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风》hylinone871

1、第 1 章

　　第一章：位面商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深资本”总裁办公室那扇高达四米的弧形落地窗，被切割成一片片慵懒的金箔，洒在深灰色的羊绒地毯上。空气里弥漫着顶级蓝山咖啡的醇香，以及一种属于金钱与权力的、近乎实质的静谧。然而，这静谧此刻却被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绪所打破。

　　陶轩坐在那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定制沙发上，却感觉如坐针毡。他面前那张宽大的黑檀木茶几上，散乱地摊开着厚厚一摞文件，纸张的边角因为他反复的翻阅而微微卷曲、发毛。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其中最厚的一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谭宗明。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姿态看似放松地靠在椅背里，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的水晶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随着他手腕细微的动作轻轻荡漾。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时刻关注着陶轩脸上每一丝情绪的波动。另一位是陈家明，他的气质更偏儒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米白色的休闲西装，此刻正眉头紧锁，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显得忧心忡忡。

　　“老陶，你真的想好了？”陈家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这句话他在过去一个小时里，以不同的语气，问了不下三遍。每一次，都像一块石头投入陶轩心海的深潭，激起层层痛苦的涟漪。

　　谭宗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不可闻，却带着洞悉世事的疲惫。“家明，别问了。他能坐在这里，把‘降临派’的初步资料看完，就已经不是‘想没想好’的问题了。”他抿了一口酒，目光转向陶轩，语气复杂，“他做这个决定太不容易了。从知道‘真相’的边角，到主动寻求接触我们，再到此刻……每一步都是在把自己过往几十年的认知连根拔起。我们还是不要多劝了，尊重他的选择。”

　　陶轩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的视线焦点涣散，落在手中文件某一行冰冷的铅字上，又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其后所代表的、令人眩晕的庞大真相。他嘴角扯动，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难怪古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残酷……人啊，活在信息茧房里，活在被精心编排好的剧本里，无知无觉，那才是真正的幸福。一旦你开始质疑，开始追寻，看到的就不是星辰大海，而是……无底深渊。”

　　他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和精神上的超负荷。他扬了扬手中那沓纸：“这些……这些关于‘我’的‘设定’，关于这个世界底层逻辑的碎片……每多看一行，我就觉得脚下的地面脆裂一分。谭总，陈导，你们告诉我，我现在呼吸的空气，感受到的阳光，甚至我记忆中父母的容颜，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只是‘密宗’或者‘明宗’的实验参数？”

　　谭宗明放下酒杯，起身走到陶轩身边，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那力道沉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我知道，要消化这些东西，比用刀刮骨还难。每一个知情者，都要经历这个阶段——认知崩塌与重建的地狱。但陶轩，看看窗外。”他指向玻璃窗外车水马龙、繁华似锦的都市，“这个文明还在运转，亿万生灵还在生活。或许它的根源带着实验的冰冷，或许它的历史充满人为的修剪，但存在于其中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对你我而言，就是百分之百的真实。我们挣扎求存，我们寻求突破，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宏大的‘人类存续’目标，也是为了守护这份‘真实’的感受。路很难，但必须有人走下去。”

　　陶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楼下的街道上，行人如织，车辆川流不息，巨大的广告屏闪烁着炫目的光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现代都市午后景象。可此刻在他眼中，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仿佛一个无比精密、正在运行的巨大沙盘。每个人都是沙盘上的棋子，沿着既定的沟壑移动，而执棋的手，隐于高维的迷雾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沉重吸进肺里碾碎。他拿起了茶几上另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封面上手写着两个字：“陶轩”。翻开，里面是类似百科词条的记述，配着一张他站在某个中式园林庭院前的照片。

　　【陶轩】，绵阳师范学院清水园幽静景观之一，坐落于二号教学楼与三号教学楼之间的清水园里，左邻体育学院健身房，右邻学行亭。得名可追溯到宋代诗人孔武仲的诗文《留题无咎卧陶轩》。该景观以仿古亭轩为主体，周围翠竹掩映，池水环绕，是师生休憩、读书的雅致去处……

　　“看，”陶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指着这段文字，“这是我的‘出生点’之一？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场景标注’？我的人生，是从这个‘清水园’开始的，还是说，这个‘清水园’只是为了符合我名字的一个‘背景贴图’？”他的指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陈家明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接过那份文件，合上，动作轻柔。“有时候，在深夜里，看着那些由‘明宗’规划好的、横跨数个位面的文明演进线路图，我也会陷入深深的迷茫。”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我们这样干涉，这样设计，甚至……这样‘使用’那些杰出的灵魂，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末日废土之后，人类文明如同风中之烛，在灰烬里勉强重生，向各个位面、星系散播出孱弱的火种。为了让这火种不灭，为了对抗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大过滤器’，‘密宗’和‘明宗’认为，必要的引导、甚至是一定程度的‘编程’，是无法避免的代价。那些重复的、高负荷的‘人生’……”

　　“我没有否认他们的目的！”陶轩突然打断了陈家明，声音陡然拔高，又硬又沉，像一块砸在地上的铁。他猛地抓起旁边厚厚一册文件，快速翻动，纸张哗哗作响。他的手指停留在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气质温文、戴着眼镜的男子照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履历。

　　“看！这是雪峰的资料！”陶轩几乎是低吼出来，“吴雪峰！蝴蝶蓝所著网游小说《全职高手》中的人物，前嘉世战队副队长，账号角色气冲云水。一个游戏里的虚拟角色！”他猛地又翻过几页，“这也是吴雪峰：紫金山天文台副台长，仰望星辰，探索宇宙奥秘的科学家！”再翻，“这还是吴雪峰：中国画研究会秘书长，执笔挥毫，传承东方美学的艺术家！”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这个也是：浙江农林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教授、浙派书画研究院研究员、江南画院理事、行业管理办公室主任……哈哈哈，密宗嘛，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好一个‘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他抬起头，眼眶赤红，看着谭宗明和陈家明：“我只觉得可怕！彻骨的寒冷！我认得的那个吴雪峰，那个在嘉世时期总是带着和煦笑容，默默支撑着战队，会在比赛后请大家吃宵夜的副队长……他何曾要‘劳碌’至此！他的人生，他的才华，他的灵魂，难道就是为了被这样拆分、复制、粘贴到一个个不同的‘岗位’上，去扮演一个个看似无关却又至关重要的‘螺丝钉’吗？！”

　　陶轩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而这样身兼多职、承载多重使命的人生，居然还不止一世！还要在时间的循环里，在平行的位面中，不停地重复、轮回！为那个宏大而冰冷的‘人类存续’计划，鞠躬尽瘁，死而不已！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而且，还不止他一个是这样！叶修呢？苏沐秋呢？还有多少我们熟悉的面孔，在别的世界，别的身份下，经历着同样被‘安排’的、燃烧殆尽的人生？！”

　　他颓然向后靠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疲惫地用双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中闷闷地传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悔恨：“我……我如果不知道这些，该多好啊……我宁愿永远活在嘉世老板的角色里，为了一场比赛的胜负患得患失，为了战队的商业价值绞尽脑汁……那虽然也有烦恼，但那烦恼是‘真实’的，是属于‘陶轩’这个个体的……而不是现在，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空洞的符号，一段可被复制的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