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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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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不愿意,但这话不能说出口。自古君令和父命是不可违背的,像沈家这样的人家也违背不了君令一样,沈知行也很难改变祖父的决定,但他还是想说出来,
她垂着眼,恭恭敬敬跪下,:
“孙儿不敢违背祖父安排。”
书房里一静。
沈老爷子眉峰微舒,却听她继续道:
“只是孙儿斗胆,请祖父容孙儿说几句。”
沈惟正目光一沉,本欲开口
“说。”
沈知行抬起头,目光沉静。
“圣旨中只说‘族中适龄子弟’,并未言明出自哪一房。皇上要的是沈家后辈入国子学,而非沈家改换宗脉。”
“若此时将孙儿过继入大房,外头只会觉得——沈家因长房失势,急着并房求稳。”
她语气温和,却字字落在要害。
沈老爷子的手指停在扶手上,没有再动。
沈知行又缓缓道:
“如今江南士林本就被盯得紧。皇上此举,是将绳索一端系在沈家二房,另一端仍握在长房手中,彼此牵制。”
“若过继,便是把两端绳索拧成一股,皇上反倒要生疑了。”
书房里只剩檐下铜铃的细响。
“孙儿愿意入京、入国子学,是为沈家效力;却不敢因一己之身,叫沈家对外失了分寸。”
“请祖父准许,孙儿仍归二房名下,只以‘沈氏族中子弟’身份入学。”
沈老爷子的目光落在沈知行的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异,他知道行哥儿聪明,但他再次打量这个灼灼其华的少年郎时,终是有了几分慎重,这个孩子无愧于沈家年轻一代的翘楚。
“你倒是看得透。”他缓缓道,“只是你一个孩子,担得起这份凶险么?”
沈知行叩首,额头贴在冰凉的砖面上。
“长兄为沈家去边关,孙儿为沈家入国子学,本就是各走各路。孙儿若再改换宗脉,便是乱了根本。”沈老爷子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从小温顺良善的孙儿,竟比自己想象中要锋利得多。
“你仍在二房名下,以‘沈氏族中子弟’入国子学。”沈老爷子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这一去,便是替沈家站到明面上了,往后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沈知行叩首到地。
“孙儿明白。”
回到二房,王氏夫人早早就在廊下等着,一见他进门,便立刻迎上来,低声问:“你祖父怎么说?”沈知行抬头时脸上仍是平日温顺的模样,只是眼底有一线尚未散去的锋芒。
“祖父说要我‘以沈氏族中子弟’的名义,明年春入国子学。”
“这可如何是好,你、你这身子骨……,背井离乡……”,
她话说到一半,生生咽了回去。
沈知行反倒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娘放心,我没事。”
王氏夫人抬头看着他,眼圈一点点红了。
“你祖父还说什么了?”
沈知行沉默了一瞬,才道:“祖父原本要将我过继到大房名下。”
王氏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
“我拒了。”沈知行语气依旧平稳,“我说,皇上要的是‘沈氏族中子弟’,不是沈家改宗脉。我仍归二房,只替沈家入京。”
王氏夫人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忽然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力道大得发紧。
“你这个孩子……”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把自己送到火堆里去了?”
沈知行伏在她肩头,没有说话。
仲冬时节,江南还是没有迎来一场雪,但寒意一日甚于一日。
沈府,长房端姐儿出嫁的日期定在了来年二月初六,这个日子很是讲究,裴家说体谅沈家的爱女之情,又避着喜冲岁终的意头,婚事既定,沈府上下就动了起来。沈家二老爷,沈知行的爹也回来了,他是为着儿子的事回来的。消息传回沈家,王氏夫人和两个姐姐又是好一番收拾。
沈家二老爷和王氏夫人有三个孩子,长女沈令仪,年方十六,生得端秀温婉,自小循规蹈矩,已经被安排着学管家的事。她这会儿被王氏夫人支使着去翻箱笼——端姐儿出嫁,二房虽是隔房,却也要添妆,不能失了体面。
次女沈令珮,比姐姐小两岁,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她爱笑爱闹,活泼大胆,心思通透,凡事总爱先替母亲打算三分。她一面指使丫头收拾东厢房,一面低声与姐姐议论长房最近的亲事。
“听说裴家那边连新娘过门时的仪仗都拟好了三套,”她凑过去,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大伯母也是个有成算的,端姐姐这回可算是风风光光出阁了。”
两姐妹说话间,廊下又起了一阵细碎脚步声。
沈知行抱着一摞书进来,衣襟被寒风吹得微微翻起,他方才从前院回来,脸上还带着些未散的寒意,却依旧端端正正地向母亲和两个姐姐行礼。他生得极好,眉眼线条清秀而克制,鼻梁挺直,唇色偏淡,有种书卷气磨出来的温润,眉下的眼瞳明亮,黑白分明,看人时安静得很,却带着一股少年人蓬勃的意气,偶尔沉稳下来也让人觉得可爱稳重。
“父亲回来了么?”王氏夫人这才抬头,看见儿子,眼里立刻浮起一层暖意:“在前头同你祖父说话呢。你先歇一歇,外头冷。”沈知行点头应下,却没有坐下,只将手里的书放在案几一角,转身帮着令珮把一只装着绸缎的箱笼抬稳。
“行哥儿,你别忙这个。”沈令仪连忙放下手里的账册,语气温柔又克制,“你刚从前院回来,手还凉着。”
沈知行笑了笑:“我没事。”沈令珮在一旁看得分明,挑了挑眉,故意道:“他哪里是没事,他这是心里有事,手上才停不下来呢。”
她说着凑过去,一手扶着箱笼,一手却探过来点了点沈知行的额头,“京城好是好,可不是咱们这点小院子。你一个人去了国子学,谁给你管吃穿?我可先说好,我不会给你缝袜子的。”
沈知行被她点得一偏头,失笑:“我在书院里,又不是去荒山野岭。”
沈令珮哼了一声:“那也得有人给你收拾包袱。”
沈令仪走到沈知行身侧,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语气仍旧温和,却比平日多了一点认真:“你去国子学,我们在家里,只盼你平安。”
沈知行看着她,忽然觉得喉间一紧,只低声道:“长姐放心。”
正想着,外头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院门那头传来请安的声响,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喜意。
“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帘子便被掀开,一阵带着寒气的风灌了进来。
沈惟安解了斗篷递给身后的随从,眉目间还带着一路风尘的倦色,却在看见廊下这副热闹景象时,不自觉缓了神情。他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鬓角修的整齐,并不见老态,只是很稳重。
“都在忙端姐儿的嫁妆?”他笑着问,对家人很是温和。
王氏夫人忙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暖手炉:“你一路辛苦,先歇歇吧。”
沈惟安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一一掠过,在沈知行身上停了一瞬,神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却什么也没说。”
沈令珮向来嘴快,笑着凑过去:“爹,杭州可热闹?听说为着春节,城内放开了宵禁,连夜里都灯火通明。”沈惟安失笑,抬手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你倒是记得这些。”
到了夜深,孩子们都睡下了,灯火却还亮着。
沈惟安换了家常衣裳,在里间坐下,王氏替他斟了盏热茶。两人隔着一张小几相对而坐。窗外夜色沉沉,月色倾斜如水,春寒料峭,树影瑟瑟,反倒显得屋里格外静。沈惟安端起茶盏,却没有立刻喝,只低声道:“端姐儿的婚事办得体面,大哥心里也算放下一桩事了。”
王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却没有接着往下说。她的目光落在茶盏里浮着的热气上,像是在出神。“江南这边,乱的厉害,我人微言轻,上官不停嘱咐皇上在盯着,外头的事,”沈惟安顿了顿,“怕是还要闹一阵。江南这边,近来被看得紧。”
王氏的手指微微一紧。“所以……”她抬起头来,声音放得很轻,“这个时候,更不能出岔子,是不是?”沈惟安看了她一眼,没有避开。“正是如此。”他说,“如今查的,不只是案子,是人。名册、出身、门第,一层层往下翻,谁家若有一点说不清的地方,便是自己往人眼前送。”
王氏沉默了。“那就更不能说了。”她低声道。这句话出口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意。沈惟安轻轻“嗯”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才道:“玉娘,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稳住了,旁人便挑不出错来。”屋里一时无话。灯火轻轻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靠得很近,却又各自安静。王氏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将多年积在心口的那点不安,一并压了下去。“沈惟安抬头,看着她,语气笃定而平缓。“是。”他说,“是我的儿子,是沈家的知行。我沈家在,他就在;我沈惟安在,行哥儿就在。谁也挑不出错来。”他说的坚定,王氏夫人心里定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内宅仍是忙的不可开胶。
沈家大夫人周氏起得极早,才用过早膳,便又回到正屋,对着铺开的陪嫁单子逐一核对。外头箱笼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她却听得出来,哪一声轻了,哪一声重了。正低头看着,外头便有人通报:“二太太来了。”她抬起头,脸上原本紧绷的神色略略一松。
“这么早就过来了?”大夫人站起身来,语气自然,“昨儿二老爷回来了,你们上下收拾也辛苦了”,
“还好。”王氏夫人笑了笑,“老爷昨天就嘱咐我念着令端的事,我想着过来看看,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地方。”
周氏闻言,也不客套,只点了点头:“正好。有几样贴身的东西,我总觉得还得再过一遍。你心细,我也放心。”
沈王氏忙应了一声,走到榻前,看起那一叠单子来。
沈林氏看在眼里,心里便有了数。
沈家人的人口简单,妯娌之间相处也融洽。周氏出身京中世家,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讲究的是规矩与体面;沈王氏却是武将人家的女儿,性子爽利,凡事不爱绕弯。两人虽性情不同,却偏偏合得来
同一时间,沈家父子三人也在书房议事,临近春节,家里的事情一茬儿接着一茬儿。长房的嫡女要出嫁,二房的嫡子又要去京城,在这件事上沈老太爷和沈大老爷自觉对弟弟很是亏欠。
沈家的书房一贯老旧,紫檀木的书案因常年伏案写字被磨得温润发亮,案角的青铜镇纸压着几页尚未誊清的公文;一排顶到梁下的书架依墙而立,书脊多已泛黄,分得井井有条。沈老太爷坐在书案后,身上披着一件旧狐裘,沈惟正与沈惟安分坐左右,三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
沈老太爷先开口:“惟安,这一趟你急着回府,杭州那边可都安顿妥当了?”沈惟安目前人杭州知府,是正经的一地主官。
沈惟安垂手答道:“都交代清楚了,只留了几件要紧的文书随身带着,等过了年再回任。”
沈惟正点了点头,却没有寒暄的心思,直接道:“行哥儿入京之事,祖父已经定下了。明年开春,随礼部的名册一同入国子学。”
沈惟安一愣,随即抬头看向父亲,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却终究没有反驳,只是低声应了一句:“儿子明白。”
沈老太爷看了他一眼,语气比往日温和些:“你心里若有不安,也该说出来。”
沈惟安沉默片刻,才道:“儿子不是舍不得孩子,只是行哥儿年纪尚轻,又要远离江南,怕他一时难以适应。”
沈惟正也颇觉是这个道理,行哥儿看着还是体弱了一些,又想还是觉得很对不住弟弟,自家儿子惹出来的祸事反倒是让隔房的兄弟担着,这叫什么事,但又说不出什么。
临出门的时候,又仔细叮嘱道“我已去信京中旧友,国子学那边自会有人照看。等端姐儿出阁,我也会让人留心行哥儿在京中的起居。
沈惟安闻言,抬眼看向兄长,郑重一揖:“多谢大哥。”
沈惟正摆了摆手:“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