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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献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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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灯火通明。
一串串做工华美的大红灯笼迎风飘动,闪闪的橙黄灯光映照在街道中央,瑰丽而诱惑。身材婀娜的花娘们挥动着手中绣帕,眼眸流转之间,顾盼生姿,勾得楼下的人们个个引颈张望,争先恐后地踏进大门,只为一夜露水情深。
“哇……”
花园假山后,两名漂亮女娃儿手撑下巴,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两位,”风艳儿站在身后,艳眉一挑,“你们不去伺候阿毓,在这儿偷看什么?”她风艳儿引以为豪的烟花楼,可不是用来教坏小孩子的。
“看看怎么了!”
慕容悦然回身,昂起小下巴。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只是想开开眼。”慕容翩然无辜微笑。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皮肉生意。”阿毓靠在一棵木棉树下,咕哝着打着呵欠。
“啊!”
悦然轻叫,连忙抓他回房,“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好!”
翩然接过风艳儿带来的新衣物,一边匆匆忙忙跟着回房,“赶紧换身衣服,我去看看药好了没,顺便再弄碗姜汤,着凉了就不好了!”
风艳儿瞧着风风火火的俩女娃,一阵无语。
不远处,归一鸣端着药碗过来,梁唯跟在他身旁,抬手擦擦额上的热汗。
“药好了?”
两人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冲出来的翩然拉了进去。
“等等,先吃点东西!”徐正醇一边嚷嚷,一边端着晚膳跟进去。鹤立翔立在门外,神情冷漠。
“你们还没走?”
风艳儿难掩诧异,以往这个时候,他们两人早回客栈了。
“那家伙非要准备膳食。”鹤立翔眉头微紧,显然心情不佳。
“噗!”
风艳儿喷笑,“怎么,怕我饿着他不成?”
“不是。”他揉揉额,隐隐觉得头疼,“他想做些清淡些的食物,更适合病人吃。”
“哦……”
风艳儿了然一笑,顿了顿,丽眸带趣地上下打量一脸不耐的男子,忽道:“你老实说,为什么从来不住烟花楼,宁愿每天这么来回奔波?”也不嫌麻烦!
“不为什么。”
鹤立翔一脸冷然。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风艳儿嗤笑,“若是只有你一个人,你早就恨不得长住烟花楼,成天泡花厅工作了!”顿了顿,故意拖长声音,“可惜呀,义兄派了人跟着你,你若住下,那人也得住下,偏偏我这烟花楼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嫖客,那人还长得浓眉大眼,笑起来颇为可爱——”
鹤立翔眉头一跳。
风艳儿咯咯娇笑,挥着丝巾一脸暧昧,“奴家猜得对不对呀,鹤大老板?”
“阁下不愧是青楼老鸨,鹤某佩服。”鹤立翔语气寒冷,听不出是恭维还是讽刺。
风艳儿切了声,“无趣。”
门外一片寂静。
门内一片安静。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将目光送给浓眉大眼的某位小兵。
徐正醇一声不吭,忽然抬眼瞪了一圈,“看我干嘛?”
几人移开眼,“没啥。”
“兰!”
房门突然被推开。
众人一怔,齐齐看向无故失踪一整天的慕容怪医,后者巡视了一番,剑眉微紧,“兰呢?”
悦然眨眨眼,伸手指向隔壁。
慕容转身就走。
几人面面相觑。
半晌,翩然困惑开口,“你们看见没,邪爹的表情……”
阿毓撇撇嘴,端起碗大口吞咽,一脸标准的献宝表情好不好!
隔壁,春无兰一脸惺忪地开门。
慕容空邪见状直接将人抱回床上,脱鞋盖被一气呵成,然后轻轻拍拍少年脸颊,“醒醒。”
春无兰微微打了个呵欠,终于慢慢睁眼,“空邪?”
“是我。”
声音不由放低,慕容俯下身子,大手撑在床侧,“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有点累。”春无兰困乏地揉揉眼,回想那些往事,终究费了些心神。
慕容空邪闻言眼神微闇,浑身的躁动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片刻后,自袖中抽出一张纸。
春无兰瞧了一眼,愣住,“这是?”
那是一份卖身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上面盖着指印。
阿毓的卖身契。
“我拿回来了。”
慕容空邪道,声音低沉。
这就是他消失一整天的原因?春无兰看了看手中的纸张,抬眸瞧着近在咫尺的俊帅面容,轻易找到一丝疲惫,“你,去了洛阳?”
“嗯。”
那语气,平淡如斯,丝毫不觉得一天之间在淮淩和洛阳来回是多么惊奇的事。
春无兰瞪着他,忽觉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忙深呼吸平复。
“兰?”
慕容微疑,大手轻轻捧捧他脸,“你不高兴?”
“没有。”春无兰轻轻抿唇,顿了顿,抬眸看他,“多谢。”
慕容皱眉。
“你吃饭了吗?”
慕容盯着他瞧,摇头。
“我去端晚膳,你先洗把脸。”将他推到一旁,春无兰起身穿鞋。
慕容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兰?”
“等着。”
硬邦邦甩下俩字,春无兰扭头出门。
慕容空邪愣愣站在床边,然后有如木头人般,动作僵硬地走到脸盆前,僵硬地洗脸擦干,听到开门声,颈子僵硬地慢慢转过去。
“过来吃饭。”
春无兰看也不看,将晚膳摆在桌上。
慕容顿了一下,好像反应迟钝般,一步一点蹭到桌前。
“坐。”
慕容坐好。
“拿着。”将筷子塞进他手里。
慕容接过。
“吃。”
慕容低头,拿筷子夹菜吃饭。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慕容空邪也不反抗,一一照做,乖得不得了。
厢房内,一片静默。
“兰。”
“吃饭。”
“……”两人安静用膳。
“兰。”
“喝茶。”
“……”两人安静喝茶。
“……兰。”
春无兰这次微微抬眸,“什么事?”
慕容空邪微微松口气,大手捧了捧他脸,“不生气了?”
春无兰抿唇,语气又开始硬邦邦,“我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慕容挑眉,刚刚小脸冷得要死的是谁?!
“我只是觉得有人竟然把三天的行程缩成一天,实在太令人钦佩了。”
慕容嘴角微抽,他那哪里有钦佩的样子,分明是在骂自个蠢!
“火麒没累坏吧?”
慕容撇撇嘴,悻悻地道,“我自己去的。”没骑马。
春无兰怔住,蓦地拍案起身,“慕容空邪!”
“干什么?”慕容不驯立起。
“你抽什么风!”春无兰低叫。
“什么叫抽风?”慕容空邪瞪着他,火气直冒,“要不是为了拿回卖身契让你开心,我怎么会用轻功跑个来回,吃饱了撑的啊我蹚这趟浑水?!”
“那也不用这么急,你赶着投胎呀?”春无兰小脸急红,就差指着他鼻头吼,“再说你这么多手下是白养的吗,随便派一个人去不就好了!干嘛非得自己去?!”
“什么叫‘赶着投胎’?”
慕容空邪气怒,“我是赶着回来见你,我舍不得离开你那么久不行吗?”一顿,猛地一拍桌子,豁出去般低吼:“我就是不想随便派个人!我就是想亲自替你去!我就是想让你只谢我一个人!只夸我一个人!不可以吗?!”
……嗑嚓。
木桌缓缓而裂,下一秒轰然倒榻,碗筷杯盘顿时摔个粉碎!
紫袖迅速甩出将人卷走,及时避开四溅的碎木瓷片,又迅速放开呆愣的少年,眨眼已回复双手环胸继续吵架的标准姿势。
春无兰呆呆望他。
慕容神态高傲,继续瞪他。
好半晌,春无兰上前一小步,怯怯拉起他大掌,抬眸悄声问:“疼吗?”
那模样,看得慕容空邪怒气冻结,然后,一向张狂的眉眼添了抹隐隐的委屈——“疼。”
烛光摇曳,半室清明。
美少年一身白衣半跪在床前,将清凉的药膏一点点抹到大掌微红的地方。一头乌溜溜的长发滑过认真的黑色瞳眸,丝丝垂落肩头,如上好的黑色锦缎一般,半掩纤弱的身子。
慕容空邪静静看着,右手举起他一缕黑发,身躯微倾,悄悄吻上乌发。
少年浑然不知,仍自专注地轻揉手掌催发着药效,力度轻缓柔和,像是生怕弄痛了他一般。
“空邪。”
“嗯?”慕容低应。
“你帮我取回阿毓的卖身契,我很开心。”春无兰仍拉着他大手,顿了顿,抬眸瞧他:“但你这样不顾自己乱来,我很不高兴。”
慕容空邪紧了紧眉,这才淡淡开口:“我没乱来,以前找药材时几天几夜不睡是常事。”
春无兰黑眸一颤,长睫垂落,然后,螓首仰起望着他:“那是以前。答应我,以后善待自己。”
慕容空邪瞳孔微缩,良久:
“……好。”
春无兰微笑,准备起身,“我去拿笤帚。”
“我去。”慕容伸手止住他,大手直接将他抱上床,“你躺好休息。”
“但你的手——”
“兰。”慕容忽然俯低身子,一张俊容几乎贴上他的,“我很高兴你关心我。”
春无兰屏息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大气都不敢喘。
“但是,”笑容缓慢邪恶:“我没你那么娇弱。”
春无兰噎住。
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气鼓鼓的有如苹果。
慕容哈哈大笑,扯过棉被替他盖好,这才心情极为愉悦地出门干活。
美少年呆呆躺在床上,突然翻过身,狠狠捶了记枕头!
养病的日子眨眼即过。
这日,阿毓病愈,徐正醇自告奋勇,亲自下厨做庆祝宴。
于是一行人窝在厨房打下手,刷锅的刷锅,洗菜的洗菜,忙得热火朝天,鹤立翔搬来板凳,低头剥蒜瓣。
“喂,你想吃啥?”
鹤立翔手一顿,抬头瞟了眼灶台前的某位小兵,“你问我?”
“废话!”徐正醇头也不回,炒勺挥得潇洒自如,“上次你帮我跟狗干架,老子还你这份情!”
鹤立翔难得愣了下,随即低咳:“红烧鱼。”
厨房内忙得热火朝天。
厨房外,却有两人在混水摸鱼。
“兰,你不去帮忙?”慕容空邪睨着少年。
“我在工作。”
春无兰扬了扬手中账册,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
“本怪医的菜可不是谁都能尝的。”慕容空邪随意回道,展臂躺回雕花椅中,莫名懒散性感。
春无兰微笑,复又看回账本。
不多时,香气四溢,众人团团围坐。
“开饭喽!”风艳儿一声令下,十几双筷子快速飞舞,满桌佳肴迅速消失。
“好吃,唔唔——”阿毓大口扒饭,面色健康红润。
“喝水。”
姐妹俩同时给他倒茶。
慕容空邪如同往常一般,一样一样地往春无兰碗里夹食物,直接把饭碗堆成个尖尖的小山。
春无兰无语瞧他,默默开吃。
风艳儿边吃边偷笑,归一鸣和梁唯只顾埋头奋战,鹤立翔全神贯注地进攻眼前的一盘红烧鱼,筷子几乎不停,看得徐大厨一脸惊奇,同时忍不住为自己的手艺自豪不已。
“上酒!”
于是几坛美酒上桌。
风艳儿亲自倒酒,众人一一举杯,连慕容姊妹都分得一些些,偏偏轮到春无兰时,眼也不眨地直接跳过。
呃?
春无兰方要开口,却见一只大手将杯口盖得严严实实。
慕容空邪将水杯塞进他手里,自他耳边压低声音:“这辈子,你别想再沾酒。”
春无兰愕然。
“干!”
然后……
慕容悦然扯着春无兰一只衣袖,“兰哥、兰哥好可怜,呜呜!”
“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真的!”慕容翩然小脸严肃,死死揪住他另一只衣袖,“兰哥不气了,不气了好不?”
春无兰微愣,微笑地点点头,“好。”
很快的,俩小娃彻底醉死过去,被抬走睡大觉。
大人们继续吃吃喝喝,品尝佳酿。
几杯黄酒下肚,风艳儿开始胡侃,“听说这几天来了个算命的道士,一日算三人,收费千金!偏偏算得奇准,捧着银子排队的人都快几条街了!”
“真的?”
梁唯一脸好奇。
“当然,只要有生辰八字,你想算什么算什么。”风艳儿咯咯笑,“迄今为止算了几十号人,没一个出错哟!”
“这么厉害?”徐正醇面露讶异。
“属下打探过,确有此事。”归一鸣道,迎上主子的视线,“是当今国师第一高徒,玄罡。”
慕容皱眉,低头给春无兰夹菜。
“在哪?”鹤立翔问。
“万空阁外。”归一鸣诧异,却也照实作答。
“怎么,你也想算命?”徐正醇斜他一眼。
鹤立翔不语。
“还是你有朋友想算命?”
鹤立翔一愣,不由地转头看他。
徐正醇撇撇嘴。
“一看你就是那种不甘认命的人,想要什么都自己挣,这种人,怎么可能去算命?!”
鹤立翔冷冷瞧他,随即移回视线,冷酷的眉眼微微软化。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信的?”阿毓冷嗤。
“的确,”春无兰微微一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句话震得所有人抬头看他,这话可够——
狂妄的。
“没错!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脚踏在凳子上,阿毓激动举杯,“我爱怎么活怎么活,干他老天什么事儿!来,干!”
“干!”
……
那日之后,阿毓离开烟花楼。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晓得那日他和春无兰谈了什么。
多年之后,淮淩某家面馆多了家分店,店主是名长相清俊的青年,名字叫做——
阿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