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叫阿远,出生在一个不大不大的村子里。村子坐落在西山的东北角,三面是广阔平原,一条小河从村头弯弯绕绕地经过村庄。村里人不多,几十户人家,大多姓谢、姓刘,我家姓李,也有几户张姓。
小时候,我总觉得村子很大,大到我一天都走不完。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其实村子就那么几条路:一条是通往镇上的水泥路,一条是绕着田地的土路,还有一条是沿着河边的小路。那时候,我和村里的一群娃儿,每天就在这几条路上跑来跑去,把整个村子当成我们的游乐园。
我们这群娃儿里,有几个是我最要好的伙伴。狗蛋,大我一岁,个子不高,却跑得飞快,村里没人能追上他。二丫,和我同岁岁大我俩个月,扎着两个小辫子,胆子却比谁都大,敢徒手抓老鼠。还有石头,他爸是村里的木匠,他从小就会用木头削各种小玩意儿。我们几个,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时候的日子很简单。天刚蒙蒙亮,公鸡就开始打鸣,一声接一声,把整个村子从梦里叫醒。我妈会早早起床,在灶房里生火做饭,炊烟从烟囱里慢慢冒出来,在屋顶上空散开。我躺在炕上,闻着柴火和饭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总是觉得特别安心,无忧无虑的。
等我起床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亮堂了。我胡乱洗把脸,抓起一个掺着玉米面馒头就往外跑。门口的大黄狗会摇着尾巴追着我到大路口,好像也知道我要去找伙伴们玩,就蹲坐在路口。
我们最爱去的地方是村头的打麦场。那是一块很大的空地,地的黄土压的很平整结实,一到夏天,太阳晒得地面发烫。打麦场旁边有一棵老高榆树,大概有20多米高。树干粗得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树荫一大片,是我们夏天乘凉的好地方。
春天的时候,打麦场还没开始用,我们就在上面放风筝,有时候风筝会落在树上。狗蛋手巧,会自己扎风筝。他用细竹条做骨架,再糊上旧报纸,用毛笔在上面画上歪歪扭扭的图案。有时候是一条龙,有时候是一只鸟,还有一次,他画了一个大大的“忍”字,说这是他从一把折扇上学来的。
放风筝那天,风不大不小,正好适合。我们几个站在打麦场中央,狗蛋双手托着风筝,我拉着线。二丫在旁边喊:“预备——放!”我立刻往前跑,狗蛋把风筝往上一抛,风筝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一开始有点不稳,左右摇晃,我赶紧收线、放线,小心地调整。慢慢地,风筝稳定下来,越飞越高,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线的另一端轻轻晃动。
我们几个仰着头,看着风筝,谁也不说话。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风筝一起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很远,好像要飞出这个村子,飞到天外面去。
夏天的时候,天气热得很。中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晒得地面直冒热气。大人们都在家里歇晌睡午觉,我们这群娃儿却闲不住。吃过午饭再拿着黄瓜或者西红柿从家里溜出来,狗蛋二丫和石头已经在村口集合了。我们提着小桶,沿着河边的小路往上游走。
上游有一段水比较浅,也比较干净,是我们夏天最喜欢去的地方。河水清澈见底,小石头躺在水底,被水流磨得圆圆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水流的波纹亮晶晶的,飘着一些叶子木棍远去。
我们穿着塑料的凉鞋,石头把裤腿卷到膝盖,走进水里,差点滑倒双手抓住了狗蛋的肩膀,慢慢地站稳了脚步。我们弯着腰,在石头缝里摸鱼。狗蛋眼尖,总能发现藏在石头下面的小鱼。他把手慢慢伸过去,猛地一扣,小鱼就在他手心里乱蹦。二丫胆子大,敢把手伸进更深的洞里,有时候会摸出一只大青蛙,有时候抓出来泥沙,也捡一些精致的小石头装口袋里。
我们在水里玩得忘了时间,直到太阳慢慢往西斜,天边的云被染成了橘红色,才提着水桶里的几条小鱼回家。一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争论,晚上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最后往往是放到家里闲置的水缸里,慢慢丢弃。
两季收成主要是小麦和玉米,收割小麦时,拿着编织袋去田间捡麦穗,没树荫乘凉汗水滴滴落下。那时候都是用麦子换西瓜,冰棍。收了麦子种玉米,施肥浇水。
秋天的时候,村里人开始忙起来。地里的玉米熟了,稻谷黄了,空气里都是成熟的味道。大人们天不亮就下地,晚上披着月光才回来。我们这群娃儿也不能闲着,带着苹果和梨去地里捣乱。
我跟着爸妈去地里掰玉米。玉米秆比大人还高,一片片地连在一起,像一片海洋。太阳晒在背上,热辣辣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衣服都湿透了。我掰一会儿,就想偷懒,坐到地上歇息一下,两行玉米遗漏不少。口袋里拿出梨咬两口。
掰下来的玉米一堆一堆的装在麻袋里,一袋一袋地排成排。爸爸扛麻袋的时候,背弯得很低,汗水从他的额头滴下来,落在土里,瞬间就不见了。那时候我还不太懂,只觉得干活很累。直到有一次,我试着去扛一袋玉米,纹丝不动,小半袋还可以。
玉米到家就八月十五了,听着大人们在院子里剥玉米的声音,我拉出抽屉拿出一个五仁月饼,吃半块就一起去剥玉米了,数着数100个,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们每天吃的饭,是大人付出了太多太多汗水换来的。
冬天的时候,村里安静了许多。地里没什么活,大人们在家里修补农具,或者聚在一起聊天。天气冷,风一吹,脸像被刀子割一样。小河结了冰,有时候我们会在河边捡一块石头,往冰面上扔,听“咚”的一声闷响,在冬天的空气里传得很远。
下雪的时候,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候。早上醒来,推开窗户一看,外面一片雪白,屋顶上、树上、地上,全是厚厚的一层雪。天地间安静得很,连狗叫声都少了。
我们几个娃儿穿着妈妈自制的厚厚的棉袄,戴着露着手指头的棉手套,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狗蛋堆的雪人总是最有创意,他会用煤块给雪人做眼睛,用胡萝卜做鼻子,还用破草帽给雪人戴在头上。二丫最喜欢打雪仗,她团的雪球又圆又硬,经常把我们打得躲在树后面不敢出来。
玩累了,我们就回家。一进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炕烧得暖暖的。妈妈会给我们煮一锅红薯,放在炕头。红薯烤得外皮焦焦的,里面软软的、甜甜的,一掰开,热气冒出来,带着一股香味。我们一边吃着红薯,一边看着窗外的雪,心里觉得,这个冬天也没有那么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我们这群娃儿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长大。
上学的时候,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原来村子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
我们的学校在镇上,离村子有五六里路。每天早上,我们懒散的跟着大年级学生后,沿着那条唯一的水泥路往镇上走。路两旁有民房,有田地春天是绿油油的,夏天是一片深绿,秋天是金黄,冬天则是光秃秃的一片。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教室里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有整齐的课桌,还有一块大的黑板。老师站在讲台上,声音洪亮,给我们讲拼音、讲算术、讲外面的世界。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地球是圆的,原来有火车、飞机,还有比村子大得多的城市。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讨论老师讲的内容。狗蛋说,他长大以后要当司机,开一辆大卡车,拉着货,走遍全国各地。二丫说,她要当老师,像我们的老师一样,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石头说,他要继承他爸的木匠手艺,将来开一个家具厂,做很多很多漂亮的家具。
我走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的梦想,心里也在悄悄地想,我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呢?那时候的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我一定要去看看。
上初中以后,我去了更远的地方,要到县城去上学。县城离村子有几十里路,我一周才能回家一次。那时候,我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爸妈,离开一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刚到县城的时候,我有点不习惯。县城比镇上大得多,楼房也高得多,街上的汽车来来往往,喇叭声不断。学校里有很多学生,来自不同的村子,不同的地方。他们说话的口音和我都差不多,也有的说普通话。
我一开始很拘谨,不太敢说话。上课的时候,老师提问,我明明知道答案,也不敢举手。下课的时候,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陌生的环境使我内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发呆。
有一次,上语文课,老师让我们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乡》。我拿着笔,想了很久,脑子里浮现出的都是村里的画面:春天各样的花,夏天的小河,秋天的玉米地里的蟋蟀,冬天的白雪,树上的冰霜,还有那群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
我慢慢地写,把我能想到的都写了下来。写我们在河边摸鱼,在打麦场放风筝,躺在麦垛上看银河系,流星,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写爸妈在麦场扬麦粒,缝衣服,制鞋,写村边的老槐树,春树,榆树,写那条通往镇上的水泥路,别人家里拴着的大狼狗叫着。写到最后,我突然有点想家。
几天后,老师把作文发下来。我的作文被贴在了教室后面的“优秀作文栏”里。老师在我的作文后面写了一句话:“你的家乡很美丽。”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点自信,原来我也可以做得很好。
从那以后,我开始慢慢适应县城的生活。我试着说普通话,虽然一开始说得很别扭,同学们会笑我,但我并不在意。我开始参加学校的活动,加入了文学社,有时候会在课堂里读自己写的文章。
有时候回家,村子会有一点变化。村口多了新房子,以前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有的人家买了小汽车,停在门口。狗蛋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跟着他表哥去城里打工了。二丫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学校,准备将来当老师。石头继承了他爸的木匠手艺,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家具店。
我们几个再聚在一起的时候,话题慢慢变了。不再是摸鱼、打雪仗,而是工作、前途、未来。有时候,我们会坐在村边的老槐树下,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汽车,谁也不说话。
有一次,狗蛋突然说:“你们说,我们以后会不会都离开这个村子?”二丫想了想,说:“也许会吧。但不管走到哪里,这里都是我们的家。”石头笑着说:“反正我不走,我要在镇上开个大一点的家具店,把生意做到城里去。”
我看着他们,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感觉。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长大,就是一步步离开原来的地方,一步步走向社会,一个未来的世界。
后来,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家里像过节一样热闹。爸妈笑得合不拢嘴,村里的人也来道贺。有人说:“这娃儿有出息,以后要去大城市了。”也有人说:“还是读书好啊,看,读出来了。”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熟悉的房子、熟悉的树、熟悉的天空,心里却有一点不安。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将要翻开新的一页。
离开家的那天,天刚蒙蒙亮。爸妈早早起床,给我做了一大桌菜。我其实吃不下多少,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临走的时候,妈妈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不停地叮嘱:“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多穿点衣服,别着凉。钱不够就给家里打电话。”爸爸站在一旁,话不多,只是不停地抽烟,偶尔说一句:“在外面要踏实,别惹事。”
车子发动的时候,我透过车窗往外看。村里的房子、树、路,都慢慢往后退。村边的老槐树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线里。我的眼眶有点湿润,但我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到了大学以后,我发现,这里和村子、和县城都不一样。校园很大,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树和花。教学楼一栋又一栋,图书馆里有看不完的书。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说着不同的方言,讨论着我以前没听过的话题。
刚开始的时候,我有点不适应。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一些网络用语,也不太懂他们谈论的一些品牌和明星。有时候,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我却插不上话。晚上躺在床上,我会想起村里的那条小河,想起打麦场上看星河,放风筝,想起爸妈在地里干活的背影,想起那群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
但慢慢地,我开始融入这个新的环境。我努力学习,也参加各种活动。我在图书馆里看书,从早上看到晚上,直到闭馆的铃声响起。我在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直到汗水把衣服湿透。我在课堂上发言,虽然一开始声音有点发抖,但我知道,我必须学会表达自己。
大学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我曾经为了一次考试熬夜到凌晨,也曾经为了一篇论文反复修改。我曾经在城市的高楼之间迷路,也曾经在陌生的街道上,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想起家乡的某个傍晚。
毕业的时候,我站在校园的湖边,看着周围穿着毕业服的同学,突然又想起了村里的那条小河。原来,人生就像一条河,从一个小小的源头出发,慢慢流淌,经过不同的地方,遇见不同的人,最后汇入更广阔的湖泊或海洋。
现在的我,已经在城市里工作了几年。每天挤地铁、上班、开会、写报告,生活看起来和村里的日子完全不一样。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个依偎在山旁的小村庄,庄里的人辛勤耕耘。
我想起春天的风筝飞上天空,夏天在小河里戏水,秋天的玉米地抓蟋蟀,冬天的白白雪人,高大的冰霜树。我想起爸妈,爷爷在地里干活的背影,想起村边的老槐树,榆树,枣树,想起那条通往镇上的水泥路。那些记忆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我和那个小村子紧紧地连在一起,隐形的丝线缠绕着我。
有时候,我会行走在城市的高楼之间,人海穿行过,城市的繁华让人留恋。 从村里走向不同的地方的人啊,有了不同的人生。但无论走到哪里,我们小时候的回忆,都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
也许,这就是我的人生故事。一个村里的娃儿,从小村庄里出发,慢慢走向外面的世界。一路上,有欢笑,有委屈,有迷茫,有成长。但无论怎样,我都会记得,记得快乐的童年那些陪我一起长大的人,记得那个,永远在我心里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