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恋苦兰》十六暑

7、第 7 章

　　郁柏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引着池宜往里走。
　　池宜步步紧跟，为坐在皮质沙发上的郁柏递上企划案。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移开半分。

　　窗外的天染霞，主栋偌大的客厅，两人呼吸清晰可闻。郁柏低头翻看策划案，开发，反馈，推广，笼络。
　　计划详细，方案充足。

　　郁柏觉得好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直白的池宜也开始试探。这回，又是因为什么才来找她呢？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静静等待面前俯首的男人开口。沉哑的声音似曼陀罗藤蔓紧紧缠上郁柏耳边。
　　“郁主。”

　　郁柏眼中带笑，殷嫣红唇轻轻龛动。还是没耐心地点破他的心思。
　　“你在外贸这么久，这点事情早就可以自己拿主意。”
　　“找我目的不是为了企划案和外出安排吧？”

　　“郁主，我是天珠集团总部的外贸部部长。”
　　“与您是合作关系，也是肉.体关系。”
　　“可若池宜有野心，不想止步于此呢？”

　　池宜有野心，她一直知道。这个野心是想要她？还是别的钱权？她不在乎，但她不容背叛。她要一世的忠徒。

　　墨色的眸子与领口的黑曜石胸针相映，折出淡淡星斑。郁柏撑着头睨眼看他，静静听着，不作答。唯有沉默如潮水般漫延。
　　“跪下。”

　　池宜微笑着用力跪下，与大理石瓷砖碰撞发出重重声响。下巴微凉，是郁柏的糍红色漆皮高跟鞋尖挑起他的下巴。
　　闻到的是淡淡玫瑰白兰地香，池宜猜，离开公司前郁柏一定喝了赫□□的玫瑰特制酒。听见她不容斥驳的声音在问他：
　　“你要背叛我？”

　　池宜不回答，而是反问她：
　　“郁主，您和舒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我不会背叛您，只是希望您常来北苑坐坐罢了。”
　　“毕竟已经有三年了，北苑只有我一个人。”

　　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郁柏看着他和曾经毫无变化的神情，不禁被勾起回忆。

　　池宜是她收留的第一个男人，那时她事业已经稳定持续上升。她收留的时候，恰是创业初期。池宜刚杀完对家的人，却仍旧衣冠楚楚，缓步向她走来。
　　匍匐的恶徒会用尽一切手段和事物，为自己创造活路。这回，郁柏刚好撞上。

　　男人笑得不羁。
　　“郁总，苏家的落亡作我的投名状。”
　　“您应该需要一个可以专门接应国际贸易十拿九稳的人吧，我经验丰富不考虑一下吗？”

　　郁柏没看他，准备离开时他又开口：
　　“郁总单身吧，池宜可以为您暖床，解人性烦恼，享片刻欢乐。”
　　“既能暖床还能当枪使，这买卖很划算的。”

　　郁柏重新回头看他，替他解决好一切，将他带回了逸松庭。

　　郁柏带回他时，她压力确实很大。享片刻欢乐，确实也打动了她。不过仅此而已。外贸的精英不取决于人本身。
　　她郁柏是个好领导，不怕带不出好下属。

　　再看现在男人的动作，仍跪在地上，托起她的脚跟脱下高跟鞋，俯望她。轻柔按摩她的小腿肌肉，穿上柔软的拖鞋后，独自走向门口。

　　走前他看着郁柏，掷地有力地提醒道：
　　“郁主，您若是有了软肋，就要藏好。”
　　“我心小，想独占您。我即是如此，更不要让别有用心的人发现。”

　　“有时间也来北苑坐坐吧。”

　　池宜比她年长六岁，最辉煌时为十年前的名企做过幕后操盘。名企的女儿是他初恋，被对家设计车祸。一把火烧了对家，杀了董事监所有人。他成了杀人犯，郁柏只手遮天保下了他。

　　池宜的话不是白话，他想提醒郁柏。坐在沙发上的人红唇一抿，思绪万千。
　　从沙发上起身，光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去橱柜里取出葡萄酒。粉色的酒液微晃，入口是树莓与葡萄的甜味。

　　池宜明眼，看出舒卿昀对她的制约。不过，他说得不完全。

　　她的初心既是为了郁夜白，那时就有了软肋。可倘若，她不在乎软肋，那还算得上软肋吗？
　　她其实不在乎，或许母亲很重要，或许她喜欢舒卿昀，或许辛苦多年打拼的事业来之不易。
　　但没有也无妨，她可以没有双亲，没有爱人，没有钱财居所，甚至可以不存在生命。
　　所有事情都重要，却又举重若轻。

　　郁柏望着天花板，像是麻木包裹全身，空荡的心里被烦心事密密麻麻填满，明明该做的事情那么多，却有些怀疑其中意义。
　　断断续续烦躁的思绪溜进酒杯里，仅剩空中余留的酒香还未完全咽下。
　　目光有些呆滞，疲惫包裹她像要散架。

　　好像什么意义都不值得。
　　她好累。

　　*
　　西苑的大门打开频率变多。舒卿昀还完债后，郁柏给的生活费和在天珠集团的工资算得上小有积蓄。买下一辆蓝色驰逊赫，方便通勤。一路开到A市外郊区。
　　郊区的工厂很多，其中最高的那一栋就是太云集团总部。

　　太云集团的大楼内部没变，舒卿昀先前已经派人打扫完，独自一人在高耸的大厦里顾逛。
　　舒卿昀学的金融，太云主打的是五金及自动化机械。毫无干系，可如今除了他还愿意站在这，空无一人。
　　父母亲的计划是让他大学毕业再来慢慢学习，可毕业旅行结束临近学习的前一个月。王宏许让公司里的高层眼线肆意篡改，太云连带所有分公司一夜崩盘。
　　舒卿昀家破产了，连回来的机票都是向朋友借的。

　　父亲焦头烂额，三夜未合眼。懈怠之时撞上逃逸的王宏许手下，死亡三人，其二是他的父母。
　　他不明白，王宏许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家已经跌落。洪旭的GPD已经往前。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舒卿昀的牙咬得发酸，干涩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现在即便拍回太云大厦，他依旧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而太云也仅是遗留的空壳。停留不到三个小时，驰逊赫驶离太云大厦。
　　还得仔细谋划后再做决定。

　　太云的位置较偏，到逸松庭和天珠都要一个小时。再回到逸松庭，踏进西苑的大门，已是夜晚。

　　西苑的客厅里还放着郁柏前天带来的花。淡淡馨香飘逸，缠绵于鼻尖。看着花，想着郁柏艳丽的脸庞。

　　舒卿昀嘴角忍不住翘起，带上淡淡笑意，却夹杂失落。她昨天来了，今天便不会再来了吧。

　　一个人坐在二楼书房里整理从太云带回来的资料。资料并不多，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想去找郁柏，想去牵牵她的手，亲亲她的脸颊，看她的笑容。好像这样才能抚平他心里深深浅浅的痛楚。

　　正想着，就听见楼下西苑的门被打开，每个人的苑子都有权限。而能随意进出的只有，郁柏。

　　今天的郁柏没以往穿得那般锋利，深开领灯笼袖，黑色包臀裙配上珍珠腰带，温柔知性。
　　手上拿着一个小礼袋，她不会讨人开心的表情和话。只会一昧地送礼物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舒少爷，你的舌钉愈合了吗？”
　　郁柏站在楼下望着他，听见她的话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不喜欢他的舌钉吗？说愈合的话，郁柏会高兴吗？

　　斟酌万分，舒卿昀没有回答。关上书房的门几秒后打开，沉默着走下楼到郁柏面前。
　　郁柏的笑容淡几许，上手捏开舒卿昀的嘴。力道不大，不至于弄疼，却也刚刚好看清口腔内部。

　　洞还在。
　　周围泛红，有着暴力摘取的痕迹。

　　郁柏笑猜，二楼书房的桌上一定放着刚摘下来，还带着唾液的钛钉。
　　这个家伙为什么老是对她这么惶恐呢？明明孩童他们两个还算得上要好，即便后来针锋相对也不似现在这样躲躲藏藏。

　　礼袋被塞进舒卿昀的手里。
　　“礼物，给你的。”

　　礼袋里放着丝绒匣，匣里有一颗舌钉。纯银配上一朵由斯里兰卡塔菲石的骰蓝色兰花。
　　“这是天珠仅有的一颗塔菲，我希望你会喜欢。”

　　全球仅二十颗的塔菲，送给舒卿昀。郁柏只是觉得那个颜色很衬他，想讨他开心。希望他不要老板着脸，带着淡淡悲伤。

　　今天她来了，还带了礼物，舒卿昀很开心。又不开心，试探问；
　　“池宜和颜岩也有么？”

　　郁柏满头问号，这和他们俩有什么关系？
　　“没有。”

　　“塔菲石有价无市，何况他们也没有舌钉洞。”

　　他的是独一无二的！是郁柏专门给他的！
　　这是舒卿昀立马得出的结论。内心如掉蜜饯罐，欣喜不已。

　　郁柏要处理得事情不少，来时匆匆去也匆匆。
　　“好了，你先忙吧，我走了。”

　　望着主栋暗红色的墙壁，舒卿昀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抚摸那枚塔菲。有那么一刻也萌生出，其实她也很爱他吧。

　　郁柏离开了西苑，他悄悄打听。郁柏离开后，颜岩去了主栋。一整晚，主栋二楼和三楼的灯都亮着。舒卿昀看着匣子里的塔菲石舌钉，说不出话。
　　脑海里对于两人的夜晚忐忑不安。

　　*
　　二楼的灯是因为郁柏忘关了，正准备关的时候颜岩刚好过来。
　　三楼摆着图样，郁柏和颜岩在讨论用哪一版。

　　“我觉得这版Art Deco就可以，但是出发点可以从项链换为耳坠。”

　　“郁主您看，这些照片上钱夫人带的都是一枚平安扣，其他饰品倒是都不一样。”

　　郁柏差点忽略这一点，这枚平安扣是她丈夫去佛寺开过光的。那要避开项链这个款式。看看图样，再递给颜岩：“按照这个风格你做个耳坠，好了再给我看看。”

　　颜岩正要走，又猛地想起什么，快速回到办公桌前。蜂蜜水在资料旁离得近，一个不注意就倒在颜岩身上。白色的卫衣和裤子一下子就湿透。
　　将桌上擦干后扬起甜甜的笑容，也不恼，仍旧敬业的为郁柏补充情报。
　　“对了，后续钱总说想要一些罕见的宝石作主石。”

　　塔菲石。
　　郁柏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刚送给舒卿昀的舌钉，倘若不那么快送给他，而是作为地皮的交换的话……这赛展一定会很轻松。
　　她有些后悔，又有些烦躁。后即只是摇摇头。
　　舒卿昀的笑又浮上心头，她又平静下来。办法总有的，舒卿昀的笑却不一定了。

　　“保险部那还有几颗亚历山大蓝锥，你去选吧。”

　　颜岩点头准备离开，被郁柏叫住。看着他面前湿瓦瓦一片，蹙眉。

　　“衣服换了再走吧，换完直接和我一起去公司去选石头。”

　　主栋的花亭里坐着舒卿昀，日出之时他还是睡不着。一路闲逛，神不知鬼不觉就走到这里，索性在这里坐下。
　　郁柏和颜岩出来，还在讨论设计。两人面带微笑，颜岩还抱着换下的衣服，交给轮班的侍从。
　　舒卿昀想向前，但愣在那里。

　　颜岩换了衣服。
　　这代表她们昨晚是在二楼度过的吗？

　　她们做了吗？两人依旧走远，舒卿昀的眼角湿润。

　　或许他不该老是妄想获得她的爱，其实现在已经很好了。
　　比之前更靠近她，甚至可以触摸她，亲吻她。

　　明亮的日出在舒卿昀眼里却变得暗淡。他不该老是得寸进尺的，他的眼神又变得深沉，是偏执与嫉妒。可他望着空荡得花亭，又意识到自己如今落魄的处境，淡淡卑怯压住这份执妒。

　　日出的太阳和日落的好像没什么分别，舒卿昀在花亭坐了一天。失魂落魄似离巢的幼鸟，找不到方向。

　　可所有负面情绪在再见到回来的郁柏时，全都消散。他愿意当小狗，能被她哄也是他的幸运。

　　哪怕是小狗，他也想让郁柏觉得他是最可爱最乖巧最讨喜的小狗。整理好情绪和衣襟，预演笑容。

　　他努力让脚步变得轻快，起码现在她愿意接近他，愿意接纳他。他笑得整个夜晚亮上几分。

　　郁柏面色不变，静静站在面前，看着舒卿昀对她笑。反手一巴掌扇在舒卿昀脸上，响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