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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新的庇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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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初起时,嫔妃与宫女都要置办应季的冬衣,尚工局忙不过来,难免有不得宠的落在了后面,明明已经入冬,还不得不穿着去年的旧衣,新人甚至连旧衣都没有,只得穿了秋装,在风中瑟瑟发抖。这情形被官家瞧见之后,觉得大失自己的仁爱之名,一怒之下,将尚工局新任侍中一捋到底,打发到浣衣房去做了一名女婢;紧接着又发现宫人连连病倒,连张贤妃身边当差的大宫女都倒了两个,召来太医院一查,却道是秋冬交替时节保养不当,张贤妃若有所思地道:“臣妾记得,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尚食局都会调配药汤,从臣妾到女婢,人人服用,倒是不曾见过病倒这么多宫人。”
官家默然。
苗刘之乱时,以隆佑太后之名降旨另立新帝,他虽然知道隆佑太后也是身不由己,心里却怎么也过不去,是以除了隆佑太后生辰那次之外,从不踏足宣圣宫。连带的,苗刘乱政时,一直陪在垂帘听政的隆佑太后身边的姚供奉和魏供奉,也不受他待见,于是以奉伺太后为名,将两位供奉连同向来对她们言听计从的尚工局尚食局两名侍中,除了职位,一道送进了宣圣宫。
现在出乱子了。
张贤妃察言观色,轻声说道:“虽则姚魏二位供奉须得服侍太后,离不得宣圣宫,可这宫中事务,只怕也离不得她们。常言道,能者多劳……”
官家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张贤妃会意,回头便将尚工局尚食局的册印送入了宣圣宫。
尚宫六局之中,尚官主管宫内人事,尚衣主管礼乐,尚寝主管器具、园艺与灯火,现如今均由张贤妃掌理;尚食主管食膳和药品,尚工主管衣饰钱货,尚服主管符玺兵器,均由吴慧妃掌理。所以姚魏二位供奉和她们的那一班人马,复职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拜见吴慧妃。
姚供奉送给吴十一娘晋升妃位的礼物,是两套天青色火浣布骑马服。火浣布的传闻,太过神奇,站在吴十一娘身后的真真,一脸好奇,连带吴十一娘,也很想亲手一试。姚供奉微笑着取了一件上裳,请吴十一娘将茶水淋了上去,微黄的茶渍,甚是显眼。姚供奉示意两名尚工局侍女,一人举衣,一人举烛,沿着那茶渍一路烧了过去,浇完之后,布色果然洁净如新。吴十一娘笑道:
“入火不焚,当真是名不虚传。只是这样珍贵的布匹,想必为数不多吧。”
姚供奉答道:“这布本就稀少,又产自西域,万里迢迢,胡商贩入关内,诚为不易。尚工局求购多年,也不过得了一匹,到我手中,就只余下这一点儿,堪堪做两身骑马服,再要多的,可是不能了。这布产自西域烈火山,天生一种英风烈气,别位娘子受不住,吴娘子穿了可是再好不过。”
言外之意,宫内宫外,这可是独一份的礼物。
吴十一娘暗自沉吟。她可不相信这火浣布是重建不过数年的尚工局的藏品,多半是姚供奉的私藏。姚供奉的这份心意,难能可贵,也烫手得很,不过她倒不怕……她抬眼看看,姚供奉笑意盈盈,若无所察,依旧是轻言慢语地说道:“冬装繁重,前头又耽搁了一点时日,如有迟误,还要请娘子稍加担待。”
吴十一娘道:“嫔妃冬衣,自今日始,可延后三日;宫人冬衣,再延三日。”
姚供奉欣然领命。
姚供奉一行离去之后,真真续茶时小声说道:“姚供奉怎么看起来是来向娘子投诚的,莫不是太后那边……”
吴十一娘不置可否。
紧接着过来拜见的魏供奉,态度亲热,送上来的食单和当日药膳,精致了不少。吴十一娘觉得有趣,微笑道:“魏供奉是知道我的,这药膳怕是不能领情了。”
她自有调理身体的法子,绝不会轻易服药。
魏供奉笑道:“这是为吴娘子的几位婢女备的调理水土不服的药膳。”
吴十一娘笑一笑,吩咐婢女端下去自用,转过头来,魏供奉已经将尚食局的人都打发下去了,说是要让这厅中清静清静,她才好专心诊脉。真真看了看吴十一娘,会意地退了下去,守在门边。
外头人看过去,厅中一目了然,魏供奉正在为吴十一娘把脉,便是轻言细语地说着话,也只以为是望闻问切之中的“问”而已。
魏供奉审视着坦然将腕上命脉送到自己手中的吴十一娘,轻笑道:“吴娘子好气魄,难怪得能够在乱兵之中来去自如。”
吴十一娘淡然答道:“魏供奉遣开宫人,必是有话要说吧。”就不要绕圈子了。
魏供奉略略有些惊异地打量她一会,转而笑道:“倒是我糊涂了,只想着有其师必有其徒,却不曾认清,十一娘生长军中,耳濡目染,脾性毕竟不同于姬瑶花的弯弯绕绕。”
吴十一娘心头怦地一跳。她原知这魏供奉来历不凡,却不料绕来绕去,竟绕到了自己头上!
看魏供奉的年纪和职位,对于她的真正身份,吴十一娘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测,慢慢收回手,坐直了身子,俯首长揖,轻声说道:“见过松峦峰魏长老。”
魏供奉一笑:“松峦峰传功一脉,世世为宫廷女医,这件事情,并不算什么绝大的秘密。我倒很意外,姬瑶花不曾告知与你。唔,明白了,临安这边的一切事务,应该都是交给你的历练吧。”所以姬瑶花不怎么插手。
吴十一娘微笑不语。
魏供奉又道:“姚黄应该已经来向你献过殷勤了吧?”看看默认此事的吴十一娘,魏供奉轻“哼”了一声:“她倒见机得快!眼见得太后时日不久,转身便来攀你这边的高枝!”
吴十一娘前些日子拜见隆佑太后时,只觉太后面色晦暗、精力衰疲,当时便觉不好,是以魏供奉的话,倒并未让她感到意外,只道:“魏长老你选在此时挑明身份,是否也有此意?”
魏供奉错愕了一瞬,随即笑道:“好爽快性子!不错,姚黄魏紫,号为花王花后,却不能自存,必得有所依托,方能够悠游自在。”这深宫之中,帝王之外,最有权势的那个人,自然是最好的依托。
姚供奉也是自家人……吴十一娘觉得就算再冒出一个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魏供奉睐睐眼:“十一娘,你猜姚黄是哪一峰?”
吴十一娘略一沉吟:“净坛峰?”净坛峰有甘净儿这样天天梦想着永葆青春美貌的正传弟子,再有一位汲汲于锦衣华服、珠玉珍宝的长老,也不足为奇。
魏供奉笑了起来:“果然眼利!”
吴十一娘思忖一会,又道:“两位长老就认定,我可以接替隆佑太后庇护你们?”以至于不惜自降身份、自曝身份。
魏供奉叹了口气:“就算对你没信心,也该对你背后的靠山有信心啊!姬瑶花那个人,既然让你入宫,不将你推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又怎么会罢休?”
吴十一娘道:“官家恐怕不希望看到太子出自于我。”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外家,权倾一宫、威名在外的母亲,这样的太子,只怕会让官家睡不着觉的。更何况,吴十一娘也不想在自己的心法真正空明通透之前,陷入这样的情爱纠葛之中——也许她可以淡然看着官家身边的各色嫔妃,却不敢确定,她能够淡然以对自己的骨中骨、血中血。
而如果太子由别的嫔妃生出,这后宫之中,由谁做主,就难说得很。
魏供奉明白吴十一娘的顾虑,神情陡然变得郑重:“官家不太可能再有子嗣。”
吴十一娘一怔。
魏供奉又道:“自逃出扬州以来,官家便很少再召幸嫔妃,宫中也无一人有孕。后宫之中,尽有宜生养的女子,显见得不是这一边的问题。太医院以为,这是因为官家当时在扬州受惊太过,伤了本元。官家下了严令,命太医院尽力医治,对外则秘而不宣。不过么,以我来看,太医院那帮治不好病也治不死人、只会打太平拳的家伙,委实靠不住。官家这毛病,若无神仙妙手,只怕难以复原。”她的口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料来和太医院久有积怨,乐得看对方头痛倒霉。
后宫中若无人能够生子,吴十一娘的地位,便又多了一层保障。
魏供奉将这样的重大秘密都坦白说出,足见她的诚意。吴十一娘莞尔而笑:“多谢魏供奉关照。不过,我希望今后不会再有调养不当、宫人病倒十之三四的情形。”
她就不信,入冬以来宫中的混乱,没有两位供奉暗地里的操控。
魏供奉欣然答道:“那是自然。不过若要宫人常年平安,怕也很难,毕竟,太医院总得要有点儿事情可做不是?”
吴十一娘道:“切不可耽误宫中事务。”除此之外,魏供奉想做什么,也就由她去好了。若不然,还不知会翻出什么更让人头疼的花样来。
魏供奉又笑了起来:“一言为定!十一娘果真爽快,怪道伏日升见惯了天下各色女子,也对十一娘赞不绝口!”这样坦然磊落,连她也忍不住要喜欢了。
吴十一娘直视着她,缓缓说道:“姬先生曾对我说过,我若比所有人都强,就不必依靠阴谋诡计来取胜。”
魏供奉更是失笑。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但是想想吴十一娘背后的那些人,还有即将入京的某个人,魏供奉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无怪乎姚黄那厮,这一回再不摆那云淡风轻的高人架子,抢在她前面来向吴十一娘示好!
目送魏供奉离开,吴十一娘心中忽地生出一点犹疑。姚黄魏紫久在深宫,看尽人心,长于算计,就算顾忌到她身后的人,她们也该和她讨价还价一番才是,怎么这样干脆利落地就投诚了呢?
不过秀烟传来的消息,让她很快明白了个中蹊跷:唐梦生要来了!
唐梦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临安来。而以江湖中广有传闻的唐梦生与姬家姐弟的密切关系,他若到了临安,绝不会对吴十一娘的事情袖手旁观。也难怪得姚魏二人,要抢在被算计之前,先一步与她达成协议。
能够这样及时地知道唐梦生的消息,吴十一娘觉得自己对两位身处深宫的供奉的本事,还是有所低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