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Chapter 22 ...
-
达西正努力——而几乎肯定是失败了——试图掩饰自己巨大的焦躁,等待伊丽莎白和她家人的到来。
宾利用两只脚尖轮流点地,但非常心不在焉。他的脸上带着如此幸福的微笑,以至于达西逗有点嫉妒了。伊丽莎白昨日对他展现的温暖让他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希望,但他仍被自己在肯特遭受的轻蔑所萦绕,难以放松。乔治安娜也很紧张,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主持正式的晚宴,她想在伊丽莎白面前留下好印象。
唯一稍微算得上放松的只有理查德,他与乔治安娜聊天时丝毫没有因此分心,仍旧不断对达西的窘迫露出坏笑。达西只希望他别用那种会丢脸到无法挽回的方式取笑自己。达西知道表哥支持他的追求,但因为时间异常的关系,理查德对达西目前境地的真正危险一无所知。
终于——尽管他承认刚过整点不过两分钟——门环响了。他冲进前厅,身后是理查德的笑声和紧随其后的宾利,他完全不在乎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们会如何看。他们知道他的心,那又何必装腔作势?尤其当坦率能带来那么多收益的时候。
他几乎用尽全身的教养,才在对整个来访的人群行完应有的礼节之后,才去招待他的伊丽莎白。
他上前,俯身吻她的手,以满心的热情欢迎她来到达西府。他挥开男仆,亲手为伊丽莎白取下披肩。他倒不会冒失到让手在她颈边停留太久,尽管他的眼睛做了这件事。
当他滑下披肩时,手指背也轻轻掠过她的手臂。他艰难地吞咽,把披肩交给仆人,然后怀着飞奔似的心跳向她递出手臂。
“你有一座美丽的家。”她对他微笑,脸颊因夜风而泛红。
“你能如此觉得,我实在很高兴。”他答道。随后他们便再无机会继续说话,因为他们已走进会客室,展开另一轮寒暄。
他必须那么快就放开她的手臂,心中虽失落,却因看到她以亲切的方式问候表哥、随后径直走向乔治安娜而稍得弥补。
伊丽莎白格外注意表达她再次相见的喜悦,并给了乔治安娜多句关于礼服、发型以及房间布置的赞美。它们的效果明显:乔治安娜的紧张明显缓和,而达西的心则因之膨胀。
几分钟后,达西询问客人们是否愿意在晚饭前进行一次简短的参观。乔治安娜附议:“因为我很想把音乐室展示给您看,伊丽莎白小姐!我哥哥说,他很少听到有比你的演奏更让他愉悦的事情,而且他为我生日买了新的膝上竖琴,我一直没能像想象中那样多展示几次。”
“那我怎能拒绝?”伊丽莎白对乔治安娜送出温暖的微笑,然后看向达西。
当他们目光相遇时,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疑惑其因,但她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对自己的想法微笑。
他们穿行在房子里,甚至连与加德纳先生愉快交谈的理查德也参与其中。
达西因每一句对房子的赞美而欣喜,尽管他只关注伊丽莎白的反应。加德纳夫妇的赞美热情而真挚,却没有半点贪婪,他们更关注舒适和色彩;而加德纳先生虽偶尔停步欣赏某些较为出色的艺术收藏,那种欣赏似乎更多是对达西品味的认同,而非对其财富的打量。
进入音乐室时,伊丽莎白依照礼节赞美了乔治安娜的竖琴和放在钢琴上的花艺布置。让他惊喜的是,乔治安娜羞涩地询问她是否有兴趣合奏,而伊丽莎白善意地答应晚餐后一起挑一挑曲子。
达西最期待的,是看伊丽莎白如何喜欢图书室。他知道她说过自己不是个狂热的读书爱好者,但他记得他们在尼日斐花园里一起在图书室度过的那个下午,也记得她以指尖轻触书脊的方式,那明显显示出她对书籍的喜爱。
当时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何无法移开视线。
他曾梦见她蜷在炉火旁的那张椅子里,或坐在他身旁的长沙发上,靠得足够近,令他可以在阅读时把玩她的卷发。而如今,她真的在这里,用充满喜悦的眼神打量四周。
“达西小姐,水仙花是你最喜欢的花吗?似乎许多房间都有它们。”
“哦,不是的,”乔治安娜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回答,“其实我非常喜欢它们,但我摆这些花主要是为了哥哥。他最近突然变得非常喜欢水仙花,所以我把它们放满了整个房子,让他一看到就能微笑起来。”
伊丽莎白立刻抬眼看向达西,他只希望自己没有明显脸红。想想看,他原本还担心让他难堪的会是理查德!
妹妹仍在继续:“水仙花是你最喜欢的吗?”
伊丽莎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乔治安娜身上,“我从未遇见过不喜欢的花,但我确实偏爱早春时节盛开的花,水仙、风铃草、番红花之类的。任何宣告太阳回归的花都像是在迎接一位久别重逢的朋友。”
这时传来了晚餐宣布的声音,达西向伊丽莎白伸出手臂,她带着微笑挽住。
“你能解释一下你突然喜欢上水仙花的原因吗,先生?”
他低头看着她,带着一丝小小的微笑,“非常容易解释。”
等他们走完整条长廊,她再次向他发起挑战:“然而,你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刚才你并没有让我解释。你只是问我是否能够。”
她的笑意缓缓浮现,仿佛出于本能,“真会戏弄人。现在是谁让谁保持警觉呢?”
他们走进餐厅时,达西为她拉开椅子,“我知道你拒绝在舞会上谈论书,那么在餐厅呢?你有什么立场?”
晚餐堪称完美。他的仆人和妹妹做得再好不过了。所有人都抱着愉悦彼此的决心,谈话顺畅,而达西能整晚让伊丽莎白在身边。
加德纳太太是一位愉快的谈话者,他们甚至在一道菜期间就德比郡的美景聊了许久,成功说服伊丽莎白她会多么喜爱那里。达西不确定加德纳太太是否在暗中帮他说情,或只是单纯怀念故乡,但既然伊丽莎白亲口答应说她迫不及待想去,那又有什么关系?
乔治安娜带着女士们离席后,加德纳先生在男士的圈子里相处得就像老朋友一般,达西对此由衷感激。他对战争颇有了解,也能就各种时事发表精炼的见解;更难得的是,他能跟轻松幽默的理查德聊得投机,尽管他本人并不太说玩笑话。
达西想到自己过去的偏见,不免有些羞愧,于是更加用心参与对话,让这位绅士感到如同星期四那般受欢迎。过了一段时间,他提议一起重新加入女士们的行列,而加德纳先生在宾利和理查德走在前头时,与他并肩而行。
“您似乎格外关注我的外甥女。”他几乎有些犹豫地说,声音压得够低,不至于让其他男士听到。
达西放慢脚步,“我不认为我的关注是不受欢迎的。”他希望自己声音里的不安没有被察觉,“如果伊丽莎白小姐想的话,她是完全有能力拒绝的。”
这位先生露出一丝紧绷的微笑,“她的确如此,达西先生,但我也知道,人有时会爱上不可能的对象,我若能让她事先有个准备就再好不过了。”
他觉得我不会娶她。加德纳先生说得很有技巧,既不是指责他玩弄她的感情,也不是暗示她配不上他,而是像达西去年秋天一样清楚地意识到这段婚事的障碍。达西虽感激他对伊丽莎白的关心,却不愿在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或正式关系的人面前敞开内心——无论他多希望未来能与此人建立亲密关系。
“对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谨慎地说,“如果你愿意,也请称呼我‘达西’,因为假如我的意志是唯一的决定性因素,我们未来会常常见面。”
直到加德纳先生明显松了口气,达西才意识到这人其实很紧张。他原本是担心被拒绝吗?达西对他的尊敬更深了一分。毕竟要走进一个可能认为你毫无价值的绅士的家,是需要极大勇气的,毕竟加德纳先生怎么会知道他的评价呢?
加德纳先生显而易见地如释重负,邀请达西也用非正式称呼他。
他们随着其他人进入客厅,伊丽莎白立刻紧张地看过来,然后在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后明显松了口气。
她正坐在钢琴凳上,和在乔治安娜在一起。达西静立片刻,祈愿自己有一千次、甚至一万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在他家中举办小而亲密的晚宴,让伊丽莎白把笑声带进他的家,让她的存在让他的生活从每个方向发光。
“我敢说,我这辈子从未有过比今晚更愉快的夜晚!”宾利从班纳特小姐身旁笑逐颜开,“我们唯一可能还需要的就是跳舞了!”
乔治安娜明显紧了紧,“我从来没为舞会演奏过。”她轻声承认。
伊丽莎白转向她,而达西也迅速向钢琴移动,“我可以来弹!那你也能跳舞了,达西小姐。”
妹妹显然也不喜欢在人前跳舞。达西压低声音靠近她:“乔治安娜,今晚你是女主人。如果你不想跳舞,我们可以不跳。”
她抿紧嘴唇片刻,“安妮斯利太太说我应该照顾客人的娱乐。”
“即便如此,我足够了解宾利,完全可以轻松应付他。就算是精灵怕也跟不上他跳舞的热情,他不能指望我们凡人每次都满足他。”他妹妹的神情放松了些,而伊丽莎白投来的赞许微笑让达西心里更柔软。
她微微前倾,安慰地轻拍乔治安娜放在膝上的紧握的双手,“你哥哥是非常优秀的舞者,达西小姐,即便有人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没看过你跳舞,但我姐姐和宾利先生跳舞时眼里只有彼此,我的舅父舅母也会忙着顾自己的步子。我没有本事边弹边东张西望,所以你唯一需要担心看着你的人是你表哥——而我相信你哥哥完全可以瞪得他鸦雀无声。”
达西很满意她最后这句轻松的调侃。
“我任你差遣,乔治安娜。你只需指出方向,我就会去瞪他。但若你愿意,我将荣幸与你共舞。”
乔治安娜深吸一口气,坐得更端正,“我很愿意和你跳舞,哥哥。但前提是跳完之后我也能弹奏一曲,这样伊丽莎白小姐也有机会跳舞。”
这是达西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宾利在社交乐趣上达到了完全一致。他下定决心让妹妹在首次主持的夜晚获得成功,因此他全程高度专注,必要时随时准备协助她。
但舞步进行得毫无差错,两人都逐渐放松,她的笑容也从紧张变成喜悦。歌曲结束时,他向她行礼并吻了她的手:“做得很好,乔琪。今晚非常成功。”
他陪她走到钢琴旁,然后立刻被伊丽莎白的眼神捕获。那光芒是他从未见过的,“根据以往经验,我能否斗胆请求与你共舞?”
“我有拒绝你那么多次吗?”她调侃道。
他该如何回答?“比我所希望的确实多一些。”
他们走向舞列,而他的注意力再一次全被舞伴吸引,只不过这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达西完全被伊丽莎白迷住——无论她在哪——她的手与他相握时、她绕着宾利旋转时卷发跳动的样子、她的脸颊因快乐而泛红时,那双挤着笑意的眼睛。
天哪,她的眼睛!他以为自己早把它们牢记于心,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如此温暖,如此快乐,如此明亮,完全愿意与他的目光相遇,并散发着纯粹的喜悦。
他今晚可以沉溺在她的眼神里。每当舞步让他们分开,他都以一种必然的方式回到她身边、重新牵起她的手,就像他的心永远会带他回到她身边一样。
当他的手滑到她腰侧去握她的手时,他获得了与驾车回到彭伯里时几乎同样的感觉。在这一支舞、这一刻……只有她。
乔治安娜以一个完美无缺的华彩结束了这首曲子,赢得了众人们的热烈掌声。达西只是隐约注意到理查德邀请乔治安娜作为舞伴,替换下来了加德纳太太。他仍然沉浸在伊丽莎白注视他的眼神中。
音乐停止后,伊丽莎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羞涩。她的目光不再始终锁定在他身上,而是在他身上游移,或者短暂地移开,然后又回到他身上。
他希望自己在跳舞时过于专注没有让她感到不自在,但他却像被太阳照耀一样,完全被她吸引住了。
达西欣慰地看到,没有人反对他下一支舞继续陪伴在伊丽莎白的身边,尤其是伊丽莎白自己也不反对。他决心不再让她感到压力。
“我记得,伊丽莎白小姐,你喜欢与舞伴交谈?”当他们在短短的舞列中前行时,他压低声音,让谈话只属于两人。
“这样可不行,达西先生,不能只迎合舞伴的喜好。我知道你其实并不爱跳舞。”她随旋转飘开的调侃语调让他忍不住微笑。
“只有当我不够了解我的舞伴时,而这点可以轻易改变。”
“那你认为我们已经够了解了吗?”
舞步让他们暂时分开。
“若是为了跳舞?当然。若是为了我内心的满足?”他们重新靠拢,又分开,又靠拢,“远远不够。”
她这次的笑容,简直是他心上的一场盛宴。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再跳舞,他们在茶桌旁轻松地聊天。之后,尽管达西全心被伊丽莎白的光芒吸住,却仍注意到乔治安娜的眼皮和坐姿都开始松垂。加德纳太太同样注意到,便宣布该告辞了。
达西陪伊丽莎白走到门口时,鼓起足够的勇气问:“我何时能再见到你?”
她抬眼看他,“明天我们要为简的嫁妆购物,但除了那天之外,你想安排的任何日子我都有空。”
“那星期二如何?”她的笑容随之扩大。“如果天气好,我们可以去海德公园散散步。”
“我非常期待,达西先生。”
达西从仆人手里接过她的披肩,心跳如雷。有她的舅母在身旁,他本应克制自己不多触碰她,但这一次他抛开所有顾忌,低头吻了她的手,不管旁人怎么想,“星期二见,伊丽莎白小姐。”
他送乔治安娜到楼梯口,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吻了吻她的额头,感谢她带来完美的夜晚,然后让她上楼休息。他邀请理查德和宾利随意享用他的白兰地和台球桌,但自己也上楼去了。
今晚他无心与任何人相处,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伊丽莎白。松开衣物让自己更舒服些时,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那个小小首饰盒上。
那是他在心中仅存一丝希望时购买的。如今那希望已经变成奔流不息的洪水,浸透全身,让他无法平静。
带着奇妙的心情,他再次把项链拿出来,让它在烛光下闪烁——他现在与曾经吞噬他的绝望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
也许,他能比自己所想的更早亲手把它送给她。