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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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难得一派清明的午后，简陋的屋舍前一袭白衣的女子不禁又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那一场冲天的火光中，她失去了挚爱的双亲。漫天的红，妖冶得诡异，映衬着爹爹扭曲的瞳孔，还有娘亲那转瞬就蒸发成泡影的泪滴。最最难忘的，大概是二叔那副狰狞的面孔了吧……一切的一切，如鬼魅般挥之不去，却也已经这般伴随了她14年……
只是14年后，回忆起那番梦魇时，那双眼睛已不再如4岁亲历时那般惊恐愕然，而早已将那片火海深深地掩埋——酝酿出另一片澄澈淡然。
身后的窸窣声犹如14年前梁木在火中燃烧的劈啪声那般突兀——墨白这样想。
“墨白？”
“恩？师傅。”墨白没有转身。
“怎么，又在想14年前的事么。”
“是啊，也就存着这么点念想了。莫非师傅不准我想？”墨白转回头，笑得明媚。
“自然不是，我自己，也是忘不掉的……”被称作师傅的男子回墨白以一个明媚的笑，意味深长。
“是呢，连我都记得，这么清楚……”再回答，墨白的语气中已然带了些怅然。
那师傅似是有话要说，再望进墨白淡然的眸中去时，顿了顿，却是说道：“行了，吃饭吧，吃完饭……”
“知道啦，不就是吃完饭把小白和小秃头放出去活络活络筋骨么，赤炎老头你至于每天都提醒一遍么！”
“这孩子，你倒是嫌我似老头般啰嗦了是吧，到底是谁把你拉扯这么大的？也不知你这性子端的是像谁？凝儿可不是像你这般的！”
“行了行了，吃饭吃饭！”墨白边信步往屋里走边吐了吐舌头嘀咕道：“哼！我怎生知道我娘像我这般大时是不是这样！”留下身后一个淡然出尘的人，仿若随时便会烟消云散般没了影踪。
定了定神，赤炎心想：我这般永不衰老的容颜，竟被她说成了老头儿，倒似真是一个人活得太久，心也老了么？不禁叹口气，动起步来，思量着饭桌上该把原本要说的说了。
墨白进得里屋，一眼瞥见饭桌上的菜，不似往日般一味的是些野果和充饥的祝余草，无怪乎一早去林中深处寻迷榖草时，远远地看见一线炊烟，在这成片的瘴林中，难免显得有些突兀。当时竟还觉得稀奇，怎料终是到了这离别之际，不禁失落于这即将告别的宁静。
“我说，师傅，你准备这许多菜，不会是准备了结了我然后这算是饯行所以才如此丰盛的吧？”虽早已知道这一天，墨白仍是忍不住逗逗这个活了太久的老头。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你这丫头越大越不听话，我可是没法养你了，吃完饭就给我下了这青丘山，自谋生路去。”赤炎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威胁起墨白来。
墨白撇撇嘴，却没有回嘴，径自坐下夹起菜来，只两三箸，便问道：“杜家那边，如今是何状况了？”
“杜然笑三日前无故失踪，杜云开现已如开水锅边的蚂蚁般失了阵脚。你也知道，一时半会儿他没可能再生个一儿半女来承了杜家这家业，要是去寻一个来，杜家那些办实事的怕是容不下他们一家人。趁这时机你再出去与他好生翻翻旧账，杜家岂非你囊中之物？”赤炎三两句话就将那杜家的情形分析了遍，那语气，似是要将他口中的那家杜家人生吞活剥了，竟让他激动起来，颇有些失了他谪仙人般的气质。
“是吗？我还道会是杜云开自己先出事，岂料到这人千防万防，没算到旁人已将他的罪过牵涉到他女儿身上，真正可惜了然笑这个小丫头片子。”墨白莞尔。一想到杜云开棋错一着，害了女儿还即将失了掌门人的位子，不禁感叹，这个只会在暗地里下手段的杜家二爷，到底是成不了气候的……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更严肃的问题，墨白纤细却不失英气的眉毛倏地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淡然地仿若那个身影。只是出于对这个老头子的尊敬与不舍，墨白仍是将问题问出了口：
“我说，师傅啊，出去了，还用我回来看你么？”
“你倒真是舍得我，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么？”赤炎揶揄到。
“不就是因为舍不得么？难道我回来时你还在这里守着我么？” 墨白抬头，对上赤炎的眸子，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较真，直到赤炎撇开头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这样想来你还是别回来的好。”
……几尺见方的小屋里，这声音回荡了许久许久，总也没有另一句话接下来，将这股自嘲式的悲哀撕扯开，只剩那难得一见的日头在外面落落地晒，晒干了屋顶的茅草，晒散了屋边的瘴气，晒亮了屋后那条下山的路……
要说这日头，有些孤注一掷，仿佛只将光热积蓄在了这天——好似这天过后就要让一切见不了天日般——将墨白下山的身影照得通亮起来，只是太过耀眼，赤炎有些辨不清。远远地望着那个与赤凝七分像的背影，无边的孤寂忽然漫天地涌来，深深地将赤炎包围着，悲哀得连太阳都瞬时通红起来，深沉深沉的红……
“墨白！”赤炎急切道。
前方一人一狐一鹫顿下了身形，听候师傅与主人最后的差遣。
“不想待在杜家的时候，带上小白和小秃头回这里陪陪我这老头子吧……我已经孤独了一生……炎凝珠，我会埋在小秃头常盘旋的宁桑树下……可别久得连宁桑树都不在了……”那一刻，赤炎的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解脱——一生的话，要对那个人说的话，如今终于是对着她的女儿说了出来……
墨白动容，强忍着泪牵扯出一个烂漫的笑，回头：“我可活不到比宁桑树久。”
默默地记下那张闪着泪光的笑脸，赤炎释然地吐出一口绵长的气，笑着转了身，身后秃鹫长鸣九尾啼哭。
南有山，名曰青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饲者万蛊不侵；有鸟焉，其状如鹫，其音若呵，养之迷榖难惑。端水出焉，南流注于濯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含珠而成人形，其音如鸳鸯而情更胜之，双栖不独活。【注1】
墨白放眼望向了南面，那片闪闪的濯泽，已然成了过去，徒留一片青葱芦苇随风而荡，而后将连这片芦苇一起，消失在青丘山这常年不散的瘴气中，还有那落了单的鸳鸯的哀啼，如这瘴气般萦绕。
“走吧！”
一狐一人一鹫，大踏步离开，向着山下的路走去，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