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笑依

2、幻影随行

　　外面刺眼的阳光透过厚重的沾满灰尘的窗帘把蜷缩在木板床上的男孩弄醒了。他微微张了张眼，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遮挡住直刺双眼的光线，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血管在皮肤下隐约可见。
　　过了很久仿佛是眼睛习惯了强光之后，男孩慢吞吞地坐起来，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托着比常人略低温度的额头，站起来，感觉有些晕眩。
　　他在地板上缓步走了几圈，每走一步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然后他缓步走到镜子前。
　　镜中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银色的短碎发，眉毛很淡，一双眼睛有些看不透。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纤细瘦弱，男孩缓缓把十指举到前胸。十条不长的伤口虽然不太明显，但终究是不能磨灭它们的存在，如果仔细辨认还是能够发现它们愈合得很好。双手白如纸灰，没有丝毫血色。
　　暮在镜子前呆滞直到妈妈在楼下喊他吃饭，他顿了顿应着，说马上就下去。
　　可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挪动步子向窗口走去，虽然在心里一万遍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今天的天气如何，可拉开窗帘一入目的便是7号那如往日一般死寂的肃静，眼睛似乎已成定式地直接抓住最迫切的目标。那些人似乎没有出来呢，这么大太阳，都躲着不敢出来吧。
　　正当暮暗自庆幸的时候，一道亮光一闪而过，那是一双眼睛！
　　令人心寒的一双眼睛。
　　直直地盯着暮，没有移开。
　　暮害怕地从窗口撤回身子，取下衣架上的贝雷帽，戴好，掩上房门，走下楼去。
　　午饭对暮来说没有任何滋味，如同嚼蜡，即使是原先自己最喜爱的食物，现在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面对这些东西，暮丝毫没有饥饿感，只是面无表情机械地把它们吃下去，虽然他知道他并不需要这些食物，甚至来说它们对自己是一种负担，但他不想被妈妈发现他有什么变化。
　　胃里并不强烈的感觉被食物暂时抚平之后，血液中更张狂的缺口正慢慢吞噬他，隐隐散发出饥饿感。
　　一席晕眩再度袭来，流淌在血管中的血液叫嚣着，提出抗议。暮缓缓地站起来，托住额头的手指因为忍耐而张裂得关节发白。
　　暮借着出去散散步从家里脱身出来。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7号跟前了。
　　这幢破旧古老的房子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里面没有一丝光亮，静悄悄地如同一座年代久远的坟墓。
　　暮一个人立在7号之前仿佛正看着什么出神，四周没有人，一直到很远很远的山坡那头才能看到稀疏的人烟。镇上的居民一般都不会上这儿来，这些年连误闯此地的贪玩的小孩子都很少，大家对这幢房子一直存在着阴影。
　　一个很轻的声音传入耳中，站立在暮面前的是那个中年男人，半扶着门框，用他狭长鲜红的眼睛看着暮。此时男人看起来很疲倦，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暮？”男人尖细的声音划破空气，顿了顿后他说，“进来吧。”
　　门被拉开一个口子，房内黑漆漆的一点也看不清。
　　暮被休斯带进一个有好几个人的房间，其中有一个他认识，就是那晚跟休斯一起行动的路易斯，他们正聚在一起似乎在商讨什么。
　　这是一间陈设年代久远的房间，新主人搬进来之后只进行了小范围的修整，那种落寞腐朽的味道仍然掩饰不了地飘散出来。
　　暮在一张千沧百孔的沙发上坐下，有点局促不安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几个男人。
　　过了很久等到他们商讨完毕，暮已经昏昏沉沉地在沙发上睡着了。路易斯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但他的力量掌控得很好没有弄疼他。一行人鱼贯而出，此时已夕阳西下。
　　“这小子毫无戒心呢。”一个男人看了暮一眼咧嘴笑了。
　　“这可是我看上的人呐，拉尔。”休斯淡淡地回答。
　　“他初拥（The Embrace）之后不会一直没吃过吧，你确信他明白吗？”拉尔看暮脸色苍白。
　　“应该没有，我还没有完全告诉他。不过饿几顿死不了，你忘了我们曾经饿到要用老鼠了么，那样子都活下来了，他若这样就死了，今后也难活下来。”休斯一把从路易斯手中扯过暮来。
　　“不过他起来真的需要吃了，这孩子太瘦了。”费南多说。
　　夜幕渐渐降临，暮发现他们走的是一条远离村子方向的路，此时已经看不到房子周围升起的炊烟了。四周一片空旷，断掉的树枝借着几条经脉和树干连系着，他们匆忙赶路之中不时会路过一些坟墓，有些像是被盗墓人从地下挖出来地横在那里，棺盖半打开着，看样子吸血鬼也不都是睡在棺材里的，暮暗自想到。
　　正在这时，休斯突然间疾步走上前去，手臂向上一扬，既而蹲下身去。
　　等到暮把视线转移过来，一个年轻男人无力地躺在休斯脚下，他的颈部开了一个血口子，而吸血鬼们正把舌头伸向鲜活的食物。
　　路易斯拍了拍暮的后背：“怎么了，你也去吃一点吧。”
　　暮听了这话连忙直往后退，摇着头连连拒绝。
　　他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抗议这种不人道的行为，并劝止暮不要沦落到此。
　　而休斯也出奇地没有表示什么。
　　吸血鬼们进餐之后很有默契地继续赶路。暮几次回望那个面无血色的男人躺倒的地方，他是死了还是只是昏过去了，暮迟疑着没有问出口。
　　路过大片大片黑漆漆的树林，乌鸦在枝头鸣叫，茂密地树枝叶遮挡住原本清明皎洁的月亮，使得周围陷入了灰蒙蒙，但暮却觉得这样还是看得十分清晰。
　　吸血鬼们虽然略显疲态，一路上进餐次数比往常频繁，但每个吸血鬼只从被吸食者身上吸取定量的鲜血，不足以对被吸食者产生损害。且他们的唾液有使血液加速凝固的效果，不会使被吸食者因过度失血而昏迷。
　　拉尔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因被吸食了大量血且流失了不少而气息微弱，现在颈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仍是脸色苍白，是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好转。
　　于是拉尔把他安置到较隐蔽的地方，以防其他吸血魔发现他。
　　黑森林里住着许多远比吸血魔更可怕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太残忍了！”
　　“是吸血魔！”休斯气愤地握紧了拳头。
　　走出黑森林之后大家长吁一口气，悬崖上突兀口上有一个山洞，微微载了些清晨的雨露，驱散浓重的黑夜。
　　暮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只是看见天色依然是灰蒙蒙的，大概是傍晚。一同来的那些人都不在，只有休斯守在洞口，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那么专注。
　　暮起身的时候拌倒了堆放在角落的不知什么东西，休斯转过头来看看，原本鲜红的眼睛更加鲜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他一把拉起跌倒的暮，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话，暮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但他没有逃。他不知道此时自己究竟还能如何，只是脚像是生了根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可是，令暮奇怪的是，他的心告诉他，他不害怕。
　　休斯划开他和暮的十指，暮在巨痛之中仍然可以肯定那就是原先那十个伤口，是他经过初拥的证明。
　　鲜血顺着他们交融的部位从一个身体流向另一个身体，暮仿佛失去了知觉般倒在一边的枯草堆上，那是一种太过奇特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飞翔，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暮再次醒来是因为强烈的饥饿感，他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全身乏力。他勉强支撑着坐起上身，山洞中和他睡去之前是一样的情景，只不过这次休斯是坐在离他不远处，看到他起来便搀扶了一把。
　　他说：“你现在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了。”
　　暮默然。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生活，想起了爸爸妈妈还有村子里的人，原先那种单调到无趣的生活竟让他有些想念。
　　但他知道，他回不去了。
　　吸血鬼必须斩断与以前所有的联系，以前的那个暮已经死了。
　　死在冗长的黑暗尽头。
　　没多久其他人陆续回来了，奔忙了几天几夜显然都累坏了，大家红着一双眼睛出去的时候，暮也不自觉地跟他们去了。
　　当鲜血的滋味涌入口中的时候，暮蓦然发现自己已经抢先扑在食物上，忘情地吸起血来。头脑中一个声音在命令他克制，叫他放手，可他办不到。他的手像是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般僵硬在那里，他似乎已经滋生了另一个属于吸血鬼的人格，并且取得主人格的认同，渐渐侵占了他的全身……
　　当暮气喘吁吁地跌倒在一旁时，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行为，举起的手在原先苍白纤细的基础上添加了一种潜在的力量，看起来也不似方才那般死灰，指甲也变得尖锐强硬。似乎吸血鬼的特征在他身体上慢慢显露。
　　暮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闭上双眼。
　　夜幕降临。
　　黑暗笼罩。
　　……

　　当东方露出新一天的气息时，吸血鬼们已经安然睡去。
　　暮起身缓缓迈向洞口，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望着徐徐上升的朝阳，暗暗在心中许诺：将来不可知的旅程中无论有什么变化，都要遵从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