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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治安协调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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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塞勒涅来说,这是个糟心的夜晚。这一切起源于一份乍看来完美无缺的计划,但当时的自己显然忽略了一件事:计划,正是塔纳利亚的死敌。
任务简洁明了:前往塔纳利亚锈斑,坐标点代号“鼹鼠”的匿名医疗点,提取一份经过生物加密的细胞样本。样本关联某个已被标记的、涉嫌非法基因编辑与器官走私的中间网络。交付方式是现场验证虹膜与特定信息素序列,获取冷藏箱。后续分析与行动需样本确认后展开。
理论上,这轻而易举。不需要调动军队,不需要签署作战命令,甚至不需要同伴配合——在那些街巷盘织出的城市毛细血管里,独行意味着隐秘。任务级别异乎寻常地高,需要他亲自处理。塞勒涅大致能猜到些什么,但懒得细究:不做责任外的工作是他的信条。
没有人喜欢加班,哪怕是模范公民。
理论上,他应该在23:00抵达“鼹鼠”,23:05完成验证提取,23:15离开,在午夜前返回安全屋,开始初步分析。
理论上。
现实是,他按照预定时间抵达坐标点附近,却发现市中心发生了两伙帮派的临时火并,街上全是搏斗的男人和乱飞的流弹。塔纳利亚的夜晚如同一个大型副本,随机刷新各类混沌事件,不一定掉落经验,但大概率扣血。
好在塞勒涅是速通玩家,他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用了一点非致命性、但足够让那些街头战士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信息素干扰剂,搭配精准的物理说服(螺纹钢,好用极了),如同穿过一片吵闹的灌木丛般,安静且高效地清理出一条通道。代价是他的外套下摆沾了点不知道是谁的血,以及比预定时间晚了七分钟。
只是七分钟,无伤大雅,他想。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塔纳利亚是个不可预测的混沌系统,初始状态的微小差异会随时间指数级放大,正如蝴蝶扇动翅膀引发飓风的古老比喻——他早该料到的。
抵达“鼹鼠”——一家外表破败、挂着“平价义体维修”牌子的店铺后门。验证过程顺利,虹膜、信息素序列匹配。然而,当那个睡眼惺忪、手指发黄的接头人嘟囔着从冷藏柜里拖出样本箱时,塞勒涅发现了问题:箱体角落的温度指示器显示,内部环境在过去两小时内有过一次短暂的异常升温,虽然很快恢复,但已超出样本安全运输的阈值。
“运输过程有失误。”塞勒涅的声音没有起伏。
接头人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啊?冷藏车来的,一直插着电啊……”
塞勒涅没有说话。他迅速用微型扫描仪进行了二次检测,核心遗传物质没有完全降解,但分析难度大大提高。无论是出于偶然还是存在幕后黑手有意为之,都让他的心情更差了,
“冷藏车的路线记录给我一份。”他忽然说,同时接过箱子。箱子比预想的沉一点,手感也不对。他打开一看,除了样本管,下面还塞了几支贴着潦草标签的药剂和两包香烟。大概是接头人的私货,不小心或者故意混进来了。
塞勒涅面无表情地将那些杂物拿出来,放在旁边满是机油痕迹的台面上。对方尴尬地笑了笑。
带着一份价值存疑、还差点混入街头毒品的样本,塞勒涅离开了“鼹鼠”。又晚了五分钟,没关系,至少现在他只需要前往娜林的诊所了,胜利在望。娜林不仅是可信赖的高水平医生,她的诊所也具备对敏感生物样本进行初步稳定处理的隐蔽条件。他需要在样本进一步降解前,进行基础固定。
前往诊所的路上,他再次遭遇了塔纳利亚夜晚的馈赠:安德鲁·尤金街因为地下管道泄漏而被临时封锁,无人机在空中盘旋喷洒中和剂,需绕行。
塞勒涅怀着冰冷而愤怒的心情打开终端,进入行政网站内部系统,誓要看看这个混沌之城的治安官是哪个白痴。
只看了一眼,他便匆匆关闭终端,打开堆积如山的、由人工智能分类的次级简报(对他这一级别的军事长官来说,其意义等同于垃圾邮件),发现了一行让人气得想笑的小字:“……及塔纳利亚第七至第九城区治安协调官(临时兼任)”。
后面跟着一串他根本没印象的批准日期和文件编号。也许是某次签署某个战略协议时,下面某个想偷懒或甩锅的部门偷偷加塞的附属条款。这种兼任通常只是走个形式,方便跨部门资源调配,没人指望他真的去管。但这也是正经的政府文件,权责清晰,明明白白——他塞勒涅就是那个白痴。
生活是个好编剧。好得让人牙痒痒。
已经比预计时间迟了半小时,塞勒涅升起一种平静而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箱子的内置制冷系统运转很正常,于是他索性开始履行治安官兼联邦模范公民的职责——打击黑恶势力,见义勇为,维兰德便是这样误打误撞地捡回一条小命。
此时的塞勒涅靠在诊所墙上,心中氤氲着温和的杀意。
一个理论上归他协调的城区里,发生了针对联邦公民的恶□□官掠夺未遂案。如果维兰德今晚真的死了,或者因为付不起正规医院账单落下残疾,抛开同理心不谈,事情也会变得相当麻烦。家属会哭闹,媒体会闻着味过来,更不用提社会影响、股市波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联邦早已不是联邦,是个巨大的媒体中枢,更是垄断公司与寡头的利益共同体,那几条曲线的波动,要比区区一条人命重要得多。
塞勒涅闭上眼,一阵发自内心的烦躁。带维兰德去娜林的诊所是最好的办法,娜林专业、保密,而且——她确实有个以她名字命名的信托基金,但她更喜欢从塞勒涅这里走账,理由是她不想让基金会的会计师头疼这些灰色支出。他其实不在乎钱从哪个预算项里出,只要能平账就行。垫付维兰德的治疗费,比起未来可能要应付的无穷无尽的调查、听证、公关危机,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止损。用最小代价,消除一个因管理脱节(那个该死的“兼任”)和执行疏忽(治安队显然没在干活)而引发的潜在风险。这就是所谓联邦精英的统治法则。
一些人统治,一些人生存。于是在这个媒体中枢营造的虚假乌托邦里,所有人看起来都自由而快乐。
他感到有些恶心。
“关于今晚的事,以及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保密协议稍后会发送到你的公民终端。阅读并确认即可。条款里会写明相关赔偿,如有异议,可以向发件方回复要求协商。”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就像以往的每一次。
维兰德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又说了句“谢谢”。
塞勒涅忽然有种大笑的冲动,他想告诉维兰德,这本就应该是自己的职责,对方所遭遇的才是无妄之灾。你的生死,只在于某个部门选择向谁发送垃圾邮件,何其讽刺!这一切都完全颠倒了,就像塔纳利亚锈斑的白昼和夜晚……但他最终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维兰德离开。
沉默了一会儿,他调出内部管理界面,找到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治安协调官”端口,输入一串指令。
一份过去七十二个小时该区域所有上报治安事件的摘要列表刷了出来。寥寥几条,都是“噪音投诉”、“街头涂鸦”之类不痛不痒的内容,看起来安宁、和谐,就像每个出现在联邦官方宣传片的美丽都市——触碰真实的塔纳利亚太久,让人几乎忘记它是司法女神庇护的城市,拥有整个联邦最好的法学院。
塞勒涅关掉界面。
明天,他大概需要花十分钟,找个级别足够背锅的治安主管,发一份措辞严厉的质询,并要求立刻提交整改报告。这通常能让治安队紧张一阵子,然后慢慢懈怠,周而复始,就像白昼与夜晚。
他走到狭小的窗边,看着塔纳利亚在晨光中逐渐显露出的轮廓,这里的天际线不高,越过楼宇的顶端,能够看到模糊的山脉轮廓,其上漂浮着玫瑰色的霞云。样本固定已经结束,他却还不想回去:也许只是太累了,这是他这周通的第三个宵。
没人喜欢加班,哪怕是新鲜出炉的塔纳利亚第七至第九城区治安协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