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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春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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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记当家,换人。
这一消息有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淮凌大街小巷,迅速掀起轩然大波。
据说淮凌年初宴会上,明心记突然宣布由一名少年代理,而那少年,一出场就害所有人掉了酒杯、下巴和眼珠子。
要不是他左腕上的当家标识以及身后一字排开的四方老板们,怕不都以为他是烟花楼新任花魁哩!
“真的?”
酒楼里,听客半信半疑。
有人忍不住问,“要真那么美,就没有人……嗯、嗯……那什么吗?”
当然有。
据说当时有家酒楼老板色迷心窍,想偷摸一把新当家的小手,结果只听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手骨被人捏得粉碎!
只见那人身材高瘦,面目俊美,紫袍奢华,浑身邪气冲天,自称是——
新当家的专属大夫。
“大夫?”
众人错愕,听起来不像啊。
当时也有人这样质疑,只见那紫袍男子冷冷扫来一眼:“你有意见吗?”
登时吓得那人面如土色,摇头如拨浪!
众听客沉默。
忽听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正是酒楼老板在隔壁治伤,间或传来大夫的啧叹声。
“你叫也没用,忍着吧,这下手之人必定精通医术,才会专挑这么棘手的地儿,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啊?话说回来,你这手骨倒底是怎么碎的啊……”
众听客再次沉默,突然集体往外冲——递请帖!
烟花楼,人满为患。
风艳儿堵在大门口,整日忙得头昏脑胀,一旁的小丫鬟收帖子收到手软。
四方老板早在宴会后就离开,是以没见到这一盛况。
大堂内布置奢华。
四周相连着几处幽雅偏静的厅房,分别名为风花雪月,春无兰选了花厅为议事地点。
此刻,案几上摞着厚厚好几沓请帖,徐正醇正一封一封地拆不停,鹤立翔边看边挑,重要的念一念,不重要的随手扔到一边。
“吴老板请公子下月初去赏花会。”
“谁?”春无兰笔一顿,双手早已恢复如初。
“吴老板。”鹤立翔重复。
“雁肆酒楼吴老板?”
“对。”
“不去。”
鹤立翔微愣,“为什么?”
“我不想再跟这人接触,以后有关他的事全由你代理。”说罢继续埋头写方案,西、南、北三份已被老板们带走,只剩东方这份需要赶出来。
鹤立翔沉默,换下一份。
待所有帖子处理完,天色已经全黑。
其中大部分当做废品扔掉,剩下一半由春无兰搞定,一半由鹤立翔承担。
慕容空邪始终悠闲地躺在竹椅之中,大手随意翻了翻,邪眸微微眯起,这些,全都是宴会那天死盯着兰,让他手痒得想一一宰掉的家伙们。
“锦华衣坊,静斋书肆。”
鹤立翔从中挑出两份,“这两家与明心记有生意来往,势力不算小觑,公子也不见?”
“见,怕什么!”慕容空邪双臂枕在脑后,神色狂妄轻佻,“有我在,谁动得了你?!”
春无兰微微迟疑,点了点头。
“用膳啦。”
风艳儿探出头来,几人起身整理物品。
“瞧你,跟个小花猫似的。”慕容失笑,伸手抹去他鼻尖上的小小墨汁,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动作多么宠溺。春无兰僵住,微微后退拉开距离,“多谢,我自己来。”
邪眸微冷。
小手胡乱擦了擦,转身往外走。
慕容空邪一把将人抓回来,“你搞什么鬼?!”
“我怎么了?”春无兰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而疏远。
“少给我装傻!”
他低吼,铁臂紧紧箍住他腰,“你这几天怎么回事,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你这几天倒也奇怪,总是窝在烟花楼做什么?”挣不开他,春无兰索性放弃。
他拧眉,蓦地翻身将他压在桌上,“我在等你跟我上床!”
“不。”
慕容眼一沉,“要怎样你才允?”
春无兰垂眸,暗暗默数三秒钟,这才抬眸定定瞧他,“你之前也要了不少回,难道还没腻吗?”
慕容空邪愣了住。安安静静的花厅内,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烛火跳跃,幽深难辨。
“……没有。”
大手轻轻捧住他脸,神情有些懵懂,有些迷茫,沙哑却坚定:“我还没要够。”
春无兰狠狠撇开眼,蓦地一把挥开他手,坐起身恼道,“那你说怎么办?要不是发了誓我还真想跟你上次床了了这孽缘!问题是不行!!你有没有折中的法子,我们一起做!做完了一拍两散!!”
“你在气什么?”
慕容瞧着他,一脸稀奇,这么大火。
春无兰一窒,泄气地垮下肩,“我没有气什么。”
“没有?”
他抬起他下巴,犀利而审视,“你就这么想摆脱我,嗯?”
他扭开脸,半晌抱住缩起的双膝,垂眸闷闷道,“你不要总在我身边,难不成你真想让人以为你是我专属大夫?”
“嗯哼,我确定这是你想甩掉我的另一借口。”
“你——”春无兰气得抬头瞪他,石头脑子吗你,油盐不进?!
“你的眼神在骂我。”慕容笑道,大手滑过他气鼓鼓的脸颊,惬意享受得很。
春无兰扁起嘴,委屈万分地瞅着他,最终垮下肩来,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空邪……”
“嗯?”
他低低应了声,伸手将人儿搂住。
春无兰闭着眸,偎在他胸前,安心的气息传散开来,令他昏昏欲睡,“你不要呆在我身边……”
他轻轻抱着他,像是哄小娃儿一般轻拍着他,声音低沉诱哄,“为什么?”
沉默。
许久之后,细若蚊蝇的声音悄悄响起:“我怕……会习惯。”
慕容空邪顿住,许久许久之后,轻轻抱起怀中睡着的少年,大手抹去他鼻尖上的小小墨汁:“有何不可……小野猫?”
两日后,方案全部完成。
鹤立翔埋头研读后掩卷沉思,瞟向春无兰的眼神诡异到极点,“其他三份,也跟这份一样?”
“当然不,”春无兰瞧他一眼,“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特点,怎么可能一样?”
鹤立翔一愣,有些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每一份你都写得这么详尽?”
春无兰狐疑,“有什么问题?”
“……没有。”
鹤立翔轻叹,冷眸隐隐激动。
手中这一份方案,洋洋洒洒列出了数百家需要调整的产业,从商家的收盘、规模、现状、经营方式、人手管理等各个方面一一分析,再列出相应的调整策略、预测目标和前景等等,条理分明,涓滴不漏,心思之缜密,比起上任当家有过之无不及。
二话不说,鹤立翔开始重整大业。
徐正醇虽看他不顺眼,却也依照军令成天跟着他跑,他到哪儿他就到哪儿,真正做到寸步不离。
暂时得闲的春无兰则拿着手中那打请帖,天天应邀做客去,不是去宴席就是去赏戏,当然东道主们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在有个霸道难缠的慕容空邪在,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告辞。”
这日,春无兰起身,告别帖子上的第九家。
慕容空邪将人抱上马车,瞪退还想上前的人们,趁天未黑匆匆驾车离去。
一群人依依不舍地目送车影,希望能再睹芳颜,店家老板却咧开笑容,眼底闪过迫不及待的兴奋。
当晚,新月弯弯。
一抹黑影偷偷溜进胡同,靠近其中一家院落,“是这儿?”
“就是这儿。”另一名瘦小身影自窄胡同中出来,声音刻意压低,“我的银子呢?”
沉甸甸的钱袋扔过去,“走吧,嘴巴闭紧点。”
“放心。”
一道低沉的嗓音蓦然响起,“死人的嘴最紧了。”
两人一惊,瘦影立即拔出长刀,“谁,报上名来!”
“凭你,也配知道我的名?”来人随意坐在墙头上,悠闲的姿势掩不住周身的狂傲,“小声点,吵醒了兰我要你好看。”
“专、专属大夫?!”
黑影突然惊叫,身子颤抖如筛子。
“锦华衣坊,”来人身形一晃,鬼魅般落定眼前,“成老板,你也敢打兰的主意?!”
“我我我——大夫饶命,小人只是一时糊涂,小人——”
蓦地消音。
黑影瘫软倒地。
瘦影大惊,忙要挥刀,不知怎的亦瘫坐在地,“你——”
“说了小声点,还啰里八嗦。”那人冷冷一哼,挥手命人拖走他们,回头望了望小院,弹弹衣袍,径自隐入隔壁。
月儿,依然弯弯。
“送给我?”
春无兰一脸讶然,望着一大早堵在家门口、面容枯槁惨淡的成老板。
“对,锦华衣坊,在下拱手相赠,请公子一定要收下!”双手奉上店契,几近祈求。
黑漆漆的眸静静瞧着他,直瞧得他心虚盗汗,半晌,春无兰缓缓垂下长睫,“好,我用成本价跟你买。”
这个?
成老板不由看向一旁。
慕容空邪背靠院墙,几不可察地点头。
“好!多谢公子!”成老板如获大赦,立即奉上店契,生怕他反悔般匆匆逃走。
春无兰静静目送他,良久转身走到慕容空邪面前,盈盈伏身,“多谢。”
慕容挑眉。
春无兰目光清澈。
慕容抬手,轻佻地勾起他下巴:“跟我上床?”
春无兰戴上纱帽,转身就走。
慕容一个纵身挡在他面前,任由他收势不及地撞上自己。
春无兰慌忙刹住,小手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微微退后拉开距离,“我不要跟你上床。”
“为什么?”他掀开他白纱,很认真地疑问,“我技术不好吗?”
“不是!”
“你不喜欢我的身体?”
“……不是。”
“那是为什么?”慕容一脸的不耻下问。
春无兰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一把扯下白纱,“我们非得饿着肚子站在大冷天的街上讨论这个问题吗?!”
慕容空邪想了下,点头,“好吧,吃完饭再谈。”转过身,牵他一起前行。
是夜,觥筹交错。
春无兰一身靛蓝坐在席间,不禁暗暗叹息,这宴会真是没完没了了。
“来,无兰公子,越某敬你一杯!”静斋书肆越老板,黑名单上另一人物,慕容空邪倚着亭柱,随意瞟了眼茶杯,继续瞧回无聊的歌舞。
“请。”
春无兰端起茶,轻轻饮尽。
越老板满面红光,颇为尽兴道,“今日难得请到公子,实在荣幸至极,还请留宿一晚,让越某一尽地主之谊!”
春无兰婉言谢绝,起身称病告辞。越老板一脸惋惜,仍是在一双邪眸冷瞪下遗憾送客。
深夜,马车匆匆驶过。
半个时辰后,停驻于院门前。“公子爷,”归一鸣与梁唯正等得心急,“您今儿回得有点晚。”
慕容空邪冷冷扫他一眼,回身打开车门,“兰,到了。”
春无兰倒在车厢里,身子颤抖蜷缩。
“兰?!”
慕容大惊,立即抱他冲进里屋,伸手迅速把脉。
春无兰紧紧咬唇,面容潮红冶艳,长长的黑发披落全身,黑眸像是渗了水,波光闪闪煞是怜人。
“公子爷,公子他——”梁唯心急追问,归一鸣咦了声,露出恍悟的神情。
慕容空邪表情奇异,像放心,像生气,又像喜悦,最终貌似无奈的放下手,“是春耀。”
梁唯傻眼。
归一鸣低咳,识相地拉他出房。
“兰,”慕容空邪低唤,大手沿着他嫣红的颊游走,无奈又含笑,“不碍事的。”
春无兰喘息剧烈,黑眸痛苦迷蒙地瞅着他,忽地定住,长睫微微眨动,黑眸似乎隐隐有光芒在闪动,一点一点的,湮灭。
慕容微疑。
春无兰蓦地蜷身,用力到微微颤抖。
“没事的,兰,”慕容空邪见状笑开,眸中闪过兴奋期待,“我可以帮你。”
春无兰一动不动,半晌重新张开眸,气息芬芳如兰,“你肯帮我?”
“当然!”他欣喜应下,大手便要摸上他衣结!
“水。”
慕容怔住,“什么?”
“帮我……把水拎过来。”他有气无力道,虚弱地趴回床间。
慕容空邪一动不动,俊美的面容闪过错愕,震惊,愤怒,最终神色阴寒的一把拎起他,“这东西,名为夜合散,是最厉害的东西之一,中者若不与人亲近,便要受煎熬整整三个时辰!这样,你也不肯要我?!”
“不要。”
春无兰合眼,脑袋无力垂落。
慕容面目狰狞,戾气一下子出来,大手狠命摇晃他,“春无兰!你宁可自己忍也不要我?!”
春无兰恍若未闻,瘫软的身子被来回晃得摇摇欲坠,忽地伸手推开他,跌下床去。他踉跄出屋,看不见院中两人的惊愕,一路跌撞地奔至井边,伸手拉起水桶。
“公子。”
梁唯上前,却被归一鸣捂嘴扯回去。
慕容空邪追出屋子,一双冰眸死死瞪着那道身影,大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堪堪忍下想扭断他颈子的冲动。
“噗通!”水桶再次掉落,一连三次后,春无兰终于打上半桶水,哗啦一声直接自头上浇下,快得令所有人反应不及!
“公子!”
梁唯大惊,慌忙奔了过去!
归一鸣不敢怠慢,匆匆抱了棉被出来,急急替全身湿透的人儿捂上!
春无兰红潮尽退,面容惨白如雪,身子冻得瑟瑟发抖,湿漉漉的黑发紧贴颊边,苍白而羸弱。
慕容空邪冷眼旁观,许久迈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盯着狼狈不堪的绝美少年,邪眸冰寒:“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心甘情愿给过我,哪怕一次?”
春无兰仰头看他,黑眸不闪不避。
……没有。
一次也没有。
慕容空邪瞪着他,头一次彻底了悟一件事情:“我根本从没得到过你,是不?”
春无兰垂下眸,依然一声不吭。“告诉我,”慕容空邪缓缓蹲下身,紧紧锁住他的眼——“如果当初不是想利用我,你还会不会让我碰?”
春无兰沉默,摇摇头。
小院内,死寂。
“……好,好个花中君子!”慕容空邪突然大笑,神情疯狂冰寒,“春无兰,你有种,那你就自个熬这三个时辰吧!”蓦地振袖而去,声音远远砸下,“一鸣,梁唯,给我滚回来!谁都不准踏这儿半步!”
梁唯惊住,归一鸣迅速回神,火速提满一桶水,“爷只是太生气,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顿了顿,丢下句保重便拉着梁唯匆匆退走。
月色银白。
月儿依然高高的挂在空中,照得院内一片空寂。
春无兰静静瘫坐在院子中间,夜风吹过,湿透的衣衫微微飘动。良久,黑发缓缓垂落,绝美容颜慢慢浸入冰水之中,任刺骨的冰寒传遍四肢百骸,将体内的火焰,连同心底的暖意,一并——
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