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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很好看 ...

  •   单村长将陈谌的行李搬进招待所的二楼客房后便离开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陈谌一人。他本想只是平躺下来稍作休息,可身体刚沉入柔软的枕头,紧绷的神经便彻底放松下来,于是郗彦这一路上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便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自己似乎真的已经把哥哥的这位挚友当成了亲哥,不仅对他卸下了诸多防备,连信任似乎也变得理所应当。
      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陈纪倒是不常在陈谌面前谈起郗彦,不过他记得上次陈纪好像说郗彦高中时就被送进了修道院,于是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两人婚礼上的初见。
      思维就这样无意识地杂乱漫游着,他在途中好像听到那两个神学生提了好几次圣安塞斯,难道郗彦是在圣安塞斯大教堂工作吗?那他会认识克洛诺斯神父吗?

      几乎很少会有人知道克洛诺斯神父长什么样,因为在淇城,按照诺斯替教的教规,所有告解神父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只有长老会里面的核心成员,才有权指派新的告解神父,或是调阅当前告解神父的档案。
      告解神父必须为前来忏悔的信徒的秘密负责,他们忏悔时说的每一个字,告解神父都不允许对外透露。而只有保持告解神父隐秘的身份,信徒才能完全将自己的全部身心交给这位暂代上帝之手的神父。
      这是一种双向的信任与保障。

      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陈谌拿出了手机,打开和郗彦的Wichat聊天页面,对方的头像是一片黑。
      陈谌单看自己头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加了郗彦的联系方式之后,每次看着这一黑一白的头像,总是会生出一种诙谐感。

      谌:我在车上还没有来得及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山木区?
      陈谌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消息提示,于是打算先去洗个澡,再去弄点吃的。

      一路颠簸到兰多村,他在车上早已吐得胃里空空,之后更是粒米未进。此刻虽然还感觉不到饿,但还是得垫一垫肚子。
      招待所的厨娘其实就是陈谌当年下乡时寄宿家庭的女主人——顾大娘,因为熟悉陈谌的口味,所以被临时拉来当了厨娘。

      陈谌在厨房跟顾大娘叙旧时,收到了郗彦的消息。
      。:大概是下周二。
      。:你呢?
      谌:我会待得久一些,每年的农历十月十日,村里都会举行神龙游会。
      谌:你们这次其实来的挺巧的,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倒是可以留下来看看,场面很壮观,到时候会很热闹。
      。:所以你每年过来,都会特意选择神龙游会这个节点吗?
      谌:是的,对这里的人来说,除了春节,纳兰节就是最重要的节日了。

      郗彦没有再回复,陈谌关了手机,打算随便出去走走——兰多村诚然落后贫穷,但是自然景色很美。
      出了招待所的大门,往右走就是一条林间小道,小道两边都种满了梧桐树,这些树怕是比陈谌还要大上好几辈,粗壮的枝干与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

      金秋时节,有几束阳光穿过枝干树叶之间的缝隙,落在了这条早已被金黄的树叶覆盖的道路上。陈谌踩得这些树叶吱吱作响,在不知不觉中,他很快就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兰多溪。
      溪面大概宽五米,远远望去,溪边摆放了很多青石板,村民们平时就在此浣洗衣服。
      而兰多溪的对面就是村里唯一的一所狭窄的修道院了。这座修道院历史悠久,经过几个世纪风雨的洗礼,此时此刻,仍旧好整以暇地矗立在溪对岸,仿佛迟暮的老者庇佑自己的后代一般,守护着这座山间村寨。

      陈谌坐在溪边的草地上发呆,溪面波光粼粼,蔚蓝的天空也会为自己留在溪面清澈的倒影而驻足痴望吧。
      他拿出手机,准备拍照记录,却注意到屏锁页面的Wichat消息提示:‘。:我不方便留下来,不过我很乐意看到你分享的视频。’
      陈谌记录了几张含修道院倒影的溪流图片,随后关了手机,重又把视线转到了修道院门前。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而且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和远在市中心的家相去甚远,比如村里面都是旱厕,再比如村里面经常停水,陈谌可以吃的差、穿得差、住得差,但是他有洁癖,所以刚来的那段时间,整个人难以适应甚至可以说,难以接受。
      有时候精神崩溃了,他尝试把自己痛苦的根源全部推卸给别人——是陈旬誓,是他非要陈谌来这个地方的。历练也可以选在别的地方,非得是兰多山吗?

      陈谌就这样在无人可以窥探的心底,试图通过憎恨陈旬誓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但是事实是痛苦并不会因此而缓解甚至消失,他反而更多了一份愧疚。

      后来是修道院里面的神父告诉他:好孩子,这个世界上因为存在苦难,幸福才变得有意义;存在憎恨,爱才变得有意义;存在私欲,无私才显得尤为宝贵。不要试图去对抗你的情绪,学会去感受你的情绪吧。情绪是客人,任何情绪都是客人,绝非敌人。真主不会因为你产生那么罪恶的念头而去怪罪于你,真主唯一的目的,只是想让你认识自己,最真实纯粹的你。

      陈谌把神父的话听进去了,当情绪的浪潮再次席卷他时,他只是去感受。那时候他开始明白,不应该受情绪驱使,更不应该去做情绪上的对抗。
      潘多拉魔盒里封存的希望,既是人类痛苦的根源,又是人类幸福的内驱。它豢养着贪婪的赌徒,也摆渡着跋涉的旅客。

      而陈谌,正是怀揣着这份希望,四处奔走,为村子争取到了宝贵的扶助名额。
      当看着这些基建逐渐完善,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这应该也是陈旬誓真正想让陈谌学会的吧。

      .
      郗彦走的第二天就是神龙游会。他走之前还特意给陈谌发了消息,不过陈谌当时正在走访当地的几家贫困户,一时走不开,所以倒是也没提要去送他的话。
      当天,村子里每户人家的大门都是紧闭的,乡间主道两侧早就围满了人,村民们热情高涨,彼此间都在闲聊。

      至于小孩子们,可就半点儿性子都耐不住了,他们一个个都像小陀螺似的,围着家长打转,又时不时踮起脚尖,把身体拉成一张小弓,牟足劲朝前路张望,嘴里也振振有词:“怎么还不来。”

      在场所有人脸上都戴着面具,这与纳兰节的传统有关。
      陈谌刚来那会儿,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纳兰节,但还是从大家的积极态度中感受到,这个节日对于这里的人,应该是有特殊意义的。而一直到第二年,陈谌才完全弄清楚纳兰节的来龙去脉。

      上个世纪初,整个海港爆发了大面积的饥荒,粮食短缺,生存难以为继,灾民们四处流窜,连沿路的树皮都被扒下来充饥。
      莱茵国航海业发达,一些走投无路的人设法搭上走私的商船,几经辗转,最终在淇城悄悄上岸。
      岁月流转,这些人渐渐在淇城扎下根来。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一生都未曾再次踏上故土。

      兰多村刚开始其实只是人烟罕至的山地,原本只有十几户原著居民,后来逃荒的人大批涌入,才有了如今的兰多村。
      因为淇城当局一直以来都是国统派的主理人,主张通过协商等非暴力的手段实现淇城与海峡另一岸的海港的各自独立,因此村里才逐渐演变出纳兰节——慰告在天的先祖亡灵,召唤他们下凡看望尚在人间的子孙后代。

      至于戴着面具,则是因为大家觉得那么多年都只能在梦里归乡,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因此需要佩戴面具遮羞。
      陈谌当时寄宿在顾大娘家,打听到陈谌的动物体亚形态是北极狐之后,顾大娘还特意给陈谌制作了一个狐狸面具。
      此刻,陈谌就佩戴着那张面具,隐没在人群中。

      “来了!”
      “快看前面!”
      人群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走在最前方的乩童吸引,他手里握着的桃木剑猛地下沉,剑穗扫过地面,随即又上升,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之后,乩童转向了他身后的神明铜塑。
      围观的人群瞬间就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那乩童将手里的桃木剑扔给了守在神明身侧的仆役,又从另一个仆役手里接过青烟袅袅的铜炉,随后跳起了迎神舞。

      .
      陈谌给郗彦拍了个视频发过去,山区信号不太好,视频一直在加载。他此刻倒是没什么兴致观看演出,而是直直地盯着屏幕,直到看到视频发送成功,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放松没多久,他却又更加紧张了,不知道那个人会有什么反应?
      对方那边很快就回了消息。

      。:游会开始了?方便视频吗?
      陈谌还在犹豫着,一个视频已经打过来了,他下意识就按下了接听按钮。
      两人互通信号的瞬间,陈谌手机的摄像头正对着自己,于是郗彦又看到了一个他终身难忘的画面。

      陈谌佩戴的狐狸面具用料虽然质朴,却制作得惟妙惟肖,刚好遮住他的上半边脸,更加衬托出一双蓝宝石色眼睛的灵动。陈谌下半张脸轮廓分明,淡红的嘴唇微抿成一条清冷的线,阵阵微风吹来,他的银色发丝也随之微微荡漾。

      郗彦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戴上面具,反而更让人情难自持。那天陈谌问他是否考虑留下,一行字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而此刻两人之间隔着一百多公里的距离,他却后悔自己最后做出的关于离开的决定。

      陈谌在看到郗彦的瞬间,也短暂失了神——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穿着神父服饰的郗彦。
      白色的立领衬衫挺括无褶皱,领口处绣了极简的红黑螺旋暗纹——那是诺斯替教的象征。外面则穿着黑色的修身短袍,短袍外斜挎着深红色丝绒的圣带,宽度约五厘米,边缘缝有细窄的金色滚边,圣带在胸前交叉处别着一枚红黑螺旋胸针,中间还镶嵌着一颗极小的墨色玛瑙。

      两个人各自看着镜头里的对方愣着发呆,最后是陈谌先调整了镜头,向郗彦展示着神龙游会这场热闹非凡的民俗活动。

      人群有些吵闹,双方都没有说话,只是渐渐的,陈谌开始落单,人群随着游神队伍的移动离他越来越远。
      他胳膊举着有些发酸,于是自然垂落,手机那边传来了声音:“镜头一会黑,一会白的。”
      陈谌笑了笑:“嗯,举不动了。”

      “怎么没拍他们烧纸衣的视频,微风吹起的火龙卷云,场面应该很壮观吧。”郗彦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纳兰节还要焚纸的?”陈谌听到这段话的瞬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可以呼吸。

      信号似乎又不好了,郗彦那边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陈谌把手机拿起来,紧张地盯着屏幕。
      “布施的时候,村民们说的。”郗彦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嗯。”陈谌听到自己这么说着,这确实是他希望听到的合乎情理的解释,好去否定自己心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情绪被架得太高了,等幻想真的被推翻了,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晚点的时候村民们还会放水灯,你想看吗?想看的话,到时候给你发视频。”
      见陈谌转移了话题,郗彦也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的面具......也是他们给你做的吗?”
      “诶,狐狸面具吗?是的呢。”
      “我可以看看细节吗?”
      “啊......好吧”陈谌又调转了镜头,屏幕对着自己的正脸,而且知道对方在打量自己,陈谌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于是眼睛也不敢去看视频里的人。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最后还是郗彦先开了口:“很好看。”
      陈谌以为他是在夸面具:“确实很好看,顾大娘做的时候很用心,”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也很喜欢。”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晚点给你拍视频。”

      两个人挂了视频,郗彦打开了相册,又盯着刚刚的截图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图片全都删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因为几乎是在陈谌调转镜头的瞬间,他就按下了截屏按钮,想留住这个美好的瞬间。
      至于为什么删了,他想,觊觎这个词永远都不应该放在自己身上,他比谁都明白,世上只有流通的爱才能长久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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