着月森莲，但是还是依言坐下，执起了琴弓。

　　月森莲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水嶋悠人突然明白了。

　　一曲终了后，村上不敢置信地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一鸣惊人地弹出如此音色的男性。等到四周热烈的掌声响起之后，她才颤抖着，缓缓地开始拍掌。

　　不敢相信——自己的小提琴居然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

　　即使是当年的如月部长，也比不过这样透亮，纯粹，无暇的音色吧。

　　月森莲用的是同样的速度，但是他那几乎能够穿透人心的清澈琴声，瞬间就压过了自己的大提琴的劲头。主音伴音的差距立刻就显现出来，原本听起来那仿佛是因为小提琴的音速过慢的不和谐感立刻就消失无踪了。

　　月森莲郑重地放下小提琴，随即对哑口无言的水嶋悠人开口：“不是节奏的问题。是你的弹法太有侵略性了，才导致这位同学的小提琴没有办法发挥出原本的魅力。”

　　“而且对同学的这种态度，还是收敛一下的好。”

　　（四）

　　“月森——你太帅了吧！”

　　月森莲转过头来，望着追出礼堂在走廊里拍了自己后背的火原和树。

　　“帅？”他的语气有一丝不善，“音乐可不是用来耍帅的东西。”

　　“好生硬啊。”火原和树即使是平日说话里仍会自带的撒娇音的习惯，尽管年近三十了，还是一点也没有改过来。“呐，话说啊，我有一个请求，月森能不能考虑一下？”

　　“什么？”

　　“给我们管弦队做顾问吧！”火原和树的双眼里闪着金色的星星，“拜托了！自从王崎前辈离开之后，管弦部到现在为止连一个像样的顾问都没有过。你知道我对弦乐器又不是很精通，大部分的孩子我是想要帮也有心无力啊。志水虽然偶尔也会来看看，但是他根本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是我知道，月森的话一定会胜任，让这群孩子们在这次的全国大赛中获得优秀的成绩的！”

　　月森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情。

　　“我……？”

　　“对啊！你记得当年，王崎前辈给过我们的那么多帮助吧？月森你现在的水平一点都不比当年的王崎前辈差啊……现在就是要反馈母校的好时机呀！”

　　月森有些好笑地听着他的赞扬，并不十分信服：“王崎前辈现在不是名扬日本的名小提琴家吗？我现在，大概也就是个三流艺人的水平吧。”

　　“你在说什么呢？”火原气极反笑。因为过分激动，所以还口无遮拦了起来。“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还很臭屁的吗，怎么现在这么自谦了？什么三流艺人啊……月森你真是太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吧。”

　　月森知道他没有恶意，倒也不和他计较。他淡漠道：“我想想。”

　　“别想了，答应下来就是了嘛！”火原撅起嘴来。但是见月森莲表情丝毫没有松动，便放弃继续纠缠下去，另起话头道：“话说柚木也是个不仁义的。好不容易回来管弦部一趟，连一首曲子都没有听完就走了。对了，他还让我给月森你带话，说今天没有好好和你叙旧，很是过意不去呢。下次一定主动约你出来补偿。”火原和树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向月森莲展示柚木梓马的短信。

　　月森莲皱了皱眉：明明二人之间根本就没有相互的联系方式。柚木梓马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客套的话编得倒是一套一套的。

　　表面上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道：“是吗。”

　　“不过看到你们两个现在重归于好了，我真高兴呢。”火原和树没看出来月森脸上的阴霾，没心没肺地继续笑着，“柚木现在，能多一个朋友陪伴都是好的……”他的声音有些黯淡下去，表情也露出了一丝难过。

　　月森莲一怔。

　　“月森，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多陪陪柚木吧。”

　　他垂头的表情带了一丝失落。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特别能够让人依靠的对象。柚木虽然跟我要好，但是他总喜欢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很多事情，他都不愿意跟我仔细开口。”

　　“你们还在高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柚木是真的很信任你，对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即使是现在也是。”

　　“柚木现在变了好多……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火原忧心忡忡地自顾自地继续说了半天，似乎认定了月森已经又一次成为了超越自己的、柚木梓马的知心好友。半晌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般地面带歉意地一笑，“啊、不好意思。耽搁你太久了吧。你还有工作呢，我就不继续和你聊了。”

　　月森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把未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不用火原提醒，他也知道柚木现在的状况看起来极其糟糕。惨白的脸色，乌黑的眼圈，瘦弱的几乎皮包骨头的身体架子，尽管柚木似乎是在极力掩藏但是逃不过月森莲敏锐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

　　在让那种名为担心的情绪探头之前，名为理智的大手已经猛地将其扼死在摇篮中。

　　这一切，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月森莲静静地穿过琅琅读书声的走廊，一言不发地往正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