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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决绝离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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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决绝离乡
巷口的风裹挟着江南初春的湿冷,拍在莫菲脸上。她攥紧那个小小的包袱,指节发白,混在稀疏的人流中朝汽车站疾走。青石板路凹凸不平,她险些崴脚,踉跄了一下才稳住。怀里的银镯子和油布包硌在胸口,提醒她这一切不是梦。
一声尖锐的嘶吼劈开清晨的薄雾:“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莫菲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她猛地回头,看见继母王桂香挥舞着一个布袋子,像头发怒的母兽从巷子那头冲来,脸上的横肉因愤怒而扭曲。瞬间明了——王桂香必定是半路折返,撞见了她的逃离。
跑!
莫菲转身,再不顾伪装,拔腿狂奔!王桂香的叫骂和咚咚的脚步声紧咬在后。街旁挑菜担的农民和遛弯的老人驻足侧目。
就在那只粗糙的手即将抓住她后衣领的刹那,莫菲将小包袱向后猛抡!包袱砸中王桂香的脸,换来更烈的咒骂:“反了天了!小贱货!” 就这一滞的空隙,莫菲像条鱼,倏地拐进旁侧一条堆满垃圾、岔路众多的窄巷。她专挑污秽狭窄处钻,利用身形瘦弱的特点,竭力摆脱。
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涌上腥甜。莫菲不敢停,凭借原主记忆在这片迷宫般的巷道里拼命穿行。终于,在一连绕过几个堆满破箩筐的死角,钻过一个低矮过道后,身后的追赶声似乎被甩掉了。她背靠冰冷潮湿的砖墙,大口喘息,汗水刺疼眼睛,耳边只有自己如风箱般的呼吸和擂鼓的心跳。
探头张望,巷口空空,只一只瘦猫蹿过。王桂香身影消失了。但莫菲不敢松懈,王桂香绝不会罢休,很可能正去叫继兄李大国或纠集亲戚堵路。必须立刻离开小城。
她抹去脸上污渍,辨认方向,朝汽车站相反方向走去——不能直接去车站,太易被堵。她记得穿过这片老居民区,有条小路可绕到城西,那里有个管理松散的小货运站,偶有私人三轮车或拖拉机去邻县。
脚上旧布鞋已湿透,包袱在刚才挣扎中散开一角。她匆匆系好,抱在胸前,埋首疾行。老居民区低矮杂乱,晾衣绳横七竖八,滴着水。几个坐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婆用浑浊目光打量她,窃窃私语。莫菲感到那目光如针扎背,却只能挺直脊背,装作无事。
绕了大半个圈子,腿软如面条时,终于看到那个尘土飞扬、堆满木材砖头的货运站小广场。边缘停着几辆破旧拖拉机和一辆脏污的中巴车。几个司机蹲在车边抽烟说笑。
莫菲稳了稳心神,走向一个面善的中年司机,低声问:“师傅,去邻县火车站,走吗?”
司机抬头打量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衣裳陈旧但干净,怀抱小包袱,眼神带着竭力掩饰的惊慌急切。这类跑出来的姑娘,他见多了。 “走得嘞,两块。”司机吐了口烟圈。
莫菲心一沉。她身无分文。“师傅,我没带现钱。有对银镯子,能抵车钱吗?”她侧身小心掏出红布包,展开一角。
司机眯眼看了看:“成色一般,轻飘飘的,顶多值块把钱。”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块,镯子给我,拉你去火车站,再给你五毛钱吃饭。” 这是趁火打劫。莫菲知道镯子实际价值不止于此,但她没时间讨价还价。远处隐约传来摩托车轰鸣和男人叫喊“分头找”的声音。莫菲头皮一麻,不再犹豫:“好!麻烦师傅快点!”
她将红布包塞给司机。司机掂了掂,塞进裤兜,指了指中巴车:“上去吧,凑够几人就走。”
莫菲爬上车。车厢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机油混合味,座位破烂。她缩进最靠里的位置,抱紧包袱,脸转向污迹斑斑的车窗,目光死死盯住广场入口。
每一秒都漫长如年。司机又拉来三四个人,车厢嘈杂起来。莫菲降低存在感,手微微发抖,只能用更大力气抱紧包袱。
司机终于骂骂咧咧上车,发动引擎。老旧中巴发出巨大轰鸣,像头不堪重负的老牛,缓缓驶出广场。
当车子拐上通往城外的破旧柏油路,莫菲才敢稍稍松开紧咬的牙关。窗外,供销社褪色招牌、国营饭店油腻布帘、邮局绿色门框……这些构成原主十九年世界边界的景象,正飞速倒退。
没有伤感,只有虚脱般的庆幸和更深的不安。车子颠簸着,同车人高声谈笑收成、抱怨物价,那些鲜活声音却仿佛隔层厚玻璃,模糊不清。莫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到了邻县火车站怎么办?没介绍信能买到票吗?身上五毛钱,能撑到几天几夜火车之外的北京吗?那个地址,“袁家”,会认这门亲吗?书中“冷情冷性”的未来首富“未婚夫”,会对一个突然上门的“乡下未婚妻”有何脸色?
一个个问题如冰冷石头压在心头。但她没有退路。她轻轻按了按胸口那硬硌的油布包。这是她唯一的凭证,也是全部勇气的来源。
爷爷,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活下去,走出死路。
车子剧烈颠簸,莫菲的头磕在前座铁栏上,生疼。疼痛让她更清醒。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布满灰尘的车窗,看向前方。路还很长。
天色渐暗,中巴车摇摇晃晃,终在夜幕降临时停在邻县火车站广场边。
“到了!都下车!”司机粗声喊道。
莫菲下车。邻县比家乡小城繁华,站前广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行色匆匆,小贩蹲在路边叫卖,昏黄路灯下拉出长影。她站在喧嚣人潮边缘,一时茫然。手心攥着那五毛钱,已烫得灼人。
她走到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太太摊前,炉子散着焦香。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从早上那个馒头后,她滴水未进。 “大娘,红薯怎么卖?”
“一毛五一个,大的两毛。”老太太抬起皱纹遍布的脸。
莫菲指了个小的:“要一个一毛五的。”
热乎乎的红薯入手,烫得指尖发红。她小心剥开焦黑外皮,露出金黄软糯的瓤,顾不上烫,咬了一小口。甜香和炭火气息弥漫口腔,温热感滑下食道,让冰冷四肢恢复些许知觉。她小口珍惜地吃着,眼睛警惕扫视四周,害怕在人群中看到王桂香或李大国的脸。
吃完红薯,身上有了暖意和力气。她朝售票厅走去。
售票厅挤满人,空气污浊。墙上挂着白底黑字的列车时刻表,窗口排着长队,人声嘈杂。莫菲挤到时刻表前,仰头寻找。目光掠过一行行陌生地名,定格在一行:
【 KXX次,XX站 -> 北京,20:45开,第三日05:32到,硬座票价:XX元X角】
票价数字让她的心彻底凉透——那近乎她银镯子价值的两倍多。而她身上,只剩三毛五分。
连站台票都买不起。
绝望如冰冷潮水漫上胸口,呼吸艰难。
难道逃出家门,却要困死在这第一步?
她失魂落魄退出售票厅,站在广场夜风里,手脚冰凉。广场灯火喧嚣,成了讽刺背景。
怎么办?
她茫然四顾,目光无意识掠过旁边黑黢黢的货运站台,那里停着几列长长的闷罐车厢,有工人拿信号灯走动。
一个极其大胆、疯狂的念头窜入脑海。
扒火车。
这念头让她自己打了个寒颤。危险,犯法,九死一生。可她还有选择吗?等待她的,要么被抓回,嫁老光棍死于家暴;要么流落街头,冻饿而死。
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赌苏晓的清醒谨慎,赌莫菲的求生韧性。
她深深吸了口冰冷浑浊的空气,将小包袱抱得更紧,迈开脚步,朝货运站台那片昏暗而充满未知的边缘地带,一步步走去。
夜色,彻底吞没了她纤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