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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雨夜惊梦 ...

  •   孟紫岚的猜测没有实现,第二天醒来时她还在承乾宫。

      和顺治的相会如惊鸿一瞥,来得快,去的也快。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没有再见到顺治,顺治也没派人来问候。她明白,自己只是他苦涩饭菜中的一道辛辣料,曾经以麻辣让他惊动过,可是当盆碗一端开后,他就忘掉了。她曾想:如果他不来,我就去找他。然而最终没有施行。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存法则,这是人没法改变的。人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使自己尽量去适应这种法则。

      面对这种麻木认同的心态,她曾一度晃惑过。少年时,她和奶奶在乡村生活,常常在荒郊野地独自漫游,养成了无拘无束、洒脱不羁的性格。那时,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幻想,喜欢观察身边每一个人——妈妈那如阳光般温柔而慈祥的微笑,爸爸由于沉思而时常紧锁的额头,奶奶脸上的皱纹------亲近的、陌生的、年轻的、年老的、美的、丑的,无论是怎样的人,她能从他们身上捕捉到一些激动的东西。有时候,仅仅是陌生人的一个友善的回眸,也能让给她快乐一天。透过他们,她看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那里有春的旋律、夏的芬芳、秋的丰硕、冬的宁静,一切都仿佛是生命的音符,随着血液流进她的心底。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由村庄走进了城市,又从小城市走进了大都市,逐渐领略到了艰辛。为了在坎坷的道路上走得轻松些,她开始轻装,把社会不需要的东西慢慢地都丢掉了。对美的欣赏变得淡薄起来。她学会了麻木,学会了等待。现在,既然她无法跨过横桓在两人之间的高墙,就只有等待了。宫里的日子单调、乏味。起初几天,孟紫岚在承乾宫熟悉环境,思考以后的安排,后来和大家混熟了,生活便有了些乐趣。宫女、太监们本是些天真的人,进宫后看着身边的是是非非,便染了些世故。但孟紫岚待人亲切,时不时用故事和小笑话调节气氛,逐渐让他们恢复了生活热情。能给身边的人带来乐趣,她也觉得劳有所得,可是一到晚上,对着烛灯独处时,她又变得忧心忡忡了。

      一天晚上,她辗转难眠,便起身披衣走到殿外的月台上。宫庭内外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自从乌云珠死后,宫里没有任何热闹活动,一到晚上,各处宫门紧闭,就像一座灯火辉煌的坟墓。

      西廊的扶拦上坐着两个小太监,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发出轻快的笑声。他们对面是一个耳房,窗户洞开着,几个小宫女和一个中年嬷嬷正坐灯下做女红。两个小太监不时地和她们调笑几句。想是他们说了不好的话,一个宫女压着声音笑骂道:“你们这些小仔子,给点脸色就狂了,仔细我收拾你们。”一个小太监嘻皮笑脸地回了一句,把里边的人都逗乐了。

      孟紫岚走过去,两个小太监忙起身迎候,是小猴子和小桂子。她问:“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猴子说:“也没什么,坐着没事瞎说呗。”

      “他编派容姐儿,遭了一顿骂。” 小桂子接口说。

      小猴子嘻嘻地笑了起来,说:“容姐儿好脾气,说不到两句就给人一盆水。”

      “你这个猾头,得了便宜嘴上还卖乖。” 容姐儿在里边接口说,但一想到刚才的话,脸儿一红,低头抿着嘴笑起来。

      孟紫岚听了,微笑着说:“定是小猴子淘气,说了不好的话,好了,我也不问了。你们两个小家伙也会享受,一边吹着小风,一边欣赏房里的美人,还不忘拿人家打趣。”说着,坐在游廊的长椅上。

      “小猴子说,只要容姐儿给他绣个好看的荷包,他就给容姐当弟弟,等她出嫁时给她扶桥竿子。” 小桂子说。

      容姐儿脸更红了,慌忙说:“这两个-------”她本想骂句难听的话,可是见主子在场,不敢太放肆,便改口说:“他俩个有一个淘气就够看了,哪儿耐得住抓成一对儿跑来胡闹,定是仗着娘娘地疼爱,不知天高地厚了。明儿个找个发横的主儿,看他们还胡说烂道儿。”

      小猴子笑嘻嘻地说:“我们娘娘是谁?是万岁爷跟上的红人,有娘娘护着,天王老子我也不怕,还怕他发横儿?”转而又对孟紫岚说:“娘娘您还不知道,宫里都说,万岁爷过不了多久就会宠上您了。”

      “是吗,都怎么传的?”孟紫岚懒懒地问。

      小猴子说:“前几天您不是和万岁爷聊过一会儿吗?宫里都知道了,说,当时万岁爷虽然有些奇怪,可是并不排斥您,看样子好象还很喜欢。听乾清宫的张公公说,万岁爷回去后,一个劲地重复您的名儿,还把鄂硕大人召进宫,详细问了您的事情,张公公还说这两天万岁爷给太后请安时常谈到您。有万岁爷这么天天惦记着,您不想受宠都难。景阳宫、永寿宫的两位主子近几天也少见了,听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小蕊正端着茶走过来,听到这句话,说:“你们整天只知道争长论短,要是真为娘娘好,不如把各自手里的活都做好,替娘娘省些心。”她把茶盘放在一边儿,给孟紫岚捧上茶,又说:“薰衣的香快用完了,奴才想明天去领些,不知道娘娘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要一块起领。”小蕊是贴身侍女,做事情比别人更上心,所以孟紫岚很喜欢她。

      “没有了。”孟紫岚说,“你也坐会儿吧。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在忙,够累的,歇会儿吧。”说着,把小蕊拉到身边,又问小猴子:“你说的景阳宫、永寿宫两位主子,是不是恭妃、端妃姐妹俩?”

      “就是,”小猴子说,“是蒙古的姐妹花,和第一位皇后一块进宫的,算来已经有六、七年了。恭妃娘娘生了位公主,端妃娘娘什么也没生。”他活泼好动,遇到讲话的机会从不肯歇嘴,主子问一,他总会连二、三都一咕脑地倒出来,差不多快成孟紫岚的向导了。

      “说到生孩子,”容姐儿放下针线活说,“听说景阳宫的宁美人这两天就要生了,不知道杨答应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宁美人有福,虽说失了宠,谁想竟怀上了龙子,也算熬出头了。”

      小桂子接口说:“都说多子多福,万岁爷正值当年,按说阿哥正来的时候,曲指算来却没几个,二阿哥出身低,太阿哥和四阿哥又死了,剩下的阿哥里也只有三阿哥出生还算尊贵些,太后爱得跟宝贝似的。其他几宫生的是公主,靠不靠得住还是将来的事。再说,孩子们不能住跟额娘住,都由乳母带着,日子一久,知道谁跟谁亲。”

      “跟不跟别人在其次,只要孩子能生下来就好。” 说话的是李嬷嬷。她有四十来岁,是承乾宫年级最长的宫妇,平时不怎么说话,总是有忙不完的活。

      孟紫岚说:“宫里有的是太医,即使是难产,也能保母子平安,嬷嬷为什么这些说呢?”

      李麽麽欲言又止。小桂子说:“娘娘想想,宫里上上下下有多少妃嫔,为什么只有四位阿哥、四位格格?这里边的事只怕是说不清的。”

      珍哥儿接口说:“说不定现在事情会好些。”她的年龄和小蕊一般大小,说话办事也算机敏,只是不如小蕊成稳,所以平时多在后殿做事。

      听了她的话,小桂子说:“到了哪个时候都一样,万岁爷身体康泰,自然要多子多福了。以后,后宫各妃升的降的还会有,保不准宁美人的地位要超过那位主子,她能不急?再说,论起容貌,宁美人生得娇艳如花,那位恭主子哪比得上。她一定气不过侧宫比自己得宠,所以在太后跟前说了坏话,害宁美人失了宠。”

      孟紫岚听得厌了,转开话题,说:“下一夜雨,明天空气肯定新鲜,大家说说,明天咱们玩些什么?”有的说去御花园赏花,有的甚至说到宫外玩,可是这是禁止的,显然不行,最后大家决定去赏花。各自散后,孟紫岚爬上床,脑子里想着出宫的事。正当昏昏沉时,一声闷雷把她惊醒。她翻了过身,正要再睡去,外殿传来了低语。说话的是李嬷嬷,声音压得很低。“我都说了,你求我也没有,我什么也帮不上。与其找我这个没用的人,你不如好好求求恭主子,幸许她一时心软,允许你去找太医了。”

      “我们哪敢,就是找来你,还是悄悄地呢,不敢声张。”一个女孩子带着哭腔说。 “别说太医院,没有我们那位主子同意,就是太后那我们也不敢去求。求求您了,好嬷嬷,救救我们吧,要是宁美人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我们都活不了了。”

      李麽麽叹道:“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但凡能够尽些力,我不会不管,可是前些天你家主子放出话,她宫里的事不许外人插手,我地位低贱,怎么敢不听?你还是回去好好求求你家主子,她也是女人,不会真见死不救。”

      孟紫岚披上外衣,走到外殿,问李嬷嬷:“发生了什么事?”

      李麽麽为难地说:“宁美人难产,疼了几个时辰,就是生不下来。杨答应求我去帮忙,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叫太医?”李杨二人对视一眼,不敢说话。见她们支吾不语,她不悦地说:“知道今天是她的预产期,应该早点通知太医,让他们在宫里候着,为什么非得等到孩子要生了才倒处抓人?你们当什么人都能接生是不是?再说,不管宁美人身份高低,肚子里怀是皇帝的孩子,要是出了差池,你们担待得起吗?”

      杨答应忙跪下去,泪流满面地说:“娘娘,不是奴才们失职,实在是我们主子放出话,说这些日子时常闹病,夜里睡不宁,怕被人惊挠,所以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许人在夜里进出景阳宫。她是太后的侄女、皇后的表妹,大家虽然知道那话里的真意,可是谁敢找不是?所以这些日子都躲了。连太医院也是,不是称病请假,就是说有事推了,就是今天夜里当班的,也被皇后请去看病了。奴才不是有意惊挠娘娘,实在是逼不得矣,求娘娘救救奴才们吧!”说完,一头跪在地上,哭成一团。

      孟紫岚本是个“爆栗子”,只是多读了几年书,平时还知道掩盖些,不常发火。听完这些话后,火一下子冒了上来。“欺人太甚了,简直没有天理!李嬷嬷,你既然知道实情,刚才聊这件事时,为什么不说?平常你做事挺明白的,怎么越到关键时候越糊涂。说起来,和你们相比,我还是外人,按说不该过问。可是,这事太过份了。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弄不好还会死人,你就没想过吗?就算你不想惹事,那会儿不说,我也不怪你。可是人家求到门上,你又有能力,能帮得上,为什么还要拒绝?”

      杨答应见孟紫岚训斥要嬷嬷,忙说:“娘娘不要责怪嬷嬷,都是奴才的错,宫里会接生的嬷嬷不少,独有李嬷嬷善良仁慈,平时也没少帮过人,所以奴才才大着胆过来。要是换成别人,奴才是断不敢上门求助的,人家拒绝在其次,要是把这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我们那主子听了非剥了奴才们皮不可。”

      孟紫岚转念一想,心里明白了几分。但凡难产,在二十世纪,医生也不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能保母子平安,何况是现在。李嬷嬷去帮忙,要是运气好,保住宁美人和孩子,最多是得罪了恭妃,要是出个差错,孩子或宁美人死了,恭妃逮着机会非得把她整死。想到这里,她说:“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以前,我学过医,懂点接生,也许能给嬷嬷作个帮手。”

      景阳宫和承乾宫相隔不远,三个人转身就到了。雨下得很大,进门时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门口的宫女正在来回转悠,显然是心急如梵,一见她们,忙拿伞迎上来,引着她们走进后殿的西庑。门刚一打开,里边冒出一股烟味,呛得四个人大咳起来。一个小太监蹲在地上烧纸,求神灵保佑,一见李嬷嬷,立刻跑过来抓住她的衣袖,说:“好嬷嬷,快救我们!”

      房里点着一盏小灯,窗子上还往直往进渗雨,把墙壁桌椅濡湿了一大片。床边的纱帐掀着,被子一半盖在宁美人身上,一半垂到了地上。枕头和被子都被汗水和泪水濡湿了。看来宁美人哭了很久,已经昏了过去。

      李嬷嬷看了看,回身说:“娘娘,她昏了不只一次,没力气了。孕妇使不上劲,我们也没办法。”

      “掐人中试试,说什么也得让她醒过来------”话没说完,烟钻进嗓子,熏得孟紫岚大咳起来,她恼火地说:“这时候生什么火,嫌她罪受得不够是不是?”

      几个人忙过来收拾。

      李嬷嬷又忙了一阵,回禀孟紫岚,“娘娘,奴才尽力了,可是这宁美人还是没有反应啊。”
      孟紫岚走到床边,她一动不动,脸色灰白,嘴里只有进的气,不见出的气。她一凝眉,回身对杨答应等三人说:“你们不要哭,快去烧两盆热水,再拿一把剪刀和几条干净的毛巾来。另外,去把小蕊和容姐儿叫醒,让她们在我那儿找找,看有没有麻药什么的。”

      小太监忙说:“我能拿到麻药。”说着跑了出去。

      李嬷嬷吃惊地说:“娘娘,您要干什么?”

      孟紫岚一边卷袖子,一边说:“我们来给她接生。”

      ------
      雨停了,天边泛出白肚皮,太阳即将升起。孟紫岚走出房间软软地瘫在台阶上,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儿,很漂亮,有些像顺治,不过更多地继承了妈妈的特征。经过一夜地疲劳,宁美人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李嬷嬷在给孩子洗澡,其他人也忙碌着自己份内的事。孟紫岚乘着这个空走出房间。她实在太累、太紧张了。谁会想到顺治的孩子竟是她亲手接来的!可是孩子来得太艰难了,好像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一样,宁愿呆在母亲温暖的身体中。宁美人一次次地苏醒,一次次地昏厥,撕心裂肺喊声几乎把让孟紫岚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了。但是,想到顺治,想到那个无辜的小生命,她还是咬着牙坚持到了最后,亲手把孩子从母体中取了出来。

      想到结果这么美满,孟紫岚幸慰地闭了上眼睛。

      门吱呀地响了一声,李嬷嬷带着微笑走出来。孟紫岚睁开眼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便疲惫地伏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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